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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啊。”陈郡伟莫名其妙,“你怎么来了?”
陈声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两点了,一会儿路知意来了,他可没机会再教训这小子,遂拉着陈郡伟就往卧室走。
“哎哎,有话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闭嘴。”
陈声把卧室的门虚掩上,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可他是怀揣着菩萨心肠而来,一方面为了弟弟不误入歧途,一方面为了路知意不被人荼毒这样想着,腰板也直了起来。
陈声站在书桌边上,看着陈郡伟整整齐齐摆在桌面的英语书和一摞试卷,开门见山,“我问你,你昨晚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哪些话?”
他不耐烦地拿起那本英语书,在半空晃了晃,“你说呢?”
陈郡伟的目光落在那硕大的english一词上,扯了扯嘴角,“哦,你是说我要追我家教这事?”
陈声面无表情盯着他,把书卷成一卷,颇有他敢胡说八道就锤死他的征兆。
陈郡伟从他手里一把夺下课本,一边撇嘴一边抚平边角的皱褶,“说话就说话,别动我书啊。要不路知意又该说我不尊重知识,藐视课本了。”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成功令陈声心口一堵。
“少跟我东拉西扯的,说,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陈郡伟说:“我能打什么主意?我不就喜欢她吗?喜欢一个人,用得着打什么主意?大不了等她越来越喜欢我了,感情升温到一定程度,我俩情难自禁,就这么在一起了呗。”
陈声:???
在一起?
那股困扰他一晚上的无名怒火,在此刻犹如火上浇油,熊熊燃烧起来。
“陈郡伟,你在做梦吗?她是你家教,大你两岁不说,你俩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你一个人在这意/淫个什么劲?”
“两岁算个屁啊。”陈郡伟嗤笑一声,“大伯母不也比大伯伯大几岁吗?要是他俩为了这个就不在一起了,今天哪来的你?”
陈声一滞,眼神更阴沉了。
“你妈为了让你好好高考,给你左一个家教,右一个家教地请。你就这么报答她的?家教是请来让你专心学习的,不是让你用来当消遣找乐子的!”
“谁不专心学习了?谁拿她当消遣找乐子了?”陈郡伟从那摞试卷里抽出上学期的期末试卷,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我这不是开始努力了吗?她说的话我都记着呢!你也说她家里穷,我为了让我妈给她涨工资,考前还他妈背了一宿单词,我怎么就消遣她了?”
下一秒,陈郡伟笑了两声,目光落在陈声面上。
“我说哥,你该不是自己看上她了,可她看不上你,你担心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跑这儿来跟我发气了吧?”
像是一只胀鼓鼓的气球,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理直气壮,这一刻就被人戳破了,可陈声拒绝承认。
他这人,从小到大都我行我素,而家中长辈皆是知识分子,尊重自由,尊重个人选择,因此他的想法只要不过分,总能被接受。
也因此,他活得太顺,时常由着性子来。
幼年时,隔壁的男生拿着变形金刚耀武扬威来他面前炫耀,他转头就跟陈宇森要了一只遥控飞机,站在自家阳台上操控着,让那飞机在隔壁阳台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
这是本能驱使,他并不知道这叫攀比心,虚荣感。
初中时,他去了最好的中学,最好的班级,班上关系户不少。
陈家人低调,陈声是自己凭本事考上的,家中并没有帮忙。因此,班主任并不知道他的背景,见天地宠着那几个关系户。
“你们大家看看吴成明,人家这数学作业,长期都是一个不错,压轴题也做得无可挑剔。”
——呵,家里请了百八十个家教,每天辅导着写作业,还能有错?
陈声冷眼看着,转头一言不发下苦功。
初一下学期,他拿了全国奥数竞赛一等奖,而那吴成明连复赛都没进。
这依然是本能驱使,他并不知道这叫要强,不服输。
一帆风顺成长起来的人总这样,心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过多考虑缘由。也因此,陈声听完陈郡伟的质问,几乎是下意识就冷笑一声。
他说:“你在做梦吧。她看不上我?她凭什么看不上我?要是我真喜欢她,她欢天喜地还来不及,会看不上我?”
陈郡伟:“你也太好笑了吧?凭什么你看上她她就会欢天喜地?你哪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他们明明在说陈郡伟的问题,怎么说着说着就扯他身上来了?
不行。
得想个辙。
陈郡伟怎么能打她的主意呢?
必须打消他这念头。
最后,陈声不耐烦地往椅子上踹了一脚,“不就一高原红吗?相貌平平,顽固不化,还他妈死要面子,你到底喜欢她什么?还是说你同情她,想帮她,帮着帮着就以为自己喜欢上她了?”
陈郡伟:“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一点也没有?”
“半点都没有。”
“那你这么关心我和她的事干什么?”
“我——我这是怕你被她扰乱了心神,到时候成绩下降,高考失利!再说了,她一大山里出来的穷孩子,你俩八竿子打不着,你少在这想些有的没的!给我安分一点,让人好好脱贫致富,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各走各的路不好吗?”
说急了,说烦了,火大了,陈声开始口不择言。
“陈郡伟,你知道她在家养猪吗?你敢跟人说你喜欢上一个养猪的家伙吗?”
“她要是让你帮忙喂猪,你能欢天喜地帮她喂吗?”
“你知道她一双鞋都快穿烂了,还死活不换吗?”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打消陈郡伟这愚蠢的念头。甚至话音一落,陈声就已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
兄弟二人在房间里幼稚地争执,虚掩的门压根关不住那激烈的声音。
没人发现门外站了个人,定定地立在那,被屋内的争吵震得耳膜发胀,奇怪的是,被震碎的却好像是另一个地方。
路知意没有迟到的习惯,提前到了十分钟。
大门没有关好,她以为是庄淑月给她留的门——毕竟以往也有过这样的先例,漂亮妈妈总是很善解人意,在她来之前就备好水果、咖啡,留好了门。
她换好了拖鞋,侧头一看,发现门口的衣架上挂了件棒球服,顿时一怔。
这衣服,怎么和前几天陈声在澡堂外面给她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
陈郡伟的卧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不明就里往里走,可越靠近,心跳就越快。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又因为太过巧合,叫她不敢随意揣测。
房间里除却学生的声音之外,还有另一道男声。
熟悉到令人震惊。
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
可直到她立在门口,听清了那人口中所说的话时,砰砰跳动的心脏终于安静下来。
事实上它不仅安静了下来,它卡在了胸腔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第三十五颗心()
第三十五章
一门之隔;房间内的人还在激烈争执;门外的人站了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路知意走了。
她踏出大门时;手臂碰到了挂在衣架上的棒球服;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缩回手来。
她记得那天晚上;它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披在她肩上,挡住了寒风,驱散了无助。
而今;它没有了半点温度。
它叫她忍不住颤栗。
整整一学期,她来这高档小区无数次,一草一木都熟悉了。
她记住了单元门前的墙壁上印有无数“物流搬家”、“紧急开锁”等字样;也见惯了花坛里四季常青的不知名植物。
小区的空地上总有老年人在下象棋;围观者比下棋的人还激动。
门卫从前不认得她,后来在庄淑月的嘱咐下;已然对她眼熟起来;见她便开安全门;笑吟吟问一句:“来啦?”
她总是笑着点头;“来了。”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她习惯了别人家的小区;跟她毫不沾边的花草树木;和本该八竿子打不着的门卫大叔。
路知意一路走出小区大门,门卫奇怪地问她:“这就走了?”
她点点头,“走了。”
并没能如愿挤出一抹微笑来。
她走出小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茫茫然看着周遭来往的人群。她问自己,她做错事了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要走?
她需要这笔补课费。
陈郡伟已经逐渐步上正轨,昔日的问题学生在好转,她亦认真备课,倾囊相授。他们都在完成自己应尽的义务。
她为什么要走?
从前没有想过事情会这么凑巧,一个陈声,一个陈郡伟,同样都姓陈,可她却从没往这上面想过。
如今骤然撞见两人,她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其实蛛丝马迹是很多的——
比如陈声的朋友圈里出现的那个埋头苦吃的少年,哪里是和陈郡伟穿着相似呢?分明是同一个人。
比如陈郡伟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好多次,动辄提到一句“我哥”,她总在好奇片刻后就一门心思继续讲课,压根没想过他的言外之意。
比如庄淑月对中飞院好像很熟悉,与她聊天时,话里话外都清楚学校的各种情况。
比如陈声莫名其妙就知道她教了个问题学生,偶尔旁敲侧击问一句:“你那学生还跟你针锋相对吗?”
路知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看看手机,距离约好的补课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
她以前从没迟到过。
这样想着,她又转身往回走。
门卫迟疑地看着她,想问什么,又没好意思问出来,只得再一次打开安全门,“又回来啦?”
她点点头,步伐安稳朝里走。
跑什么跑?她又没做亏心事,讲课尽职尽责不说,庄淑月要加钱,她还百般推辞。送陈郡伟的那盒巧克力价值不菲,她自己可从来都舍不得买,也是为了回报庄淑月的善意,嘉奖陈郡伟的进步,才忍痛下手。
她不过是无意中听到了陈声和陈郡伟的对话罢了。
即使在那言语里,她穷且不堪,但陈声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对于这个事实,她并没什么要辩解的。
她无从辩解。
路知意重新走到了陈郡伟的家门口,即使知道单元门的密码,也还是摁下了陈家的门铃。
几秒钟后,对讲机里传来陈郡伟的声音:“喂?”
她平静地说:“是我,路知意。”
她前所未有地清醒,前所未有地明白,刻在路知意这个名字后面的,是贫穷的大山,落后的高原,高强度的日照,和一无所有的困窘。
*
路知意和陈声撞了个正着。
她进门时,陈声正若无其事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调着频道,实际上压根没看屏幕,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他只顾着“开导”陈郡伟,一时忘了时间,等到她按响门铃时,已经没法溜了,干脆老神在在坐在这。
陈声在等,等路知意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他就可以揭开这个秘密。
哈,你看,世界还真小,他俩在这么大个蓉城里竟然还能二度撞见,这说明哪怕没在学校认识,他们也会在另一个地点、另一个时间相遇。
这就说明他们的友谊是命中注定的,并非塑料的。
可出人意料的是,路知意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表情。
她淡淡地抬眼看了看他,说:“你还没走吗?”
然后将背包取下来,拎在手上,对给她开门的陈郡伟说:“进屋吧,已经晚了十分钟了,直接开始补课吧。”
陈声愣在了原地。
他琢磨了片刻那句“你还没走吗”是什么意思,表情忽然就僵住了。
下一秒,他从沙发上猛地跳起来,“路知意!”
路知意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催促陈郡伟进屋,“外面有人看电视,把房门关了吧。”
她进了陈郡伟的房间,把书包搁在椅子上,翻了翻桌上的卷子。
“这周的周考?”
陈郡伟也有些呆,愣愣地点头,“对”
“还不错,117呢,又进步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路知意。
路知意平静地回头,“怎么还不关门?”
陈郡伟的手搁在门把上,迟疑片刻,依言照做。只是关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已经从沙发上来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