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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香录-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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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怀杨几招出手,竟连他衣衫角都没摸到分毫。
  他无奈一挥手,笑着一屁股退回椅子上:“算了,不打了。”
  他自我解嘲找借口,“好歹我是你长辈,打赢你人家还说我以大欺小呢。”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举起杯。
  安怀杨笑够了,饮尽茶盏,正色起来。“以茶代酒,安某多谢王爷!若不是您,我安怀杨和槿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还有灵芝,更谢您关照之恩。”
  宋珩举起茶盏一饮而尽,神色凝重:“四叔若说谢,该我宋珩谢谢你们,谢你们照顾灵芝,也谢你们肯与我同路。”
  安怀杨拍拍胸脯,豪气干云道:“若不是王爷收留,我安怀杨还孤身在江湖飘呢。不过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灵芝那丫头?”
  他一想到这事儿,就恨不得立时告诉灵芝让她高兴高兴。
  宋珩却叹一口气,望向给自己添茶的安怀杨:“我也想告诉她,可是若是换成你,明知前路九死一生,还会带上心爱的女人一起吗?“
  ”比起和她相认,我更想让她安安稳稳活下去。”
  他希望能在局势稳定之前,替灵芝找个安全的不至于被他牵连的地方呆着。
  父亲死之前,最后悔的莫过于觉得亏欠了娘,即使他当时年幼,也能体会到那种痛入心髓的愧疚和无奈。
  安怀杨楞了楞,宋珩的忧虑不无道理,他低头沉吟:“若是那她愿意呢?这样瞒着她,怎知她不会痛苦?”
  宋珩心尖微颤,他就是觉得灵芝会愿意,所以更不敢开口,他怕万一重蹈父亲覆辙。
  他看着茶盏中打着旋儿的白沫,轻点杯沿,目光渐渐坚定。
  “先把这事做成吧,若将西疆一半兵力握在手中,我便能光明正大求娶灵芝。先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安怀杨一手拍在膝上:“好!我等着送灵芝出嫁!”
  说到正事,他神色也严肃起来:“如今这忠顺侯在哈密卫作威作福,就如土皇帝,哈密百姓除了朝廷赋税,还要向他金家额外纳赋。”
  “朝廷派来的官员,若不服他的,不是被调走就是被贬官,甚至还有在这里丢脑袋的,你看这里不管文官还是武将,有谁敢将他所作所为向圣上说的?恐怕密折还没走出哈密呢,脑袋就没了。”
  这些事宋珩早有耳闻,听着也见怪不怪。
  “更过分的是明目张胆勾结楼鄯!楼鄯大军屠杀刚察城那日,军中完全封锁消息。我们都是过了两日,有刚察的难民逃到哈密来,才知道出了事。”
  安怀杨越说越气愤填膺:“后来才知道,当时忠顺侯和他身边的亲信是知道此事的,十几个副将中,只有一个南营统帅蒙长勇要带兵去刚察堵人,却被他拦阻在营,还说他扰乱军纪,仗责三十军棍,听说如今还起不了身。”
  “刚察就这么任人屠了。整座城四千人,死了一半!楼鄯军在城外挖了万人坑,将尸首一个个往里扔。现在哈密西北角就跟鬼蜮一般,除了狼群什么都没有。”

  ☆、第176章 风的气息

  宋珩仔细听着,将“蒙长勇”三字默念几遍。
  “你找机会,多接近此人,尽量与他交好。”宋珩往前欠了欠身,十指交扣在膝上,接着问道:“军中对忠顺侯有意见的人多吗?”
  “我们东营中至少有一半人有意见,不过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是金家的军队,且忠顺侯对下属确实非常大方,也收买了不少人心。”
  哈密卫如今分东南西北中五个大营,统归兵马指挥司。
  中营统帅金蓬,不用说,实力最强的一营,是金宗留的嫡系部队。
  北营统帅钱绍光,手底下除了精锐骑兵,还包括哈密卫中唯一的火器营,西营统帅金崇武,乃金宗留远房侄子,这三人算是金宗留最严实的壁垒。
  “金蓬与金崇武都是金家人,暂时不动,去打听打听钱绍光。不过。”他沉吟着,“既然忠顺侯与楼鄯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要怎么对付平远王,就很好猜了。”
  “怎么对付?”安怀杨锁着眉看向他。
  “最简单不费力,又不引人猜疑的,当然是,借刀杀人,请君入瓮。”宋珩说着,将手中喝空的茶碗盖在案桌上扣下来。
  二人在安怀杨与槿姝的“杨府”用过午膳,又聊了一会儿方告别出来。
  安怀杨如今易名为“杨怀安”,是以宅子名“杨府”。
  灵芝还依依不舍,宋珩答应她之后可以随时来看槿姝,她方告辞而去。
  二人回到大街上,此处离住所不远,只牵马缓缓而行。
  阿文与小双在后头远远跟着。
  “王爷。”灵芝早就想问了:“您早知道我四叔在这里是吗?”
  不然怎么那么巧,她刚说要找四叔,四叔就出现了。
  宋珩又开始耍无赖:“你先告诉我你到西疆想找那人问什么问题,我就告诉你。”
  灵芝悄悄撇撇嘴,又用这办法对付她!
  “不说我也能猜出来。”灵芝横他一眼,他行事那般周到,怎会不先查查她安灵芝的底细?
  宋珩倒是好奇起来:“哦?那你说说我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打听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不然您怎么知道我在松雪堂被关起来?”
  宋珩见她微仰着脸,帽檐下一双流光闪烁的猫儿眼,忍不住将她帽子又往下压了压:“是,既然要娶,当然得先探探家底。”
  “您!”灵芝气急,见他又调笑自己,登时哑口无言,羞得牵马疾步往前走去。
  身后的宋珩则高兴得当街哈哈笑起来。
  早早用过晚膳,大双带来一身哈密女子常穿的衣衫供灵芝换上。
  哈密城的女子服饰与楼鄯、西番有几分相似,上身为短襦,下身为宽阔似裙幅的长裤。
  这样女子既方便骑马,看起来又与中原的长裙类似,走动间裙袂翩飞。
  灵芝这身短襦素雅大方,一水的青莲色,只交领领口和袖口处镶着层层密密的米珠,拼成莲花图案,腰带则是彩绣睡莲,绿叶红莲鲜艳夺目,远远看去,整个人真似莲出水月间,清濯不可方物。
  灵芝穿戴好之后还颇为讶异,靖安王一直巴不得自己将脸蒙起来再出门,平日里除了男装就是扮作小厮,今日为何让自己穿得似去赴宴一般。
  念头刚落,只见大双又拿起一物:“来,姑娘,给您戴上。”
  灵芝见到那黑顶黑纱的幂罗,顿时了然。
  怪道他让自己穿回女装出门呢。
  这幂罗是西疆女子特用之物,似帽似头巾,黑纱裹住整张脸,只露一双眼在外,垂下直遮到胸前。
  穿戴好之后出门,宋珩早和阿文拉着马在门外等她。
  宋珩满意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这样她便和本地的哈密女子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了。
  三人策马出了西城门,往西南方向而去。
  平地渐渐多了起伏,小土包似的矮丘丛立,官道上的砂砾也渐渐多起来,越往前越荒芜。
  干燥的风呼呼掠过耳边,带着沙子被日光炙烫后的灼热气息。
  不过十里,便到了一片连绵的沙土丘前。
  宋珩带头下马来,阿文牵着三匹马守在原地。
  灵芝下马迎着风深吸一口气,转头便向宋珩道:“王爷,这山外是沙漠,不宽广,远处有戈壁,近处有水源,还有香火气息,水源附近当有一座庙祠,灵芝说得可对?”
  宋珩是知道她嗅觉灵敏的,却没想到灵敏至此!
  “你真没来过这里?”他无比惊异。
  灵芝俏皮眨眼一笑:“王爷可以带我同去了吗?”
  宋珩震撼不已,这样的本事,若在四下茫茫的沙海中,当真如指南神针一般。
  若楼鄯骑兵露了行迹,以灵芝的鼻子,也定能追过去!
  灵芝见他也有惊愕的时候,骄傲笑笑,转头往山上爬去。
  二人越往上走,沙粒越多,渐渐皮靴踩下去,要没过脚背之时才能踩实,短短一小段路走得费力无比,等他俩爬上沙丘时,日已西沉。
  即使灵芝到过沙漠,再见这苍茫日落时,仍震撼不已。
  沙丘外一眼望去,全是黄沙,蜿蜒逶迤成一座座沙堆,直连到天尽头追落日而去。
  天是澄黄,地也是澄黄,莽莽连成一片,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最奇异处在这山脚下荒芜之中竟有一汪清泉,绿波微漾,沿岸一簇簇的骆驼刺似浪尖,在茫茫沙海上泛着白光,在漫天黄沙锋利的棱角下显得格外温柔。
  “这是什么地方?”灵芝望着眼前美到极致的一切,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里叫泪泉。”宋珩指着山脚下那汪泉,泉的另一边果真有座小小庙宇。
  泪泉,可不是么,像神女路过时落下的一滴泪。
  灵芝就势在沙丘上坐下,以手托腮,呆望着远处渐渐落到金色沙海之下的红日,不再言语。
  宋珩本不喜欢身上沾满沙粒,但看灵芝坐在那里,一双眼映着夕阳,比那汪泉还要璀璨,忍不住也学她的模样盘腿在沙丘上坐了下来。
  灵芝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望着天际喃喃:“沙子是最干净的,不管多少污秽掉进去,他们就像贝壳中打磨珍珠一般,将那脏污抹去,只留下纯净的黄沙。”
  宋珩侧头看向她:“你似乎很熟悉沙漠?”
  在这样的苍穹之下,灵芝只觉自己渺小得变成一粒沙,脱下所有伪装的原始的沙。
  她忍不住开口说出藏在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我曾经做了一个梦。”

  ☆、第177章 前世长梦

  宋珩不言语,静静听着。
  “梦很长很长,就如同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一般。在那个梦里,我也是安灵芝,同样被送往楼鄯和亲。”
  宋珩身子微微一颤,转头看向灵芝。
  灵芝眼望天际,眉尖微蹙,那个梦似给她带来无限痛苦。
  “我一个人和楼鄯使团出发,走了很久的路,穿过沧海无穷无尽的沙子,见到海市蜃楼,如飘于异世的仙岛,还经过了林木繁茂的绿洲,最后到了楼鄯。”
  “后来呢?”宋珩忍不住开口问,有这样的梦吗?梦见一个从未去过却确实存在的地方。
  “后来那个人出现,救了我。”
  太阳完全沉入沙海,留下漫天紫色霞光,黄沙如在黑暗前迎来最后的狂欢,闪烁着璀璨流光。
  “你在找的那个人?”宋珩有些讶异,自己竟也出现在灵芝的梦中。
  灵芝点点头,上一世生命最后一刻的痛苦和遗憾真真切切涌上来,一幕幕清晰得可怕。
  她费劲所有力气只想再看看救她之人的脸,想问他一句这些年去了哪里,可终究没能实现。
  她浅浅呵出一口气:“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宋珩看见她眼角晶莹起来,心下恻然。
  不远千里跑到西疆来找自己,都是因为这个梦吗?
  在梦里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不忍再问,伸出手,轻轻划过她眼角。
  灵芝感受到那手指的温度,不知为何,眼泪更似断线珠子般跌落下来。
  宋珩轻轻揽过她肩,将她的头斜靠在自己肩上,语气轻柔得如山脚下的泪泉:“现在不是梦,不要怕,你再不用一个人,至少有我在这里。”
  灵芝觉得他的身体像能挡风遮雨的大山,在这一刻,无迹哥哥似变成一个遥远的梦,身旁这个人则是真真实实可以触碰可以依靠的。
  她第一次没有推开他,随缘而聚,随缘而散,能不能找到无迹哥哥,听天由命,对身旁这个人,也听天由命。
  就像一粒沙,遇见另一粒沙,既然风将我们送到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天幕最后一丝霞光散尽,夜临大地。
  一轮圆月如刚从泪泉中洗濯而出,光华明净悠远。
  方才还炽热昳丽的黄沙霎时间覆上一层银霜。
  宋珩舍不得动,即使灵芝不说话,他也能感受她的心意。
  灵芝似忘记了时间,静静看着沙漠之上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忽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气,芳香中带着浅如芙蕖的甘甜,甜而不腻,似这世间一切美好,叫人迷恋沉沦。
  她坐直身子,朝四下张望。
  宋珩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怎么了?”
  灵芝欣喜地站起身来:“是沙漠幽昙的香味!”
  沙漠中的昙花极为珍稀,世所罕见,开花之时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相传人一生只能遇见一次,但其花瓣幽香,能百年不衰。
  上一世她曾在沧海见过,那香味就是这样奇异甜美。
  宋珩知道她嗅觉灵敏,却讶异她连沙漠昙花的香都能认出:“你怎么知道?”
  灵芝俏皮眨眨眼:“我梦里见过啊!”
  宋珩更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有这样栩栩如生的梦啊?
  灵芝似小狐狸一般,翘着鼻子嗅着往前走去,感觉那香味从山下而来,心头急切,干脆学楼鄯人,一屁股坐到沙上准备滑下去。
  她回身招呼宋珩:“你也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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