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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的筷子一转,把陈恨拨给陈温的夹走一口吃了,只留下自己给陈温的。吃完了还朝陈恨笑。
“你干嘛?”气得陈恨也从陈温碗里夹菜,也是一口吃了。
见他如此动作,李檀放下筷子,撸起衣袖:“我有时候真觉得章老太医说得对,有些事情是非打架不可解决的。”
陈恨还没来得及应战,只听陈温把竹筷往案上一放,温声道:“好了,过节呢。”
“是他先……”陈恨没再说话,噘着嘴给自己倒酒吃。
陈恨借着七分酒气,赌气似的,不知道捉了谁的竹筷子,敲了一下酒杯,叮的一声响。
“唱首曲子。”
此时酒过七巡,又有炉火熏着,酒劲很快就上了头,在他两颊晕出一点薄红,耳朵也是红的,眼睛更是。
竹筷子敲着杯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他仍旧用江南话唱:“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
从前交情深,相知无嫌隙……
大约是房里太热,又大约是酒水太烈,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像雪花落在雪地上的簌簌声响。
这首曲子前边说畴昔从前,必然会有当下如今,只是陈恨不再唱下去了。
陈恨大约也是醉了,撑着脑袋坐在榻上,颓颓然的模样。
不知道谁发冷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陈恨不喜欢,转头避开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道:“阿兄,我没怨。”
陈温应了一声:“嗯。”
“阿兄于我有恩,我记得的。”陈恨想了想,继续道,“从前李檀难为我,总是兄长给我解的围。那时候在怡和殿……我自个儿狠心扎我自个儿一刀,也是兄长救的我。兄长于我有情,我不敢……”
“我不敢心存怨怼,但是对李檀……”他垂着头,抽了抽鼻子,“对不起,我没法子、没法子……回不去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下去了。
章老太医才说的,要他们好好玩儿,其实他们根本就玩不起来,再也玩不起来了。
烛火摇曳,四个人默默地坐了半晌。
李檀先起了身,身边陈温扯住他的衣袖,李檀将他的手拂开:“陈离亭说的对,回不去了。章老太医说各自有各自的难处,其实各自也有各自要还的债。”
他拄着拐杖走了之后,陈恨也起了身,踢踏着鞋子往外走:“我出去吹吹风。”
只留下陈温与徐醒两个人。
“都是各自的命数,小时候玩得再好,那也改不了。”陈温幽幽地叹了口气,面向徐醒,却问他,“你怎么……没跟他说?”
徐醒将陈恨方才用来敲杯沿的竹筷子收回来,与自己手边的那一只凑成一双,低头拨弄了半晌,一口也没吃,只问:“说什么?”
“就说……”
就说几年前刑司的那一杯织云你是替他喝的,病根子是为他落下的。
从前在宫里从来都是你帮他解的围,李檀为难他的时候总是瞒着陈温,是你先收到的消息,去喊陈温来帮他的。
怡和殿元宵宫宴,他扎自己一刀那一回没人顾得上他,陈温也没来得及管他,是你给他包的伤口,给他披的衣裳,给他塞的手炉。
“没什么可说的。”徐醒咳了两声,“挟恩求报没意思,我又不喜欢……”
“如此。”
“今儿听他唱曲子,忽然就明白了。”徐醒再咳了两声,借着咳嗽声把什么苦痛都往肚子里咽,“我不过是喜欢他唱曲的模样。我同他,原本就没有什么交集,连话也没说过两句。”
“他要是能因为我救过他,上回在江南救他时,他就该……他日日来探我的病,他对我是感激不尽,要他动情,却是很难。”
“说到底——”徐醒的指尖摩挲着竹筷,“终究是我迟了。”
陈温不语,又一会儿,只听徐醒道:“其实我有时候……还挺后悔,那时候跟了三爷的。”
“怎么忽然这么说?”
徐醒轻笑:“你看,三爷自个儿都这样了,我同你也成了这样,我挺后悔的。”
宴席老早就散了,头一个走的是章老太医,然后是李檀和陈恨,这时徐醒也起了身。
“晚上的药还没喝,我也该回去了。”
“好。”陈温道,“你从来就不该把心思藏得那样深,有时候就是我也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徐醒这时正伸手,想要把陈恨随手丢在榻上的大氅拿起来——陈恨出门吹风忘了穿。
他放缓了动作,将大氅搭在手上,轻声道:“我回去了。”
陈恨就坐在廊前栏杆上吹风,冷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他的面上与发上。
徐醒将大氅递给他,却道:“阿温要我拿出来给你。”
他走进风雪之中,陈恨将大氅披上,低头时闻见洗过几回的衣裳上很浅淡的龙涎香。
*
小年夜晚上闹得不痛快,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各人有各人要还的债,各人还有各人的——
惴惴心事。
冬春时候徐醒犯病,嗜睡一些,晚上回去吃了药,一觉睡到第二日午后。
起来之后翻了两页书,却还是烦得很,于是出了门,想去找陈温说话。
穿过花廊,远远地就看见陈恨拢着手站在门前,冷得在原地直跺脚也不肯回去。
他再上前两步,才想起来,今日李砚要回来了。
碰见了,多少过去打声招呼吧。徐醒如是想道,迈着步子就靠近了。
“陈……”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喊他,还没有什么称呼出口,陈恨就回头了:“徐公子。”
“嗯。”
一同站了一会儿,陈恨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朝他笑了笑,解释道:“我等皇爷呢,你身子不好,快回去罢。”
徐醒嚅了嚅唇,终还是应了一声好,辞过别,转身就走。
从昨日傍晚就开始下雪,至今日未曾停过,天气太冷,冻得陈恨抽鼻子。
他早晨收到了江州发回来的消息,贺行已然抓住了。
估摸着时候,李砚要是一早从江州过来,这会子也该到了,所以他在门前等着,在李砚一回来就能看见的地方。
说起来不大好意思,他把压箱底的猩红颜色的斗篷都拣出来穿上了。
又等了一会儿,耳畔风声呼呼的刮,陈恨于风雪声当中,忽然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他想,大约是提醒他平叛的任务……
还没来得及想见任务完成,陈恨忽然眼前一黑,很熟悉的感觉险些叫他跪倒在雪地上。
头疼,一瞬间炸开似的疼,和上回在长安换系统时一模一样。
陈恨下意识要喊皇爷,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皇爷不在,才喊了一声:“徐……”
他喊的小声,也不知道徐醒是怎么听见的。
徐醒上前扶他:“离亭?”
“没事……”陈恨靠着他站着,喘了口气,眼前却还是黑的,“旧疾……头疼罢了。”
他忍得辛苦,说话也说的轻,徐醒帮他揉了揉眉心,架着他的手就要把他抱起来:“走罢,皇爷总会回来的,先去让章老太医看看罢。”
“不用……”陈恨靠在墙上,撞了两下脑袋,没缓过来,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徐醒的手,只踉跄了两步,就跪倒在了雪地上。
马蹄声。
疼得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但他听得见李砚回来的声音。
马蹄声愈来愈清晰,果然是李砚从江州回来了。徐醒还没来得及扶起陈恨,马匹嘶鸣一声,李砚跌下马来,把陈恨从雪地里抱了起来。
好像一年多前在怡和殿,那时也是这样的情形,陈恨倒在雪地里,向李砚哭疼。
真他娘的惊人的相似。
这回陈恨还是委委屈屈地喊他皇爷。
李砚一面抱着他往里走,一面用额头碰碰他的额头,应道:“皇爷在呢。”
可是他不敢再哭疼了。
脑子剧痛的时候,他反应过来了,上回他做的梦不是梦,那是前世,是李砚没有重生的前世,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系统让他去前世走了一遭。
从前他就是死在江南平叛里的,这一回也一样。
“我合该死在江南……”
“不是。”李砚定定道,“你要是死了,我还去找你。”
往回。
系统提示音催促着陈恨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恨恨唱的是孟浩然的《岁除夜》
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大家从前的关系很好,毫无嫌隙。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一起点起描画好的红烛,设宴守岁。
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唱起梅花旧时曲,传饮柏酒行酒令。
没唱出来的那一句是客行随处乐,不见度年年:如今我四处漂泊,随处行乐,与朋友们不复相见。
呜呜呜要是可以把我脑子里想的画面放出来就好了,恨恨这次倒在雪地里和上次在长安那回一定要穿插剪辑,然后大放特放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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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前尘(1)()
尖锐的疼痛感散去; 神志渐渐清醒; 陈恨缓过神来; 只听见章老太医说话。
“皇爷,只怕是不行了……”
直到方才,陈恨才终于明白。
所谓明君贤臣的剧本,最后结局定然是贤臣赴死。
不论平叛如何,就算这一世事情顺利得过分; 系统也要让他死在江南。
贤臣要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偏不能留在人世间。
陈恨想告诉李砚他不疼; 让他别难过。可他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章老太医又道:“皇爷,猫的寿数本就不长。其实算算,这只猫也到了年岁。”
李砚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怀里的陈猫猫的脑袋。
而陈恨愣了愣,侯府的猫?陈猫猫?但他还没有什么力气; 只能趴着休息。
好半晌; 李砚才低声道:“下去吧,朕难为你们了。”
“不敢。”围着一只猫束手无策的众太医忙作揖道,“是臣等无能。”
这时候也就只有章老太医敢劝劝李砚:“皇爷也算是尽力了,这只猫原本到了岁数; 该去了。只待江南战事告捷,侯爷也就班师回朝了,到时同侯爷说清楚便是。或许臣在宫外留意些,看有没有相似的猫……”
李砚摆了摆手; 遣一众人下去了。
陈恨算是明白了,应该是陈猫猫的岁数到了,他自个儿也才死,还热乎的魂就附到了陈猫猫身上。
也就是说,他变成了陈猫猫。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陈猫猫不是被他留在了长安么?他死时李砚与章老太医还在江南,怎么会凑到一处去了?
方才章老太医说只等江南战事告捷,侯爷班师回朝,这又是什么意思?战事还没有结束,贺行还没有抓住么?
可是他……
陈恨一激灵,恍惚有些明白了。
他又在做梦,接续上回掉进水里做的梦。
上回的梦是他囚禁了李砚,远赴江南平叛,最后拉着贺行赴死。梦境以他的死为结尾。
这回他已经死了,魂归长安,正巧碰上陈猫猫也死了。
上次的梦里,他偷摸着看了李砚最后一眼。火烧忠义侯府,侯府牌匾落下来时,陈猫猫正从侯府里跳出来。
李砚把陈猫猫带回宫里养着,才会有如今这般场景。
他变成一只猫,继续梦着前世。
大约是忽然变成了猫,还不太适应,又或许是陈猫猫刚刚死去,身体有些虚弱,陈恨觉着浑身都使不上劲儿,还只是趴着歇息。
大概是梦罢,陈恨蔫蔫的想道。
将人都遣散下去之后,李砚就抱着猫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可是就算是梦,他也不想看李砚难受。陈恨攒了点力气,朝李砚喵了一声,又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江南战事吃紧,李砚不能总陪着一只猫,再抱了一会儿,李砚就把猫用小毯子裹起来,放在了书案边上。
李砚自己就跪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时不时转头看一看猫。
陈恨还是没有力气,便趴在案上睡觉。
这一觉睡到晚上。
是高公公说话的声音把他吵醒的。
“皇爷,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总该传膳了。”
李砚揉了揉眉心,在奏章上画了两个朱砂的圈,道:“不用。”
那怎么行?陈猫猫挣扎着摔下了书案,还不会走路似的,一步一摔,走到李砚身边,用爪子扯了扯他的衣袖。
陈恨确实还不会走路,还不会用猫的身体走路。
高公公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