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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胜眼皮一跳,望着简宁的眼里不由多了一丝诧异。
什么堪堪入眼,那只是自谦的话。这红丝砚乃是五大名砚之一,如今更是凌驾在其他四砚之上。道理很简单,黑山红丝石洞的原料渐枯竭,这红丝砚自是越来越珍贵,这礼
可不是一般重啊!
吕德胜不知简宁这是什么意思,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将人叫来却还想行一下打压之事。这般能与刘瑾张彩等人交手的人岂是简单的?自己想以往日恩情将她先打压一番,着实是不智了。
不过吕德胜能在这江南富饶之地为官那自也是有本事的,各种纷杂念头在脑里一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笑呵呵地道:“先生送如此重礼本官可不敢受。”
简宁垂下眼,低低道:“大人,射雕才问世便入了京城,大人可知其中关窍?”
吕德胜脸色一变,随即道:“先生此话是何意?”
简宁见他如此,不由笑了,“看来我所求之答案是在大人这里了。”
她望着吕德胜,吕德胜也望着她,四目相对,风起云涌,偏偏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云淡风轻,寂静的叫人惊心。
过了许久,吕德胜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听闻先生才智不输当世豪杰,今日一见果非寻常。”
“大人说笑了。”
简宁拢了拢手里的手炉,淡淡道:“先前也不知的,只是大人一句天衍五十提点了我。”
吕德胜愣了愣,随即便觉心尖有些发紧。
她才十九啊!十九!何等丧心病狂?!小小一个细节居然就能猜到自己在背后的所作所为,能让刘瑾吃亏的人果不简单。
到底不简单在哪?
吕德胜想起京中的那些信笺,只觉脖子背后发凉。
都说晋陵百小生品性高洁,可这一刻,他细想来却发现,为达目的此人一样可以不择手段。
沉浮宦海多年才悟出来的道理在她身上运用自如,好似天生就知该怎么做。刘瑾要取她性命,她便可以使得万般手段,让刘瑾下地狱!
敛了心神,他沉思片刻,忽然站了起来,冲着简宁深深作揖,“先生,当日之事的确是吕某所为,先生若要惩罚吕某绝无怨言。只是如今奸佞当道,朝纲败坏,民不聊生,还望先生以天下苍生为重,规劝君王,届时,吕某愿以身家性命相报先生。”
“呵。”
简宁冷笑,“天下苍生系我一人?承蒙您老人家看得起,简云舒着实惶恐,我这小身板哪里担得起苍生二字?”
见吕德胜要说话,简宁又立刻道:“修身养性女子可为,可治国平天下不该是你们男儿的事么?大人可想过,若不是祖宗保佑,此刻站在您面前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鬼!”
多月的怒气终还是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那刘瑾岂是好相与的?刘健,谢迁,李东阳,那可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啊!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刘健,谢迁告老还乡,不,与其说告老还乡,不如说是变相逐出朝堂,唯一剩下的李东阳还在做着韬光养晦之事!这大明的天早暗了,是我一个弱女子能扭转的么?!”
“别人不能,你能。”
吕德胜将她话里的讽刺自动屏蔽,他注视着简宁,一字一句道:“正因为你是简云舒我才敢如此行事。”
“哈!”
简宁都气乐了,“府尊大人,你们都将草民当什么?!你们的牛羊么?!想利用就利用,想宰杀就宰杀,你们过牛羊的感受么?!若我是世家贵女你可敢?!”
“若你是世家贵女便无可利用之处,我大明妃嫔皆出贫家。”
吕德胜的声音不带一丝烟火气,显得冷极了,“为天下苍生而献身难道不是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么?你父也受朝廷恩惠,我想他若在世也会同意的。”
“我父亲不会!”
简宁忽然一拉裙摆,在碧珠等人的惊呼中露出自己那双大脚,“这就是证明!”
吕德胜垂下眼,苦涩在嘴里飘荡。若是可以,他何尝会想这下作的法子?若是可以,他何尝会将一个有大好前程的女子送进那深宫里?是啊,无能的是他们,又凭什么让她来承担?换作自己这口气又怎能平?
骂吧,骂吧,多骂几句也好,这样,他愧疚也少一些。
“先生,事到如今您怨我也无济于事。钦天监已在选日子,来年您为天子妃已是不可更改之事。”
吕德胜这一刻显得冷静极了,他目光显得极为真诚,冲着简宁道:“待您成了宠妃,吕某项上人头随尔取之,只要奸佞能死,朝纲能正,百姓无忧!”
“以身殉道?”
简宁面露讥讽,“可我却不想担这祸水的骂名。”
她起身,目光清冷,望着吕德胜道:“希望吕大人记得今日的话,待有来日,必将性命舍我!”
说罢便是甩袖离去。
待人走了,厢房屏风后出来一人,正是师爷。
“东翁”他轻轻唤了一句,“只怕刘瑾倒了,此人”
“她不会是第二刘瑾,却可能是第二个武瞾”
望着空空的门口,吕德胜喃喃道。
师爷脸色一变,“尊翁何出此言?”
“她不想担祸水的名声就是不会行妖妃之事。她不会以宠妃之势来害我,可却要我记得我所亏欠她的,你说她来日会让我做什么?”
张师爷脸色变得极难看,“不,不会吧?我大明礼教甚严,且我看她也不似那样的人”
“当年的武瞾也不过只想当皇后”
吕德胜摇摇头,“或许是我想岔了,或许她只想当刘娥吧”
刘娥
师爷呆愣愣地望着自家大人出了屋子,脑子里是刘娥的一生。
那个狸猫换太子里的主角着实是委屈。刘娥深受宋真宗宠爱,一件祸国殃民的事没干不说,还将真宗搞得一团乱的国家给拨了回来,为仁宗盛世打下了基础。
她既没打压仁宗生母,也没害人家,甚至还以皇后礼仪悄悄下葬她也曾有过当天子的心,临死前非要穿天子的衣服去祭太庙,直穿上改动过的龙袍祭了天与太庙才安然死去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没有杀一个反对她的人,有武后吕雉之才,可却无这二人之狠毒
简云舒会是刘娥么?还是会是武瞾?
有因就有果,这世上谁也逃不开因果的牵连。至于到底会结什么果
张师爷想着简宁的所作所为,忽然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出了府衙,心里的怨愤稍稍减去,简宁回头望了一眼,抱着手炉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她的命她说了算,绝不会让人再来欺凌自己!吕德胜有句话说对了,事已至此,愤怒不过是多余,与其彻底撕破脸,不如留着香火情,待以后也好派个用场。
吕德胜,你想成自己救济天下的大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做那人间刀笔吏,掀翻了这世道!
踏上脚踏,忽然脸上一凉,香芷惊呼道:“雪,雪,下雪了,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简宁摸了下脸,忽然大笑,冲着府衙吟诵道:“骈臻水陆兼,风流学济颠。忽闻天上将,林下昼焚香。以智泉宁竭,终身守孤孑。轻生殉知己,驷马临道嘶。”
说罢便是上车,沉声道:“回家!”
躲在府衙大门内的吕德胜听着这诗,许久后身子忽然轻轻一颤,两眼失神地道:“兼济天下,以身殉道她,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第112章新计划()
这是一首递减形式的藏字诗,吕德胜这样的两榜进士稍一琢磨便就能琢磨开来,远不像文艺作品那里说得那样玄妙。
想要兼济天下便要以身殉道么?
吕德胜的手不由握紧。区区一介女流,这口气是何等狂妄?视天下男儿为猪猡么?
若是她简云舒的道真能开万世之太平,那么这条命他愿舍了,坚持陪她走到底!可一个女人又要如何在这满是男人的世界里掀起风浪?
他承认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但也仅限于此了。
握紧的手慢慢松开,他又望了外面一眼,随即毅然转身。
若要成大事,必有牺牲。
简宁脸色不好看,碧珠与香芷大气都不敢出。说实话,她们还是头次见这大姑娘如此生气。不知府尊老爷是说了什么,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只是自家姑娘居然敢如此对一个府尊老爷,且还能安然退出,当真是本事啊。
再想想,都是要当皇妃的人了,区区一个五品官算什么?
在两个少女心里,天子大过所有人。可她们不知,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古往今来,如李世民,曹操这样的雄主都不得不与属下虚以为蛇,一人又怎可能大过所有人呢?所谓朝政也不过是一门相互牵扯,制衡,妥协的艺术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气氛,碧珠小心翼翼地道:“姑娘,你,你莫要生气”
简宁侧头看她,那目光幽冷,看得碧珠心里发毛。
“碧珠,你可怨过这世道么?”
碧珠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低低道:“奴婢以前也怨,可现在不怨了”
“为什么?”
“这还用说嘛?大姑娘?”
香芷接话道:“奴婢们都是苦水里泡大的孩子。以前在家虽有父母亲人,可却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到姑娘家做事,不但体面还吃得饱穿得暖,主人家又和蔼,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呢。”
“是啊,是啊。”
碧珠连连点头,“我们天天都有肉吃,再怨老天那就要被雷劈了。”
“可这碗饭不是老天赏你的。”
简宁的声音很冷,冷得刺骨。
碧珠与香芷又愣了下,随即讨好道:“是,是,是大姑娘赏的。大姑娘,我们会好好做事的,绝不会将宅子里的事往外传,会忠心伺候大爷,大太太还有您的。”
“也不是我赏的。”
简宁叹出一口气,道:“你们为我干活,我给你们报酬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干活给工钱是自然的,可没听说谁家的小婢吃穿这么好,那自然是姑娘宽厚,赏的。”
碧珠不懂简宁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因为听起来着实显得很傻。
“你们就不想为自己挣点什么吗?”
碧珠脸一红,低低道:“要,要是得主人家厚待,能,能指个好夫君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简宁沉默了。
这世上不是女人不争气,而是女人已被教成了一群只知逆来顺受,依附于男人的生物。
这就是封建社会
她闭上眼,变得沉默。过了好久,车马停了,碧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姑娘到家了。”
她睁开眼,眼里已是一片平静。
不想被人鱼肉,只有尽力往上爬。若她世家女,吕德胜敢这样算计她么?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弱啊
她下得车马,风穿过巷子卷着她的发丝飞扬,一柄油纸伞在她身后撑开,“大姑娘小心脚下,就这会儿功夫雪大了好多。”
她点点头,吩咐道:“等会儿你们跟福大富有去套车,趁着雪还积起来,与张妈他们一起,去菜买些食材回来,免得明日路不好走。”
“嗳,晓得了,大姑娘。”
“还有,让张妈买些羊肉,我今个儿想吃羊肉锅子,我现在回房里写书,让李姆妈给我弄壶杨梅酒来,再做两个下酒的小菜。”
简宁一边吩咐着一边踏进了家门,也未多言,直接便是回了闺房。
李娘等人见了便是询问碧珠,“碧珠,大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好似有心事?”
“李姆妈,我也不晓得。只知跟府尊大人说了几句后,大姑娘忽然就生气了,还在府衙前吟了首诗。府尊还给大姑娘赔礼了,但不知他们打得什么哑谜,我一点也听不出来。”
福大侧耳听着,不由望向二楼,目光变得深沉。
难道刘瑾强迫大姑娘去京城,吕大人也有份?
撇去众人猜测不提,再说回到闺房的简宁坐在书案前,沉思了许久,终是研磨提笔,在纸上写上几字:帝国崛起。
无法著作等身在这个时代终究是差了一点。话本到底只是娱乐之用,而批评类的在这时代写无疑是有风险的,如今她还没那个能力来承受这些,所以她就从史学下手。
作为一个汉语言专业的学生,历史自然要比旁人学得强。所谓文史不分家,即使比不上历史专业的人,可到底也要比这个时代的人强多了。
再加之京城这几月,她从朱厚照那儿寻了不少民间的孤本,知识的累积又进一步。所以是时候了,是时候将这中华五千年写一写,以后世纪实的写作手法来写一篇开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