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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砚坐在他身边看信,很快就看完了,转头去看陈恨。
陈恨将书信往案上一放,心道自己和贺行还真是有缘分。
“你要走一趟?”李砚拿起案上的玉镇纸,把纸张一角压住。
“总得有人去一趟,苏元均一个人,哪里应付得来?”陈恨叹了口气,“江南改制,他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若是没有镇得住场子的人在,没抓住贺行,我们自个儿就先乱了。”
李砚不答,陈恨便转头看他:“皇爷怎么想?”
李砚亦是点头:“是得有人走一趟。”
陈恨满以为李砚是让他去了,揣着手炉就要起身,还推了两下坐在自己边上的李砚:“皇爷,你让让。”
李砚问他:“谁让你去了?”
陈恨一愣,好委屈地坐回榻上:“皇爷自个儿说得有人走一趟的。”
李砚只把手伸进他的衣袖里,也捂捂他的手炉,道:“你派人走一趟就是。”
“这种事情……”陈恨想了想,“匪石就在苏元均身边,他这个榆木脑袋办不好;张爷年纪大了,也不好意思让他去;徐枕眠就更不好意思让他去了,他是来养病的,又不是来帮我办事儿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自己亲自走一趟这个选项。
陈恨轻声试探道:“皇爷,这恐怕还是得我走一遭。”
“把人都想完了?”
“想完了。”陈恨点点头,“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李砚却又问了他一遍:“想完了?”
陈恨笃定地点点头:“想完了。”
李砚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最后问了他一遍:“真的想完了?”
陈恨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下一惊,忙连声道:“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侯爷去得,皇爷就去不得?”
“那怎么能行?皇爷要是……”
“除了你与苏元均,谁知道是皇爷?皇爷在长安养病呢。”李砚安抚似的、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脑袋,“侯爷不便出门,找个人代代怎么了?”
陈恨低声抱怨道:“哪有不便出门了?”
“天冷,你不是不愿意出门吗?”
“另说,这事情……”
“你不能去。”李砚定定道,“朕看那个贺行一心想招降你,也不怀好意。”
“他……”陈恨想想也是,他和贺行打了两回交道,一回在不久之前,另一回在梦里,两回都惨烈得很,他到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
其实非要他去,他也不大愿意去,只是有的事情不由他,他不得不去。
苏元均没怎么带过兵,这时候来信催他,大概心里也着急。
不该犹豫的。
“我……皇爷……”
他再怕贺行,由于不过一瞬便下了决心,这时候轮到李砚,却迟迟做不了决定。
李砚逗他:“侯爷舍不得了?”
“那……”说舍不得,其实还真有点儿。他同贺行打过交道,这时候局势又乱,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去。陈恨转头,从案上抽出一个小册子来,“我还是先给皇爷讲讲江南一众官员……”
“乖。”李砚揽着他的肩,把他按在怀里,“不用讲了,朕都知道。有这个时候,不如先赏一口?”
“皇爷,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陈恨捶了他一下,“江南一众官员私底下抱团抱得厉害,苏元均还没来得及换。早些时候我叫匪石跟在他身边,基本上都摸清楚了,行为处事要处处制衡,先不动他们的根本,他们不会计较的。等这件事情了了,再慢慢把他们撤下来罢。”
也就是他,才敢把自己私下盘查朝中官员,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直接说给皇爷听。
也得亏是他,这事情换了别的谁来做,显然就是要造反的前期预备了。
“路上看。”李砚将那小册子收进袖中,正色道,“苏元均催得急,派来的人还在外边等着,朕现在就去。”
“要不我也……”
“不行。”李砚起身,低头看他,“朕总觉得你和江南犯冲,若是可以,早些时候根本就不会让你来。”
自觉话说得重了,李砚又补道:“后方还得有你坐镇,朕才安心。”
陈恨下榻穿鞋,走到衣桁旁边,拎起李砚的大氅,用手把上边的小褶皱拍平了,才要给他披上:“那皇爷小心行事。”
“你的信鸽呢?”
“不知道。”陈恨笑了笑,给他系上大氅的带子,“恐怕还在长安,没跟过来。”
“你吹一吹竹哨子。”
陈恨帮他系上带子,从腰带里翻出小竹哨子,将信将疑地吹了两声。
窗子糊着的明纸外边,又两只肥翅膀扑了扑,停好之后就站在窗台上了。
李砚按着他的后脑,吻了吻他的额头:“信鸽联系,保重。”
“好,皇爷也多保重。”陈恨顿了顿,把手里拿着的、从来都当宝贝的小手炉塞给他,“路上冷,皇爷拿着吧。”
李砚也不推辞,收在衣袖里了。
陈恨又道:“皇爷不用急,我不着急,天道也不着急,永嘉五年年底呢。”
“永嘉五年年底,那怎么行?”李砚轻笑,“朕赶回来同你一起过年。”
一时默默无言。
这事情来得急,匆匆来信,匆匆决定,来不及做什么准备,也来不及做什么道别,立即就要启程。
一切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其实他二人谁也知道,江南平叛,总有这样的时候。
只是忽然之间,陈恨也不知道要怎么同他告别。
他二人之间,好像从来也没有正经道别过。
从前李砚去西北接长清公主回长安,同陈恨告别是悄悄的在掖幽庭告别;上回陈恨从宫里跑出来,也没有同李砚正经道别;梦里平叛出征,更是连人也没见着。
他二人,生来就该在一处,本不该道别的。
“同皇爷总是聚少离多。”陈恨叹气,抬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往他身上靠,只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大氅边儿的狐狸毛,“皇爷辛苦啦。”
*
李砚一路骑马南下,只有袖子里的手炉还是暖和的,暖和得发烫。
他原是做好了准备的,准备代陈恨走这一遭的。
江州离得不远,有大半日的马程也就到了。
到的时候已是深夜,苏衡借住在江州郡守的府上,李砚到时,有人进去通报。
他下了马,被请进堂前时,听见苏衡正抱怨:“他怎么自个儿不来?还端着架子派了个人来,误了事情可怎么办?”
李砚不愿意解下来时陈恨给他披上的大氅,站在门槛那边,抖落下满身碎雪。
灯烛火光照亮堂中,苏衡抬眼,看清李砚时,吓了一跳。疏狂如他,也险些打翻了茶盏。
“侯爷让我来部署。”李砚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跨过门槛,“舆图拿来。”
苏衡忙起身,把案前主位让给他坐,把堂中一众官员遣散了,又让人把绢帛的地图拿过来。
众官员没见过李砚,猜不透这人是什么身份,只当他是忠义侯跟前特别得眼的人。这时候天晚了,也都恨不能回去睡热被窝,作了揖就下去了。
才从夜雪天里来,伺候的人端了热水与巾子来,李砚不用人伺候着洗脸洗手,摆了摆手就让他们下去了。
堂中只剩下李砚与苏衡两人,李砚饮了一口热茶,转头去看舆图:“讲罢,贺行同那些倭寇是怎么回事。”
天知道还在长安的皇爷怎么就过来了?还是陈恨派他过来的?莫不是记反了这两人的身份了?苏衡满腹的疑问不敢说,难得规规矩矩地说了事情。
听他说完了事情,李砚先叩了叩桌案:“先让三百个人北上去青陂。”
“怎么?”苏衡眉心一跳,忙问道,“离亭封地也出事儿了?”
“没有,来的时候带了些人,现在朕不在他身边,总觉着有些不够,想多派些人护着他。”
这话李砚是好正经好正经地说的,多正经也掩不住那明晃晃的两个字——昏君。
办完这件事,李砚也就能安下心来作部署了。
江南他也是头一回来,不过从前在兵书与沙盘上推演过很多遍了。
他从前世就开始在兵书与沙盘上作部署,今生更是每日每日都在推演,他心里有江南的地形部署,有江南可攻可守的几千几百种状况,有几千几百种的应对方法,他要确保万无一失,还要——
还要把陈恨把这个死局里拉出来。
其实陈恨给他的那本小册子上记录的事情,他也全都知道,不愿意拂他的意,才没有与他说。
平叛这件事对李砚来说不难,尽管这回的事情同前世不大一样,但毕竟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揣度琢磨的事情。
说不难,却也难。
每一兵每一卒,每一步每一个部署都难,难在李砚生怕叛军之中的某一个北上而去,惊扰了他护着的人。
他想拦住每一个变数。
*
破晓时分,天色微明。
苏衡下去传令,给李砚安排了房间歇息。
李砚也不急着去睡,站在廊前看了一阵的雪落,昨夜下了一夜的雪。
风吹来时,忽然想起他来时,陈恨抱了抱他,对他说:“皇爷辛苦啦。”
他知道,陈恨的意思是说,从永嘉元年到现在,江南改制、清算徐家、为太子爷平叛,到现在的平叛部署,皇爷辛苦了。
可是李砚只觉得,他不过是把前世陈恨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看腻了前两章吧,来来来,换口味了
感谢云深、222的1个地雷!
感谢余夏尽的10瓶营养液!感谢折枝寄江北、道尔家的猫、咕咕的1瓶营养液!
第122章 暂别(2)()
近来江南官员在私底下有新传言。
据说——
“诶; 据说忠义侯觊觎皇爷; 好早之前就对皇爷求而不得呢。”
“这话怎么说?”
江州郡守府上; 李砚正从临时的议事堂出来。
近几日下雪,廊前挂了两重帘子挡雪,李砚就站在廊子里边。隐约听得这一句,便放缓了脚步,背着手自廊前走过。
只听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道:“不过侯爷有新欢啦。”
李砚猛地停住脚步; 偏头侧目看向廊外,右手搭在了腰间所佩长剑的剑柄上,长剑出鞘半寸。
另一人问道:“这话又怎么说?”
“那位新欢不就是……”那人用下巴指了指堂前; “据说模样同皇爷有九分相似呢,要不侯爷给他派这个大的权?他还日日同侯爷同鸽子传信呢。”
另一个人恍然大悟:“难怪他脾气大呢,苏大人也怕他,原来如此。”
皇爷默默地把长剑收入鞘中。
差点就自己砍了自己。
只听那人继续道:“皇爷为这事儿,都气病了。”
“怎么?原来皇爷是为这事儿病的?”
“可不是嘛; 你把近一年的事儿串起来看。”那人掰着手指头; 如数家珍,“年前侯爷病了一场,皇爷体恤他苦,把他带进宫去养病; 住的是哪儿?”
那人提高了音量,自问自答道:“住的是长乐宫啊!”
“再后来,侯爷病也没好,爵位就被皇爷削了; 还被没入掖幽庭。但侯爷伺候的是哪儿呀?”
那人继续自问自答:“伺候的是养居殿啊!”
“再后来啊,徐歇谋反,闽中意动,社稷危难。侯爷临危受命,万死不辞。结果才来了江南,好巧不巧遇见了个同皇爷长得相似的男子,当然就喜欢上了。”那人抚掌,无奈摊手。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都说一开始是侯爷觊觎皇爷,后来被皇爷知道了,侯爷的爵也就没了。这会子侯爷放下了,皇爷倒是又捡起来了,还气病了。”
说的全不是真事儿,李砚听着,简直像是在听别人家的事情。
他没有多做停留,只觉得江南官员颇八卦,这个毛病得治一治了。
临走时,却听见那人悲伤叹气,道:“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搞到真的啊?”
李砚的脚步顿了顿,又听见他说:“苍天啊,为平叛,我万死不辞,只求侯爷快回长安陪着皇爷吧。”
皇爷忽然觉得,江南某些官员自带的八卦属性好像有点意思。
*
李砚回到暂住的院子里,窗扇半开着,冷风吹进,屋子里烧起炭盆的暖意也都被吹散了。
甫推门进去,便看见木案上站着一只雪白的肥鸽子。
它才从雪里飞过来,站在堆成了小山的公文与书信上,正用鸟喙梳理毛发。
见有人进来,也全不理。
它烦得很。每日每日叫它送信,大雪天也照送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