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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太医叹了口气,与张大爷说着话就出去了。
陈恨也觉着自己可能是病了; 只是方才张大爷说的那些话堵在他心里,他一时之间放不下,也睡不着。
再过了一会儿,天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陈恨想,大约是天亮了。
天亮之后,也就陆续有人来探他的病。
头一个来的是瑞王府的世子爷李释,冷清清、阴沉沉的模样,挽起衣袖,捞起铜盆里浸了冷水的帕子给他擦脸:“我去城外军营练射箭,顺便过来看看侯爷。”
说是顺道,其实李释待了很久。
李释走后不久,镇远府小将军吴端就来了。
“前几日咱们议事,夜里风大,让你加衣裳你非不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他也撸起袖子,把陈恨额上敷着的帕子洗了一遍,再给他擦了擦脸。
吴端也待了一会儿,才要离开,一开门,就好像在门外撞见了什么人。
陈恨被烧得难受,努力偏过头去听,只听见隐隐约约的几句话,也听不清另一个声音是谁的。
吴端同那人打过招呼,那人低低地咳了两声,道:“……朝上有些事儿,所以耽搁了。”
“你也去看看罢。”吴端大概是给人让了道儿,“睡着还没醒,看模样是不怎么好。要是醒了,他要是问你朝上的事情,别跟他说。”
“我知道。”
那人进了门,迈着步子,缓缓走到榻前。
陈恨还以为他要和李释、吴端一样,用帕子给他擦擦脸。但是没有,他只用手背碰了碰陈恨两边面颊。
这人手凉。
借着这一阵凉意,陈恨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方才他与吴端说到朝上的事儿,他的手又凉,陈恨原以为是李砚。
不是。
他应当注意到那两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是徐醒。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些人怎么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陈恨想不通。
徐醒回了封地,章老太医为了给他治病,老早就随他去了;李释与吴端应当在长安;张大爷应当在回江南的路上。
这些人怎么能聚在一处?
见陈恨睁眼,徐醒忙收回手:“你醒了?”
陈恨点头,徐醒又问他:“喝点水好不好?”
徐醒把他扶起来,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给他。陈恨双手捧着茶杯,抿了一小口,感觉好些了,只听徐醒又道:“你好好养病,这几日阁中递上来的折子,我先帮你看着,有什么决断不下的,再找你商量。”
折子?
陈恨一愣,什么时候轮到他与徐醒看折子了?
李砚呢?李砚哪儿去了?
想起那时系统急促的提示音,陈恨把茶杯塞还给他,掀被下床。
他赤着足,跑出门外,在阶下站了一会儿,看见院子里光秃的梅树。
这是侯府,他住的院子里。
可他怎么会回了长安?
系统,系统。
徐醒从衣桁上取了衣裳,从身后给他披上:“回去躺着罢,朝政也不急在这一时。”
朝政,他管个屁的朝政。
李砚呢?李砚呢?
“我……”陈恨拢了拢衣裳,忽然想起什么,忙往外跑,“我就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徐醒拦他不住,掩着嘴咳了两声,就要去追他。
陈恨跑得急,侯府他又熟得很。
抄近道穿花廊,他在侯府后边的竹树前放慢脚步。
竹树掩映着,只能看见一角飞檐,他再往前走了两步。
那座梦魇似的小楼就立在那儿。
楼外看守的人,都是他手底下的人。
陈恨忽然就明白了,或许是他投江死了,但是贺行没死,他没有完成任务,所以系统按照既定剧情读了档,要他再来一次。
而根据既定剧情读的档,就从那个中断的任务——囚禁李砚,自立为皇开始。
李砚,李砚被他关起来了。
徐醒赶上来时,陈恨正跪在地上,他低着头,一手掩着嘴,指缝之间漏出腥红。
“侯爷?”徐醒给他拍了拍背,他却一口接着一口的呕血,心肺脏腑都叫他呕出来似的。
忠义侯府原本就没什么伺候的人,这时张大爷与匪石又都不在,徐醒抹了抹他的脸,才知道他还哭了。
徐醒叹了一声,俯下身,要把他背起来。
自个儿就是个病秧子,怎么还能背他?
陈恨抓着他的手,一面呕血,一面要站起来。
“好了,你别闹了。”徐醒再叹一声,架着他的手,就把他抱起来了。
小楼二层,原本盘着腿坐在长榻上翻书看的李砚闭了闭眼,将目光自窗外挪回书册上。
*
陈恨这病断断续续的养了许久。
系统任务没变,还是永嘉五年年底前平叛。
这些日子,他旁敲侧击,从张大爷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
现在是永嘉二年年底,他从永嘉元年的除夕囚禁李砚,到现在快满一年。
这一年里,他对外称说皇爷病重,对内联合苏相与苏衡父子、镇远府的吴端吴小将军,还有——徐府的徐醒徐御史,把持朝政,大权独揽。
做的大事儿主要是三件。
其一是给从前的太子爷翻案,这件事情原本是先皇一手策划的。但是因为不好牵扯先皇,他把先皇摘出去了,翻案的旨意里没有提到这一点。
既然给太子爷翻了案,办的第二件事便是清算徐家,顺带着也发落了几个世家。
世家一除,第三件事就是朝廷改制。
他现在有些明白系统为什么非要他把李砚关起来了。
这三件事儿,都是得罪人的事情,一步踏错,满盘全输,不仅赔了名声,还要送了性命。得有个人挡在前边。
贤臣,他这个贤臣当得里外不是人。
此外还有一件事没有变。有一回他去三清山办事儿,给瑞王府的世子爷李释解了围。
李释有一阵子跟着他念书,后来他忙不过来,就给李释封了王。原本李释才十二岁,不该现在封王,不过再硬的规矩,也抵不过陈恨现在是大权独揽的忠义侯。
他大病初愈时,已经入冬。
这日他与吴端、徐醒在房里烤火吃酒,顺带商量平叛的事情。
因着他对外说皇爷病重,永嘉二年的春猎没办,顺王爷李渝与贺行没有进长安,闽中造反顺利得很,十月就揭了旗子。
他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但是不管怎样,平叛的任务还是要做。
陈恨裹着狐狸毛的毯子,只伸出一只手,从火炉边端起小酒杯,仰头灌了一口清酒。
“好了。”徐醒顺手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侯爷病才好。”
吴端也把酒壶酒杯收起来了:“行了,喝得差不多了,收了收了。”
陈恨裹紧毯子,吸了吸鼻子,还打了个酒嗝。
“说正经了。”吴端正了正身子,道,“闽中那边……”
陈恨略低着头,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他低声道:“吴小将军,闽中太难啦。”
“我知道……”
陈恨打断他的话:“我走一趟。”
吴端拍案而起:“你一个文人病秧子镇守后方,你走什么?”
陈恨不理他,偏着头哼歌儿。徐醒亦道:“我也走一趟。”
吴端又拍了两下桌案:“你也一个文人病秧子,你走什么?”
哼完了一支曲,陈恨转头去看吴端,用手指指节叩案,道:“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进入下一个议题,我们三个都走了,谁在长安调度?”
“你这个人简直是……”
“大权独揽,独断专行。”陈恨接话道,“这话我早也听烂了。下一个议题。”
吴端气冲冲的,不和他说话,陈恨便去看徐醒:“枕眠?你怎么想?”
徐醒思忖了会儿,道:“长安城有苏相……”
“不行,苏相一个人挡不住,他一个人,得被朝里那些人带偏了。”陈恨摆摆手,“到时候在江南,山高水远的,若是断援断粮,不但闽中收不回来,命还得搭在那儿。”
他说的是吴端和徐醒的命,陈恨心里清楚得很,这一次平叛,自己大概还是凶多吉少。
徐醒问他:“侯爷心里有人选么?”
“我……”陈恨将双手掩在衣袖里,不自觉的弄手指,他有人选,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徐醒大概也猜到他要说谁,却不替他开口。
默了半晌,陈恨轻声道:“皇爷……”
他好像千儿八百年没念过这字眼了,一开口就生涩,也酸涩。
徐醒但笑不语,吴端却道:“皇爷不是病着吗?”
吴端心大,陈恨没把囚禁李砚的事情告诉他,所以他只以为李砚病了一年。但是徐醒知道,他是半猜出来的。
“皇爷……病快好了。”陈恨咽了口唾沫,很艰难地说,“我找机会,跟他说一说,求求他。”
“那就好了。”这回吴端倒是不生气了,拍了拍他的肩,“有皇爷在长安给你撑腰,闽中肯定一年就拿下来了。”
“嗯。”陈恨胡乱点了点头,“我……找时候和他讲清楚。”
顾念着陈恨病才好,再说了一会儿的话,吴端与徐醒就请辞了。
陈恨披着毯子送他们出门,才开门,北风席卷着雪粒子就飞进来了。他伸手去接:“在里边待着,都不知道外边下雪了。”
吴端转头看见院子里的梅树,便随口道:“你院里的梅花开得好。”
陈恨也抬眸去看那花树:“是。”
徐醒站在门那边,抿了抿唇,道:“下了雪就更冷了,侯爷进去罢。”
“徐大人才是。”陈恨朝他笑了笑,“出去时叫张爷给手炉添两块碳,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徐醒想想,看着他又道:“平叛不急在一时,皇爷的事情,亦不急在一时。”
“我知道。”
送走了两个人,陈恨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梅花,忽然又想起李砚。
这时候天晚了,要是这时候去找李砚,跟他说说平叛的事情,说说造反的苦衷……
不急在一时。
可是他很急。
陈恨为了壮胆,给自己猛灌了两口方才他们吃剩的残酒,一裹大氅,跑进院子里,徒手攀了两枝梅花。
去找李砚,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前世这个雪夜发生了什么,其实不用等明天的新章,偏皇爷视角的雪夜在36章
另外,系统没有读档!只是恨恨以为读档了!!!
这部分剧情暂时可以理解成是恨恨掉进水里,关于前世的一场梦
感谢杏加橙的10瓶营养液!感谢欣意自佳节的6瓶营养液!感谢道尔家的猫的1瓶营养液!
第112章 南柯(2)()
就算注定要去江南送命; 也不能够叫李砚恨他。
陈恨是这么想的。
但是抱着梅花站在门前的时候; 他就什么都不敢想了。
太难了。
都把李砚锁了一年了,这时候跑来找他,还让他不要记恨自己; 这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实在是太难了。
陈恨抱着梅花枝子; 急得原地转圈。好几回转头要走; 却又硬生生叫自己站住了。
他抬手; 屈起两根冻僵了的手指; 好轻好轻地叩了两下门扇。
他在心里求李砚:“不要开; 不要开。”
而李砚穿着一身单衣,赤着脚来给他开门。
房里炭盆正暖,还铺了毛毡。方才灌了好几大口的酒水一遇热就上了头; 陈恨好像被吸过去似的,站也站不稳; 直往李砚那里扑。
李砚退了两步; 问他来做什么。
陈恨踉跄了两步,最后站稳了; 蚊子哼似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李砚又问他是不是喝酒了。
陈恨一个没忍住,打了个酒嗝,看模样喝的挺多。
“对不起……过几天我就……”他原本是想跟李砚好好讲事情的,但是李砚没等他讲完,就把着他的手,把他带进房里去了。
暖和; 激得陈恨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
李砚竟也不嫌弃他,却把他堵在墙边:“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陈恨没听见,他光顾着吸鼻子和想事情了。
他觉着是时候讲事情了,才要开口说正经事情的时候,低头却见大氅滑落在脚边,梅花枝子也落在脚边,李砚解下他的腰带,正不紧不慢地把他的双手绑起来。
“……不行。”陈恨是下意识这么说的,“李寄书,放手。”
之后李砚剖心剖肺的一番表白,是附在他耳边说的,陈恨听得清楚。
他这个人,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对情爱之事却迷迷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