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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活到月移东墙的时候,陈恨揉着眉心转了转脖子,目光落在一琉璃缸子的荔枝上:“世子爷没怎么吃就走了。”
“叫人给他送就是。”李砚将帛书封好,交给高公公,让他传给阁中重新隽写,连夜就发下去,又道,“找两个人,给弘庆殿送两篮子荔枝。”
这时候陈恨正将朱砂笔放在青瓷的笔洗里蘸蘸,他随口问了句:“贺行抓着了没有?”
“没有。”李砚道,“李渝还是不了解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会走那两条路,结果什么也没找见。各州府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派去闽中的官员还没到。江南大换了人,苏衡被江南的事务绊住脚了,暂时还去不了。”
“这样,该抓着总会抓着的。”陈恨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他,“不说政事了,天气热,奴陪皇爷去后殿乘凉好不好?”
养居殿伺候的宫人都通透得很,他们是在养居殿伺候的,只有陈恨一个人是伺候皇爷的。
所以陈恨在的时候,他们都落了闲,可以躲在后殿吃点心谈天。
由此,养居殿是宫中最好的差使。
将要走到后殿的时候,陈恨大声咳嗽了两声,提醒躲在后殿的宫人们:“聚众聊天,小心火烛啦,各位。”
宫人会意,相互使了使眼色,迅速收拾了东西,就转移了阵地。
陈恨拍拍衣袖,朝李砚做了个请的动作:“皇爷,请。”
知道他是给人通风报信,李砚也不管他,一只手端着装荔枝的琉璃缸子,另一只手一提他的衣领,就把他给捉进了怀里。
两只手里的都是甜的,陈恨比荔枝甜。
陈恨伸手从琉璃缸子里捞了一颗荔枝来吃,沾染上果子汁儿,双唇都津津的。
他抿了抿唇,伸手再拿了一颗。
夏日里,后殿檐下常年摆着一张竹床,只是方才还有人坐过,不方便就坐上去,两个人就靠在廊柱上说话,荔枝缸子摆在竹床上。
陈恨塞给他一颗荔枝,想了想:“奴上回同皇爷在这儿,还是去年的事情。”
“去年你没吃完荔枝就跑了。”
陈恨没有说话,垂着眸子剥荔枝吃。
去年这时候的白日里,有御史参了陈恨一本。到了晚上,就是陈恨接到造反任务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陈恨被任务吓了一跳,随手抓了个小太监去找李砚,自己鸵鸟似的一路跑回了侯府。
后来李砚派匪鉴送来一缸子的荔枝,全被陈恨失手摔了。
陈恨有时会想,倘若那时候真造反了,那会怎么样。
最好的剧情就是他做完了任务,把皇位还给李砚。此后两人稍有嫌隙,他努努力,很快就把嫌隙填平。
最坏的结果,最坏的就是死生不复相见。
可是谁死谁生?他不知道。
李砚见他出神,手里剥好的荔枝都发了黄也不吃,偏了头蹭了蹭他的唇角,将他唇上汁液吻尽。
陈恨好久才回了神,脸颊微红,将手里荔枝塞到他嘴里:“皇爷。”
李砚反倒抱怨他:“你不专心。”
“我……”陈恨抓了抓头发,“想事情。”
“嗯?”
“去年同皇爷在这里谈起忠奸,那时候奴说的认真,好像什么都看得通透,但是现在——”陈恨沉吟道,“现在奴好像什么都想不明白了,到底什么是忠,什么是奸?”
他一心要做忠臣贤臣,若是那时候他真造了反,那算是奸么?
就算后来他把皇位还给李砚,哪又能算是忠么?
去年此时,他说大忠若奸,又说大奸若忠,他还说不论如何,他一定是忠臣。
可他就真的是么?
陈恨歪了歪头,叹道:“都说做皇帝难,其实做臣子也挺难的。”
“不要胡想。”李砚半转身子,一只脚的脚尖抵着他的脚尖,两只手撑在廊柱上,将他整个人困在其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中,“你是忠。”
他好认真,引得陈恨也不自觉认真起来。他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暗中搓着衣袖,问了句:“是吗?”
“是。”李砚靠近了,用脸贴了贴他的鬓角,“不过朕现在不用你效忠了。”
陈恨不答,李砚想了想,又轻笑道:“你很忠心的,前日你还在朕身下‘尽忠’不是?”
他一这么说,陈恨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身子一僵,反手推了他两下,低声道:“皇爷,在外边呢。”
李砚顺着他,往后退了半步:“嗯?现在不问自己是忠是奸了?”
“不问了。”陈恨的感觉不太好,“奴……内急,去去就回。”
陈恨一把抱住李砚的手臂,把他的手抱开,讪笑着就预备逃了。
“皇爷不吃荔枝了吧?奴把它也拿下去吧。”
陈恨抱起琉璃缸子就跑,李砚在他身后说:“快些回来。”
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拐过了拐角。
系统提醒:您有一项新任务!
好熟悉的场景,去年也是这样的情形,他接到了造反的任务。
系统任务的提醒声音把他吓得心惊肉跳,陈恨的脚步顿了顿,勉强定了定心神,一只手抱着琉璃缸子,另一只手打开了任务面板。
历史任务:清算徐家(1/1)
太子案平反(1/1)
当前任务:前往江南,闽中平叛(0/1)
系统任务的描述一直很简单,陈恨能从里面得到的信息很少。
这回的任务,只透露出一个信息,贺行抓不住了,闽中势必要反。
前两回的任务其实是李砚完成的,但是这回,李砚不能代他去江南,李砚更不可能让他去江南。
如他从前所说,闽中太难,要打起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更不是小打小闹的。
一时间思绪很乱,陈恨将手里的琉璃缸子抓的很紧,才没有叫它再摔了。
再走出一段路,就遇上了伺候的宫人。
陈恨将琉璃缸子塞给他:“去后殿,就说……”他抽了抽鼻子:“就说我先回去睡了,问皇爷晚安。”
陈恨低着头,脑子浆糊似的,想不清楚事情,小跑着就回了西边的暖阁。
这实在是很熟悉的情形,上回也是这样,他怂怂的,把李砚丢下,一个人就跑了。
可是他忘记了,上回他跑回忠义侯府,李砚不能出宫来追他,这回他跑来跑去,跑到西暖阁里,却还是在养居殿里打转儿。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给大家的520surprise!(顶锅逃走)
感谢弗娑 20瓶营养液!感谢落花人独立。 10瓶营养液!感谢道尔家的猫 5瓶营养液!感谢sara 2瓶营养液!
第90章 忠奸(2)()
陈恨在西暖阁里收拾东西。
他没想好要怎么跟李砚开口,索性就不开口; 直接走吧。
可是那怎么行?
陈恨随手将东西一丢; 坐在了榻上,捂着脸想事情。
没有李砚允准; 他连宫门都出不去。
再者; 方才已经把李砚一个人丢在后殿了; 他哪里还敢把李砚一个人丢在宫里?
他有时候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对旁的人都好得很; 就是对李砚不好,说狠心就狠心。他这就是恃宠生骄。
他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发慌。
可是他要怎么跟李砚开口; 让李砚放自己去江南。
他总是食言,才在九原行宫答应过李砚,皇爷让他去哪儿,他才去哪儿。可是这时候; 他却不能不去江南。
这要他怎么开口?
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 这不是在他的忠义侯府了。
陈恨手忙脚乱地把收拾到一半的东西塞进柜子里,起身去给人开门。
果然是李砚。
“怎么了?”
陈恨摇摇头,喉头莫名哽得难受; 他不敢开口说话。
“嗯?”李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说话。”
陈恨低头,揉了揉鼻子,轻声道:“风吹着难受; 就回来了。对不起啊,皇爷,没跟你说一声就自己回来了。”
他从来不擅长撒谎,更不要说是在李砚面前。
“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事情,我想……”陈恨转念一想,要去江南的事情倘若贸贸然地同李砚讲起,李砚一准不会答应,还是过几日再好好地跟他说好一些,便住了口。
李砚见他不说话了,问道:“你想要什么?”
“没有。”陈恨又摇摇头,“没有什么。”
看也看得出来,他分明就是有什么事情。
陈恨将手按在门上,就要赶人了:“天晚了,皇爷要是没事儿,就快回去睡吧。”
李砚原本站在门槛那边,这时候一只手撑在门上,一只脚也踏了进来,抵着门扇,道:“朕今晚在你这儿睡。”
“皇爷,我今晚不想……”
李砚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一踢脚就将门关上,又吻了吻他的鬓角:“不做别的。要是给他们看见朕被你关在门外,他们背地里要笑话的。”
“嗯。”陈恨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人给推开了,还是那句话,“天晚了,奴去要些热水,皇爷洗漱洗漱,快睡罢。”
他心不在焉地伺候着人上了榻,吹了蜡烛,自己也摸摸索索地爬上榻去。
已经是夏日里了,天热,窗子都开着。
帷帐放下来了,银钩上挂着香草避虫。那香草是陈恨闲时编的,养居殿的宫人他都送了两枝,而李砚榻前格外的多。
陈恨颇头疼,他不知道要怎么跟李砚开口,更不知道要怎么跟李砚解释。
系统给他安排的任务期限是永嘉五年年底。
陈恨在心里描画着时日,从长安去江南,紧赶慢赶也要三四个月,他要去,这几日就得动身。
这回的任务时间拖得太长,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这念头一闪而过,系统给他安排的是明君贤臣剧本。
贤臣,要为国为君而死,要死后封贤,才算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贤臣。
江南,莫不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面对着墙,月光透过帐子照进来,在墙上打出一片影。
陈恨看着出了一会儿的神,迷迷糊糊的,李砚就靠上来了,贴着他的后背。
陈恨反手推了推:“皇爷,热。”
李砚不动,反倒靠得更近:“又在想什么?”
“都说了没有什么了。”陈恨偏了偏头,将半边脸都埋在软枕里,说话声音闷闷的。
“离亭。”
“我……”陈恨却问,“皇爷,忠臣贤臣,是不是生来就是给皇帝当刀子和挡刀子的?”
是。
烂熟于心的帝王心术告诉李砚,是。
他自己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不看忠奸,单看有用无用罢了。
为臣者,理当把自己锻做帝王手中的一把刀。
要能伤敌,也能护主。
刀随主使,要削金如泥,要忠诚不二,要万夫不当。纵使有时要入鞘藏锋,要以刀试刀,要刚折卷刃,那也是理所应当,心之所往。
李砚将他抱得更紧,闷出一层薄汗也不松开分毫,李砚温声道:“怎么这么问?”
“没怎么,就是忽然想问问。”
“不是。”李砚定定道,“最起码,你不是。”
“可是我……”
生来就注定要站在皇爷身前,为皇爷挡刀挡枪的。
那是他的宿命。
宿命之下,他怎么能有背离系统为他划定的忠诚?
陈恨揉了揉眼睛。
剧本不对了,从李砚重生的那一刻,事情就不对了,尽管后来系统重新规划了剧情,但是事情就是不对了。
系统没把别的东西计算进去,他其实是系统的臣子,而李砚趁着系统不注意,用红绳子把他给套牢了。
李砚在他耳边说:“你是神仙,朕朝拜你,朕供奉你。”
陈恨闭了闭眼睛,他才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之前在床上,情动之时,李砚一口换一个称呼,离亭、侯爷,有时候也喊他神仙。
他才不把这话放在心上,都是李砚浑说的。
陈恨没说话,只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可李砚那句朝拜供奉,什么似的,缠缠绕绕,缚着他的手脚,将他整个人越缠越紧。
*
次日晨起,陈恨心里装着事情,醒得也早。
有些头疼,一个晚上醒醒睡睡,昏昏沉沉的,也不忘系统任务的事情。昨晚上又热,李砚死活不肯放手,抓着他,好像拽着莲台上垂下来的一片衣袖。
醒来时还是抱得紧,早晨天气转凉,这样抱着倒舒服,只是抱得他喘不过气。陈恨稍稍一动,李砚就醒了。
李砚垂眸瞧着他,而陈恨正认真地要推开李砚横在自己腰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