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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献来两个波斯美人,近来皇帝不怎么管事。陈温与我一同进的宫,他去了养居殿。”
“他……”关于陈温,陈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换句话来说,“波斯美人儿真厉害哈。”
“你?”
“没有没有。”陈恨摆了摆手,再换了句话,“听说西北的月亮特别亮,劳王爷代我看看。”
“好。”
“王爷看朢这个字。”陈恨捧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朢字,一面写,一面道,“左上是臣,右上是月,下边是王。就是臣子登高望月,临风凭栏,看起来洒洒脱脱的,其实心里还记挂着君王与朝政。这就是古往今来的诗词里,为臣者不论是望月还是望远,最后都会把心思重新放到君王身上的隐喻。”
“我知道,我会尽快回来。”李砚握紧了手,也将那个字放在手心里握紧。
其实关于朢字的这个说法是错的,是穿凿附会的,不过陈恨决定等李砚回来再告诉他。
君臣气氛正好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房。
陈恨一激灵,把李砚往床上一推:“上床!”自己也迅速爬了上去,又放下了帐子。
得亏掖幽庭的帐子都厚实,不透光。若是其他宫中如云似雾的纱帐,李砚就没地方躲了。
两个大男人在一张小床上挤着。陈恨转头,朝李砚做出噤声的动作,李砚点了点头。
与陈恨同住的那位名花儿回来了,他从来是夜半才归。
陈恨只希望他今晚不要带人回来。他带人回来,弄出来的动静还挺大。从前陈恨总是躲到外边去,后来也就习惯了,任他颠/鸾/倒/凤,我自岿然不动。
这回要是和王爷一起听活/春/宫,想想就十分的……刺激。
正想着的时候,外边就传来了喘息声。
还真碰上了这种事。陈恨挠头,悄悄瞥了一眼李砚,见他正襟危坐,一脸清心寡欲的模样,便稍放下心来。
仿佛专是为了勾一勾李砚这个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王爷,外边的人更卖力了。
一开始那名花儿还是娇娇弱弱的,到后来抽抽噎噎的,再到最后简直是神志不清,什么浑话也说得出口。
情色误人呐,陈恨觉着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床。
外边那两人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夜深,四处都静下来了,那两人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与你同住那个、陈离亭,我看得心痒,你什么时候帮帮我?”
李砚一听这话,手掌握成了拳,指节咯咯地响。陈恨按住他的手,又朝他摇了摇头。
只听那名花儿道:“我劝你别打他的主意了。”
“怎么?”
“他好像是敬王爷的人。”
“他原本不就是敬王爷的人?”
“我是说,他是敬王爷的人。”他加重了语气说这句话,“上回我点了香,谁知道一个不防,他就从窗户走了。好半夜才回来,吓唬了我一顿,说是敬王爷亲自替他解的。后来我去向守宫门的禁军打听,那日敬王爷果然是好迟才出的宫。敬王爷再不济也是王爷,要陈离亭,还是过一阵子再说罢。”
完了。
陈恨觑了一眼李砚,这下完了,他那回为了断了这位花儿的龌龊心思,随口就说他是李砚的人,还仗着自己从前看过几本禁书,信口胡说他与李砚如何如何,各中内容堪称一绝。这话果然有用,那人也不缠着他了,谁知道他今日直接把这话说给李砚听了。
完了完了,李砚的名声被他毁了。陈恨不敢再看他,只能将他的手按得更紧,他怕李砚一生气把自己给掐死。
只听外边人又道:“那便算了。还是你有滋味儿。”
名花儿轻哼道:“有时我还真羡慕陈离亭,若是能与敬王爷来……那我也了无遗憾……”
那人有些恼了,嗤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他停了会儿,又道:“现如今敬王爷被皇爷掣肘,陈离亭又进了掖幽庭。你猜猜,敬王爷在床上,是不是也让他像在掖幽庭一样称奴?”
这话说得越来越过分了,掖幽庭中人用的奴这个自称,在这二人的言语中,被曲解得不成样子。
陈恨低头,你二人调情就调情,非扯上我和李砚做什么?
那人又道:“诶,你喊一声来听听。”
名花儿哭哭啼啼地求饶:“奴错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这两人才要去水房烧水洗漱。
外边再没有什么动静了,陈恨才敢掀开帐子看一看,见两人都走了,低声对李砚道:“王爷走吧。”
李砚是翻窗进来的,仍旧要翻窗出去。陈恨送他到窗边去,害怕那两人随时都会回来,便四处张望着:“王爷还是快走吧……”
李砚翻窗出去,站在窗子那边看着他。月光柔柔的,就照在他身上。
他伸手揉了揉陈恨的脑袋:“你多小心。”
“好,王爷记得代臣看看西北的月亮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朢就是望,那个说法出自《说文解字》,其实下面那个是壬,《说文》说是朝政,为了贴合剧情,陈恨就说是王,君王的王,敬王爷的王。不过这个说法已经被现代学者证实是错误的了,大家不要被我误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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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旧事(3)()
敬王爷李砚带着手下亲信去了西北。
匈奴的营帐里,火从风起。
长安,陈恨如往常一般,每日在武场里扫地。
一直到了初雪时候。
“离亭。”
陈恨挥着扫帚,不消抬头也知道是陈温。陈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就因为陈恨的娘亲林姨娘死前求他的一句话,整日来劝他回江南老家。
有一回陈恨直接对他说:“我回不去,你的皇帝不会放我回去。”
陈温大概是伤心了,第二日没来,结果第三日又来了。
陈温也拿了把扫帚,帮着他扫净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离亭,西北快马加鞭寄来文书。”
“嗯。”
“敬王爷……”
陈恨懒得理他,并不仔细听。
“……死了。”
陈恨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了,恐怕是他这位兄长非要他回江南,才胡编了这样的消息。
他欺他在掖幽庭待着,与外边不通消息。
“你别难受,但是敬王爷把昭阳长公主从匈奴那边带回来了,长公主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纵使陈恨不喜欢陈温,也不能不承认,陈温其实是个君子,他不会说谎。
陈恨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哑了:“李寄书死了?”
“离亭,你别哭啊。”陈温被他吓了一跳,忙放下扫帚,用衣袖给他擦眼泪。
滚狐狸毛边儿的衣袖擦在他的脸上,惹得陈恨更想哭了:“你是不是骗我?”
“你别难受,长公主回长安来,会把敬王爷的遗骨带回来的。你别哭了。”
陈恨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我没哭。”
“好好好,没哭没哭。”
“阿兄。”陈恨低着头,勉强定了定心神,“我想看看西北的奏章。”
“我抄了一份给你。”陈温自袖中拿出薄薄的一张纸递给他,奏章很短,两三眼便看完了。
陈恨却盯着那张纸看了良久,将纸张都捏皱:“兄长,我想把这个留着。”
“你想要就留着吧。”
“谢谢阿兄……”陈恨话未完,喉中涌上一股腥气。一低头,雪白的地上落了几点血红颜色。
“怎么了?可还好?”
陈恨推开他要扶自己的手,伸手探了探唇角,指尖都染上了鲜红颜色。
一见到血的颜色,他才恍然有些醒悟。
李砚死了。
陈恨呕出满口的鲜血,捂着脸跪倒在雪地上。他说他没哭,其实是陈温不敢告诉他。他哭了,哭得还很凶,脸上全是泪水,一沾手,手上全是湿漉漉的一片。
陈温还是不敢说他哭了,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别难受,兄长知道你和敬王爷感情好,你别难受,兄长在呢,兄长在呢。”
这时陈恨也魔怔了,只抓着眼前人的衣襟喊:“李寄书死了?”
“没有没有。”陈温被他这副模样给吓着了,只能先哄哄他。
陈恨似是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一遍一遍地问他,李寄书死了?
喊得都没声儿了,后来陈恨哭着问他:“这事情是不是和李檀有关系?”
陈温觉着自己这个弟弟疯了,他都敢直呼皇帝的名讳了。他顿了顿,再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和皇爷没有关系。”
“好。”
陈恨重重地点头。他在雪地里跪了半晌,手脚都被冻麻了,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走到武场放武器的屋子里去。
陈温跟着他,见他随手抽了一把长剑,双目通红,唇角仍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恶鬼索命一般。
陈温站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你做什么?我说了,敬王爷死了……和皇爷无关。”
陈恨将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兄长,你惯不会说谎。”
这件事确实与李檀有关,他在李砚启程前往西北的第二日,就传书给西北,允准公主再嫁。
如此一来,李砚师出无名。或许李檀原本就没有要李砚活着回来的意思。
陈温问他:“可你又能怎样?”
“我学荆轲……”
荆轲,荆轲的故事只有李砚知道,这天下再没人知道这个故事了。
陈恨垂眸,压下心底悲怆,不再说话,收回长剑就要绕过陈温。
陈温道:“你别闹了,你要是对敬王爷放不下,你给他守个三年六年的孝,好不好?你现在脑子还不清楚,回去想想就好了。”
“陈温,脑子不清楚的是不是你?”陈恨冷声道,“我和你陈家没有关系了,你要排兄友弟恭的戏,你有的是庶弟,你总管我做什么?我娘亲临死前随口一说,那时她放心不下我,抓着谁就让谁多照顾我。我不用你照顾,你整日要我跟你回江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图我什么。”
陈温一怔,小心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离亭,你怎么这样想?”
陈恨一扬手,把他甩开,就要往外走:“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找你的皇爷。”
“你这个疯子。”陈温劈掌夺走他手中长剑。
陈温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几乎叫陈恨忘了,他也是会武的人,力气也大。陈温架着他的手,准备把疯了一样的陈恨拉回掖幽庭去。
陈温低头看他,果真是疯了,还没杀人,就已经双目通红了,又喘着粗气,双唇颤着,不知道喃喃在念什么。
他不明白,那敬王爷到底有什么好的?
才走出武场,便撞见了皇帝的仪仗队伍。
正面碰上了,这下子陈恨更疯了,蹬着双腿就要杀人,要不是陈温死死地抱着他,他能冲上去用脑袋撞李檀的脑袋,和李檀同归于尽。
可是李檀为什么会在这儿?
陈温再看了一眼华盖上一层积雪,恐怕李檀还来了有一会儿了,他们在武场院子里的那些话,大约也全都被他听去了。
陈温垂眸:“臣先带他下去。”
临走之前,陈恨还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雪粒子正扑在李檀面上。
他竟真的想死。
李檀阴恻恻地对他说:“你求死,是要陪李砚去阴间称王?”
陈恨求死求了近半个月。
他爬到屋顶上往下跳,往梁上挂一条麻绳,用瓷器碎片割腕放血。
大半夜的,陈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发现他凿冰,他要跳湖。
陈温把他架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问道:“你要殉他?”
陈恨点点头,轻声回道:“我要殉他。”
“你……”陈温被他气坏了,一甩手就把他重新丢回冰上去,转身就走,“那你凿吧。”
这时候天气不是很冷,冰层也不是很厚,陈温才走出去不远,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陈恨真跳了湖。
“你他娘的是个傻子吗?”
再温和的陈温都被他惹得骂了娘,陈恨笑了笑,放任自己在湖中浮沉。
陈温把他从湖里捞上来之后,陈恨又病了一个月,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只是不停地梦见自己与李砚在岭南时的场景。
梦见李砚给他摘荔枝,又梦见一同在岭南过的两个年节。
有的时候他是旁观者,有的时候他又是他自己,还有的时候他竟然是李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