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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面色如常:「不,此处是闻香苑的後门。」
凌芸睁大双眼:「他们将我送错地方了!我要去的是教坊司!」教坊司是北熙官家妓院,其中多为罪臣女眷,仅服侍达官贵人,自然要比民间寻常的勾栏妓院强上许多。
谁知女人听闻凌芸的话後,却是一笑:「他们并未将你送错地方,你是江卿华。」
江卿华?那是小江儿的名字!凌芸拚命摇了摇头:「不,不,我是凌芸,我爹爹是凌恪。」
女人面色不改:「不,你是江卿华。」
凌芸忽然意识到了什麽,拔腿便往门外跑去,奈何只跑了两步,却被一个壮汉捉了回来。凌芸瞧见那风姿绰约的女人仍站在原处,有些害怕,立刻道:「我当真是凌芸,你们快放了我!」
女人唇边勾起一抹笑容:「我这闻香苑是黎都最大的青楼,二十年不衰,你来此处,不比教坊司销魂?」
凌芸已意识到这闻香苑绝非善地,便使劲摇了摇头:「不,我要报官!」
女人只觉十分可笑:「报官?你要找什麽官?京畿府尹今早刚从我闻香苑离开,你可要找他?」她又瞧了瞧凌芸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终究是个孩子罢了。」
女人挥退了看门的打手,才柔声对凌芸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爹爹生前得罪了恶人,恶人心中气不过,连你也要一并处置了。你当真以为是兵士送错了人?」
凌芸有些明白女人的话中之意,双腿一软,瘫坐地上。
女人见状又道:「你小小年纪,竟没有哭也罢,此乃天意,你便留在我这里吧。」她看着年仅八岁的凌芸,缓缓道:「我曾受过凌大人一饭之恩,如今也是报恩之时。」
凌芸闻言抬起头来,正欲发问,却听那女人继续道:「从今日起,你不是凌芸,也不是江卿华,只不过是我闻香苑买下来的孤女。我会再安排一个女孩代替你的身份,过几日便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你记下了吗?」
凌芸沉默片刻,斗胆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我说过了,我曾受你父亲一饭之恩。世间善恶有报,凌大人一生清廉,却落得如此下场,闻者堪悲。但你要相信,那些恶人,最後定会自作自受,自食恶果。」女人见凌芸怔怔没有反应,又道:「你不想知道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谁吗?还有将你身份调换的人?你可想报仇?」
女人的话成功燃起了凌芸的怒火,她从地上瑟瑟站起,心中忽然充满了勇气:「想!我誓要为我爹爹报仇!」
「很好,」女人满意地点头,「教坊司虽说是官家之地,却未必乾净入流;我这闻香苑鱼龙混杂,却也有过人之处,否则怎能笑傲欢场二十年之久?你进了教坊司未必是好事,倒是遇上我,才是不幸中之万幸。」
凌芸逞强地看着闻香苑主人:「我如何得知你的话是真是假?」
女人笑了:「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出路吗?我是念在你父亲大恩,又见你小小年纪无所畏惧,才愿意帮你一把。你当人人都能入我坠娘的眼吗?」
那是凌芸头一次听到坠娘的名字,她在心中暗自记下,又问道:「你要我怎麽做?」
「我要你潜心学艺,他朝名动天下。须知红颜才是倾城祸水,便是千军万马也难敌万一。你若当真能修炼至此,世间男人任你摆布,就连皇帝也不例外,届时还怕报不了仇?」坠娘淡淡道:「你如今还小,说多了也不懂。你若下得了决心,便留在闻香苑吧。」
日期:2013…07…23 09:26
凌芸在心中思忖半晌,又回首看了看紧闭的门扉,她知晓门外尽是精壮打手,她再如何努力,也是插翅难逃。
也许这便是她命中注定要度过的劫数?凌芸在心中挣扎再三,似是受了坠娘的蛊惑,终於重重点了头:「我信你。」
坠娘再次笑了。不同於凌芸前几次看到的笑容,这一次坠娘的笑靥中,分明多了几分胜券在握之意。她看了看衣衫凌乱的凌芸,柔声道:「我命人带你去沐浴更衣。」言罢已唤了一名妇人,将凌芸带了出去。
许是在囚车中多日未曾沐浴,此刻一入水中,凌芸霎时放松下来。她自幼娇生惯养,是相府千金,何曾受过这般罪孽?即便再吃得了苦,也逃脱不了身心的摧残与折磨。凌芸忽然觉得很累,倚在桶沿上想要小憩。眼皮刚刚阖上,却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坠娘端着一套乾净衣衫进了屋。
凌芸立刻惊呼出声,坠娘却道:「站出来。」凌芸闻言下意识地欲寻衣物蔽体,却听坠娘再道:「不许穿,站出来。」
凌芸心中羞怒交加,然而终是敌不过坠娘的气势,从浴桶中走了出来。坠娘上下打量了凌芸不着寸缕的胴体,肤色是极好的,只是身量幼小,尚未发育,显得极其青涩。
坠娘见凌芸瑟瑟发抖,目光落在她脚踝之处。但见其上绘着一只似凤非凤的鸟儿,展开双翅,几欲飞翔。坠娘好奇,走进几步细看,又道:「当真好功力,脚踝处这样小,却能画得这样好。」
她抬头瞧见凌芸咬着唇,便轻笑一声,将拿来的衣物披在凌芸身上,再道:「我瞧这鸟儿不似凤凰。」
凌芸心中忐忑,唯恐坠娘看出端倪,忙道:「是鸾。」
「鸾?」坠娘喃喃自语道:「原来凌大人野心不小,谋你进宫为妃为後。」
「何出此言?」凌芸不解。
「鸾的夙愿,难道不是成凤成凰?」坠娘再看一眼凌芸脚踝上的图案,思忖片刻,道:「从今日起,你便更名『鸾夙』。至多十年,我助你艳冠北熙!」
日期:2013…07…23 15:20
第5章:挂牌之夜(一)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凌芸就这样变作了「鸾夙」,在闻香苑安置下来。她很感激坠娘,这些年若非坠娘相护,她早已被那些见色起意的所谓「达官贵人」破了身,也许如今已是名符其实的残花败柳了。
这七载之中,鸾夙潜心学艺,又得坠娘力捧,倒也在欢场博得一席之地。她曾设法托一些恩客打听过小江儿的下落,然众人皆说教坊司中「查无此人」。
没有凌芸,亦无江卿华。
鸾夙猜想小江儿大约也如她这般,已更名换姓。然这只是往好处想,若是往坏处想,也许小江儿已经
鸾夙连忙打住胡思乱想,安慰自己姐妹二人定有重逢之时。为了这相依为命的寄托之情,也为了父亲凌恪的临终嘱托——大熙王朝分崩析离前所留下的龙脉地图。
这些年来,鸾夙也渐渐打听出一些关於「墨门」的传说。相传墨门从前乃是熙朝至尊,世代肩负着辅佐君王的重任。然自从熙朝一分为二,墨门亦渐渐走向衰落。若非父亲临终前一番嘱托,鸾夙尚不知晓,墨门藏有熙朝的龙脉地图,并秉承门训,待南北统一,觅得王者,墨门弟子才可将身份公诸於世,献上龙脉地图辅佐新主。
而在此之前,墨门弟子须隐匿於世,静待时机。
很不幸,墨门这一代弟子中,传承龙脉地图的重任,便落在了父亲凌恪的头上,也间接为其招来了灭门之祸
鸾夙再次轻抚半枚玉佩,当初那尖锐的断裂之处如今已被她摩挲得平滑圆润。她想起了父亲,想了小江儿,也想起了这枚玉佩原先的主人——聂沛涵。
一别八载,身份尊崇的南熙七皇子,恐怕早已忘却当初寄身北熙时所相识的凌府千金。忘了也好,如今她遭逢巨变,沦落勾栏,已无颜面再见故人
每每想到此处,鸾夙皆是泪盈於睫。
日期:2013…07…23 18:39
无名公子离去的那天,鸾夙恰好出了门,待回到闻香苑,却见仆从正在给她的床榻更换被褥和帘帐。鸾夙默默在榻前站了许久,才对仆从道:「撤下的被褥都烧了吧,我不会再用了。」
仆从有些心疼地瞧了瞧撤下来的冰丝锦缎,犹豫道:「鸾夙姑娘,这缎面可不便宜的。」
鸾夙只淡淡重复:「我说烧了。」
走了最好,趁这点滴暧昧尚未引燃,便就此掐灭那一点星火。如她这般的身份,与世间一切优秀男子,都该做到两两相忘
自无名公子走後,鸾夙开始闭门不出,日日将自己关在房内潜心练技,务求在挂牌之日一鸣惊人。坠娘见鸾夙终於开窍,心中欢喜,不仅日日以上好胭脂水粉养着,还特意请了舞师指导她练习身段。
如此辛勤两月,之前又得无名公子指教,鸾夙的诗词歌赋皆是突飞猛进,琴技与舞技更臻微入妙。
一晃十六岁生辰已过,坠娘终是定下了鸾夙的挂牌之日——六月初六,取顺顺遂遂之意。
这一日清早,坠娘便指了仆从与伶倌忙碌起来,挂灯笼丶搭台子丶上下清扫丶热场子。闻香苑内其她姑娘瞧了,无不心中吃味,暗道坠娘偏心。鸾夙却对这一切冷嘲热讽不闻不问,只端坐屋内,任由丫鬟为自己梳妆。从头到脚丶从里到外,甚至连她脚踝处的图案都做了装饰。
待到鸾夙妆成,又换了新置的衣衫,就连日日与她相对的坠娘与朗星都大为惊艳。皓齿星眸丶顾盼生辉丶冰肌莹彻丶光艳逼人。坠娘前後打量了鸾夙一番,不住点头赞叹:「妆容浓淡适中,身量修短合度,轻云出岫,羞煞洛神!」
朗星亦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你平日不施粉黛,甫一妆扮,当真好看!」言罢又仔细想了想,再次叹道: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古人诚不欺我!」
坠娘闻言「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鸾夙亦秀眉微蹙,反问他:「朗星,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朗星对她二人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仍旧连连点头:「是夸,是夸。」
经此一番调笑,鸾夙心中的紧张之意倒也去了大半。坠娘眼见酉时已至,日落半山,便对鸾夙道:「别怕,届时你只需听我吩咐即可。我先去招呼客人。」
夜幕降临,夜宴将开,莺声燕语,倚红偎翠。这繁华的皇城黎都,到了夜间便是靡靡之地。而如鸾夙这般的风尘女子,终究只能折算成金银物帛,待价而沽。
这是欢场定律,亦是她的宿命
日期:2013…07…24 09:15
大堂内渐渐响起曲乐,男女调笑声到底斥入了鸾夙耳中。她面上露出半丝反感之色,却教身旁的朗星瞧了去。
说来亦是坠娘体贴,晓得今日她必定心中紧张丶郁郁寡欢,便特意准了朗星的假,令他在此陪着鸾夙,不必登台献艺。此刻朗星正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面无表情的美人,有心安慰:「你这处屋子向来僻静,寻常声音入不得内。今日却能听闻这样明显的热闹声,可见来捧场之人当真不少。鸾夙,你面子真大。」
鸾夙亦看向铜镜之中正望着她的朗星,淡淡回道:「不是我的面子大,是坠姨的。只怕今晚的花客之中,多半是冲着她的面子来的。」
朗星闻言却摇了摇头:「你怎得这样妄自菲薄?坠妈妈虽然交友甚广,终究不过是个妓院老鸨,那些达官贵人还怕得罪了她吗?若不是为了你,谁又甘愿大热天里来回奔波?」
听闻朗星此言,鸾夙不免有些诧异。她自九岁起与朗星相识,对方还比她小一岁,两人自小玩在一处,朗星俨然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祸头子,时常惹得坠娘头痛。若非瞧着他女旦唱得极好,人也生得俊俏,只怕坠娘早已将他贱卖出去。也正因如此,在鸾夙心中,朗星一直是个不懂事的弟弟,然而今日听了他这番话,她才发觉,从前的混世魔王如今业已长大了。
鸾夙霎时感慨万分,又听得朗星笑道:「你这样好,今日必能觅得良人。」
「但愿如此。」鸾夙亦报以微笑。
此言方毕,鸾夙的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只听一个丫鬟在外唤道:「鸾夙姑娘,该上场子去见客了。」
鸾夙闻言从梳妆台前起了身,脚下却忽然踉跄一步,险些摔倒。朗星眼明手快,出手相扶,那掌心的温热之意隔着夏日的轻薄衣衫传到鸾夙臂上,隐隐教她觉得安心。
鸾夙深吸一口气,款步出了房门,屋外已有两名丫鬟侍立两侧,喜气洋洋地问候着:「恭喜鸾夙姑娘。」
鸾夙点点头,穿过连廊,施施然登上了大堂的台子中央。堂内花客见她登台,立刻爆发出一阵赞叹之声,其中不乏淫言秽语。鸾夙充耳不闻,兀自坐定,一曲《长相忆》从她指尖缓缓流淌,口中和歌亦随之而出:
「一杯酒,两行泪,三生有缘知与谁?
四季名艳绽娇蕊,颜色虽好,五六年妙姿憔悴。
化七分尘土,作八分流水。
曾记后羿射九日,十世相约,嫦娥空对冷月泪空垂。
百千心伤强欢颜,万寸肠断论是非。
万千爱意不复归,百只画舫,几人心碎?
十里长亭十里相随,纵九天玄女,遗恨人间。
八月处处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