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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窄的另一张床上,睡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大约是新来的吧。
突然木楼骚动起来,那些警察领进来一个女孩子,让她住进对面的牢房去。男子是有些惊讶的,一是因为她很美丽,也很年轻。二是因为,居然让她单独住一间,这是很不寻常的。木楼里的房屋越来越紧张,有的房间甚至挤了四五个人。第三,这间屋子从那个疯女人死了之后就没人住,很多人是宁可被打死也不住那间屋子的。
女孩子却很镇定,装容淡雅衣饰素洁。她打量了一下牢房,拍拍床板。扬起来很厚的灰,她咳嗽了一下,抬头看见男子正看着她,于是大方的微笑了。男子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隔着楼道把房间里的抹布扔了过去。她接住了,两个人无声的笑了。
崔允灿第一次觉得,这栋木搂没有那麽令人寒冷。
天很快明亮起来,女孩子把包袱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她似乎是学生,有很多书,地上床上都放满了。她要把抹布扔回给他,但力气太小,几次失败。最后一次终于扔到了他牢房的栅栏前,他伸出手费力的拿到了。两个人这一次笑出声来。
木楼外面是明媚的一天,然而天很快黑了。
黑夜中有些隐隐约约的光,木楼被风吹得发出怪响,就像那个疯女人的叫声。男子第一次睡不着,他的耳中没有风声,只有新来的那个女孩子的笑声。
似乎有甚麽人沿着楼道走过来,男子没有在意,夜里警察也会来查探。他翻过身去拉起被子盖住脸。但是脚步声停留在他附近,有掏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疑惑起来,黑暗中他的眼睛是明亮的。
然后是一阵女子的惊呼,随后是黑暗中的挣扎、撕打,混杂着兽性的声音。木楼外的风又像尖叫,又像哭泣,整栋房子像在惊涛骇浪中摇晃的小船,只是不知道甚麽倾覆而已。
男子的拳头握紧了,他想起来作些甚麽。他刚翻身下床,却被同屋的人拉住了。他惊讶的看着他,那人神情是无奈的,但他在摇头。男子一把推开他,呼唤着其他牢房的人,双手死命捶打牢门。但是没有回应。一个也没有。甚至还很讽刺的传来了一阵呼噜声。
当男子已经喊不出来了的时候,有人摸索着穿上衣服离开了牢房,钥匙收回口袋里时,那人发出了一阵满足的叹息。
这一夜终于结束。
天亮的时候,他双手上全是血痕,歪坐在牢门口,对面那间屋子一片狼藉,女孩子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她的眼神空空动动的,凝视着牢房的屋顶。
突然她站了起来,将所有的书一本一本垒起来。然后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床单撕成了布条,耐心的一根一根接起来。
男子看着她作这些事,但是说不出话来。
女孩子完成了这一生最后的一个作品,她踩在那一堆书上,用这件作品把自己吊上了屋梁。
男孩子闭上眼睛的时候,耳边传来书落在地上的哗啦声。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同屋的男人坐起来,口气颇为惋惜:〃何必呢?〃
男子抬头看着他,他耸耸肩:〃困在这里的中国人多了去了,我就不信关咱们一辈子!〃
男子突然笑了,沙哑着吐出几个字:〃是,我们在等。〃
〃November 8th ,1940年〃。
男子已经是个中年人的模样了,依然很瘦,衣服也破了很多。他的眼神不再明亮,甚至低着头,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今天轮到他清理夜壶,他在那个警察的监督下工作,随后被要求打扫一楼警察的住地。
他没有拒绝。
警察在旁边看了一阵,大约觉得无聊,就出去抽烟了。男子的目光停留在桌上遗留的半盒火柴与几包烟上。他迅速抬头,周围没有人,那个警察站在屋外。
他离开的时候,桌上没有火柴了。
当天晚上,夜色深沉,狂风如常怒吼。半天中没有月亮,有甚麽轻微的滑动声夹杂在风声里,很快湮没了。但片刻之后,天空出现了明亮的颜色,就像太阳要初生。烟气腾起来,整栋楼陷入了熊熊烈火中,黑白片里,竟像是那座著名的自由女神像。
影片在此时打出了〃The End〃,随后出现了一行字,崔允灿仔细一看,〃附录:美国华人移民大事记〃。他着重看了一下影片表现的年代,〃。。。1882年:美国联邦政府通过史无前例的种族平视法例《排华法案》,明文禁止华工及其眷属入境华人移民没有资格归化入籍成为公民。法案有效期为十年。旧金山市唐山码头旁设移民站审查人入境华人。。。。1902年:美国联邦政府再次通过法案,继续延期《排华法案》,禁止华工入境。。。。1904年:美国联邦政府宣布无限期实施《排华法案》。促成次年中国沿海各商埠抵制美货的爱国运动。。。。1924年:美国国会通过新移民法案:以美国本土各族人口为比例作为各国移民入境配额,中国无配额。。。〃
崔允灿看不下去了,叹口气起身关掉了放映机。一回头却看见有人站在门口,不由喊道:〃谁?〃
〃为甚麽不看完,结尾的附录才是这部片子最重要的地方。〃那人声音很平淡,〃原来很多人都是等不到的。〃
崔允灿愣了一下:〃大叔,是你?〃
第十三章 fuse
〃这麽晚还没有回家?〃徐森打开了灯。
崔允灿觉得手脚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这,不,我。。。〃
徐森关上了机器:〃要看我的片子不用这麽麻烦,公司的资料带太老了,不太清晰。下次直接来找我拿吧。〃
〃是。〃
徐森回过身来,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由好笑:〃看来你真的很怕我。〃
〃不,大叔是很亲切的。〃崔允灿冲口而出,却又抓头,〃我不该叫你大叔。。。〃
〃算了。〃徐森无奈的笑笑,〃要你改口太困难了。〃
崔允灿只好笑笑。
徐森将片子放回盒子里:〃说说看。〃
〃甚麽?〃崔允灿眨眨眼睛。
〃看过我的片子,可以说说感觉麽?〃徐森折身坐在崔允灿旁边的位子上。
〃嗯。。。我不太会说。〃崔允灿抓抓头,〃总觉得。。。很悲伤。〃
〃悲伤?〃徐森示意他继续。
崔允灿皱着眉头努力的想:〃好像主题都很沉重。。。我其实看得也不多,真的说不好。〃
〃我拍的片子也不多。〃徐森笑起来,〃所以你可以一部一部的说。〃
〃《butterfly》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说了一个男孩子的一生和他爱人的一生,用蝴蝶来连贯穿插。。。〃崔允灿回忆着情节,〃说实话,镜头真的很漂亮,那些蝴蝶飞舞时十分优雅。〃
〃怎麽看最后一个镜头?〃徐森微笑着。
〃你是指最后那只蝴蝶被订成标本麽?〃崔允灿叹口气,〃我总觉得,大叔是想说,就算是像蝴蝶那样美丽生动的东西,最后还是会被摧毁的。〃
徐森不置可否:〃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我说的对麽?〃崔允灿有些赧颜。
〃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徐森拉拉领结,好让喉咙舒服一点。
崔允灿这才注意到他穿着正装:〃大叔。。。你这是从哪儿来啊?还是要到哪儿去?〃
徐森疲倦的笑笑:〃我刚从一个令人厌烦透顶的地方来,至于一会儿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崔允灿突然有点儿同情他:〃如果你饿了,我。。。〃
〃你怎麽知道我饿了?〃徐森觉得好笑。
〃人一饿了,就会疲倦,注意力不集中。〃崔允灿高兴起来,〃所以我每顿都〃却又猛地打住,不好意思的笑笑。
徐森强忍着笑:〃是,我知道。我还记得上次请你吃饭。〃
崔允灿只好挤出笑来:〃是,是。〃
〃好了,你刚才说如果我饿了就怎样?〃徐森不打算继续嘲笑他。
〃我知道有家店不错的。〃崔允灿又补了一句,〃当然是我请客。〃
〃你请客?〃徐森有些诧异,〃为甚麽?你应该还没有发工资才是。〃
〃补,我想感谢大叔,如果不是你帮忙,我的签证。。。〃崔允灿把手握在一起。
〃这也不是甚麽大事。〃徐森摆摆手,〃而且是由公司出面,如果你要感谢,不如谢谢carl。〃
〃可是我还是想正式的向您道谢。〃崔允灿站起来鞠个躬。
徐森哭笑不得拉住他:〃算了,还是请客吧。你这个动辄鞠躬的毛病一定要改一改。〃
〃有问题麽?〃崔允灿一愣。
徐森笑了一声:〃不,那是你的习惯,是我不对。〃
崔允灿说不出话来了。
徐森从来不知道伦敦还有这样的街区,还有这样的小店。可以坐在店里跟不认识的客人聊天,也可以就露天这麽坐着,头顶上夜色沉沉的天,耳朵里是纵情欢笑的声音,鼻子里是食物激烈的香气。周围的人都很随意,或坐或站吃着东西,有的人甚至蹲在旁边,喝酒吃肉。
徐森觉得好像回到了石器时代,但又自然随性,好过规矩严格刻板的酒会。他早将领结除下,脱了外套,将衬衫的袖子卷起来,解开了前两颗纽扣,觉得神清气爽。
〃敏浩哥,再来一瓶酒!〃崔允灿大声的用韩语招呼着,手里摇晃着喝空的瓶子。
〃自己不会过来拿麽?臭小子!〃郑敏浩在后面忙得脚不着地,整张脸泛着充实的红光,〃几天没过来就忘记自己是谁了麽?或者你压根儿就忘记我这个老头子啦!〃
崔允灿自己过打开冰柜拿了两瓶:〃敏浩哥还是很年轻的嘛。而且我今天不就过来了?〃
〃那人是谁啊?〃郑敏浩挤着眼睛,〃看起来很有钱啊,要不要。。。〃
崔允灿笑了一下:〃别啊,今天是我请客,还要求您手下留情。〃
〃喔?超级吝啬的崔允灿也会请客?!天上要下红雨了麽?〃郑敏浩夸张的叫了一声。
崔允灿哭笑不得,打开了酒瓶子就想走。郑敏浩却拉住他小声道:〃崔允灿,你别是看上这小子了吧?〃
崔允灿吓得退开一步:〃你说甚麽啊!〃
郑敏浩眯着眼睛:〃你想把他灌醉了然后抢劫麽?你看看他的衣服。。。喔。。。〃
〃没有的事,他就是我以前说过的那个大导演。〃崔允灿哭笑不得。
〃是麽?〃郑敏浩瞪大眼睛,〃叫他签个名吧允灿,我挂到店里去喂,你小子跑甚麽?!〃
崔允灿一路笑着过来。
〃看样子你经常来这里。〃徐森吃块烤肉,〃是韩国人开的吧,真是热闹。〃名字是叫山海屋吧,似乎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就放弃了,韩国餐馆大多叫山啊水的。
崔允灿笑笑:〃离开了韩国才觉得自己很想家。在外面遇到老乡,总会很激动的。〃
徐森低下头看向烤着的肉,突然想起徐淼说,烤肉的时候没人会喝红茶。于是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果然,不是喝大麦茶,就是喝酒,的确没有人喝红茶。就又笑了。
抬头看见崔允灿满脸疑惑的表情,不由摸摸自己的脸:〃怎麽了?〃
崔允灿喝了点酒,明显轻快很多:〃总觉得大叔不像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甚麽意思?〃徐森觉得好笑,〃这里不准英国人来?〃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大叔应该是穿着高级西装开着名贵跑车,每天穿梭在上流社会的那种人。〃崔允灿边说边点头,
徐森不置可否的笑笑。
〃大叔,你是不是有甚麽心事?〃崔允灿看看他,夹了一块肉到自己碗里。
〃还好吧。〃徐森笑笑。
〃大叔。。。如果我做错甚麽事情了,你就骂我一顿吧,不然。。。不然打我一顿也行啊。〃崔允灿放下筷子,〃你这个样子好怕人啊。〃
徐森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我很吓人麽?〃
〃至少不亲人吧。〃崔允灿嘟囔一句,却又小心翼翼道,〃你不是真的打算打我一顿吧?〃
徐森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的脑袋里面都在想甚麽啊!〃却又觉得感伤,〃原来我已经和生活格格不入了。〃
〃怎麽会。〃崔允灿给他倒酒,〃只是说你适应了另一种生活而已。〃
〃另一种?〃徐森喝下酒去。
〃看起来像城堡一样,非常美丽。〃崔允灿歪着头,〃不过好不好就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
徐森笑了:〃你也能说很高深的话嘛。〃
〃偶尔啦。〃崔允灿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大叔肯来这种地方,我很感激您呢。〃
徐森放下酒杯:〃不过是吃饭,有甚麽需要感谢的?〃
〃如果不是大叔帮忙,我相信公司不会容易的就。。。〃崔允灿还是记得件carl时,carl婉转的提过一些。
〃看来carl和你说了些甚麽吧?〃徐森笑起来,〃那是他的惯用伎俩了,先吓唬吓唬你,好叫你不敢大意。然后再拉拢你,好让你一心一意为他工作。〃
崔允灿喝口酒:〃是这样麽?〃
徐森耸耸肩,两个人都笑了,于是喝酒。
有时候,酒是个好东西。
在你一个人的时候,两个人的时候,很多人的时候都可以喝;在你高兴的时候,郁闷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无言的时候都可以喝。当你话少的时候,话多的时候,有话不想说的时候,有话非要说的时候都可以喝。
徐森不是酒鬼,不过偶尔浅啄几口,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晕。于是放下杯子:〃很感谢今天你的招待。〃
〃要走了麽?〃崔允灿正喝得高兴,〃大叔你别担心,我说了请客一定不会耍赖的。〃
徐森忍不住笑:〃真不知你怎麽会在这里的。〃
崔允灿一愣,低下头来苦笑。是啊,我为甚麽会在这里?
崔允灿一直是个普通人。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