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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的贺兰月逗得尚楚之噗呲一笑。
周宁彧凉凉道:“她二十了。”一边提着茶夹朝着手背毫不犹豫地打了下去,贺兰月缩回伸向茶壶的右手,丢开左手里的茶杯,鼓着腮帮子瞪着说话的周宁彧。
尚楚之拿了一个新茶杯,倒了茶递给贺兰月,笑着说:“妹妹用茶。”说着把糕点也向贺兰月推了过去。
贺兰月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姐姐,唤我阿月,大家都这样唤我的。”喝完一杯,伸手又讨了一杯,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毽子。点着毽子,灵动的眼睛在尚楚之身上瞄来瞄去,拍手叫道:“姐姐,这身衣裳很适合活动,我们来踢毽子吧。”
尚楚之摆了摆手,“不成不成,我不会。”
贺兰月偷偷看了看周宁彧,见他没反驳,立即上了手,拉着楚之的手臂撒娇:“姐姐陪我嘛。”几声软软的姐姐喊个不停。
桃花树下,两个小姑娘一来一往地踢着毽子,偶尔开满的桃花缓缓落下。周宁彧扇子抵在下巴上看着,心里一片柔软袭来。这样就很好,阿楚永远长不大,他可以一直、一直养着她。
贺兰月凭着自小同周宁彧一起长大的交情,软磨硬泡地住了下来。本就养在大漠里,性子野得不行,要求也多——不能离书房太近,她头疼;不能里楚之太远,没人陪她玩儿。周宁彧按着眉心,准备一把把这个赖在楚之床上的人扔出去。
尚楚之明显比之往日兴致高了许多。京城的姑娘很有风度,却一点儿也没有跟前的人讨人欢心。拉住了贺兰月的手,笑着为她整理头发:“你喜欢,便同我一起住。”
阿月鼓掌叫道:“好诶!姐姐疼我!”眼睛骨碌一转,“可是,我阿娘说成亲的姑娘同夫君睡的。宁彧哥哥怎么办?”
周宁彧坦荡极了:“阿楚还小,我们本就分房睡的。”
“二十不小啦,阿娘也就十八生的阿月。”吐了吐舌头,贺兰月继续说道:“清姐二十又四了,还未订亲。中原二十看来是很小的。我以后也要留在中原!”
阿月将周宁彧赶出门后,拉着楚之急急忙忙地洗簌了一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拉开了话闸。
“姐姐,你是为什么嫁给宁彧哥哥的?”
尚楚之愣了愣,没回答,反问道:“阿月有喜欢的人了?”
贺兰月扭扭捏捏得扯着被角:“啊,很明显吗?”继而自豪地开口道:“阿月喜欢右相,他是最好的。”
尚楚之掩了掩嘴角轻笑。
贺兰月呵她的痒,闹得楚之大呼不敢。守在外面的人确信两人无事后才悠悠离开了。
晚睡的人儿并不早醒,还未清明。听见外面乱哄哄的一片,正欲打听,周宁彧拦了下来,只说朝中的事罢了。
原本楚之正欲同阿月去清兰坊,谁知车马未备,有谕旨传来。后院的人虽不必朝前厅跪听,到底还是需要跪着。贺兰月猴一样蹿到了正厅,躲在大花瓶后,只见是心心念念的人来读旨的。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敢捣蛋,听到了将周宁彧革职休憩在府。
得了这样大的消息,贺兰月也不敢莽撞,急奔去找楚之。边跑边喊:“了不得了,姐姐,宁彧哥哥被革职了。”
尚楚之听后比阿月镇定了许多,只问瞧见周宁彧什么神情了吗?
光顾着看心上人的阿月红了脸,喃喃道:“我光看别人了,没瞧见宁彧哥哥神色哪里不对。”
尚楚之按了按阿月的手,轻轻安抚:“别怕,不会有事的。既然他无异常,那么我们毋须担忧。只当休假了。正好陪你到处逛逛,不挺好的吗?”
贺兰月看着尚楚之,呆呆得瞧着她的笑容:“真的吗姐姐?可是,听清姐说,一个人被革职了肯定得罪皇帝陛下了。这样真的没事吗?”
尚楚之点点头,倒了一杯水给贺兰月:“世事瞬息万变,你的宁彧哥哥会有办法的,你看你都说他神色没有哪里不对,那我们还担心什么呢?对不对?”
贺兰月傻乎乎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然后歪着头看向楚之身后。
尚楚之觉察有异,也转了过去,看见周宁彧倚在门口,扇子敲在手上笑着说道:“阿楚对我很有信心呢!”
第10章 偷听()
听到了周宁彧调侃的话,尚楚之不免僵了僵身子,假装自己一丝一毫都没有听见,倒了杯凉水啜了又啜。
周宁彧瞧她紧张的模样,撑开扇子轻摇了一下,笑着说:“莫要担心。再过几日带你们去杭州玩一段时间。”
“真的吗?”贺兰月倒是十分轻易地被转移了话题,“可是宁彧哥哥不是一向公务繁忙吗?这样可以的吗?”她抬头望了望尚楚之,又把目光移向周宁彧,有几分疑惑。
尚楚之放下心来,轻快地回应道:“从未远行过,奴期待极了。”
周宁彧笑得开怀,转着扇子踏出了房门。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尚楚之同贺兰月也无心他物,只记挂着这一茬,谁知却偏偏见周宁彧不着。只晓得他频繁往来中宫、府邸,委实令贺兰月焦急,阿月转得尚楚之头发昏,绣花时扎了好几次手指。
贺兰月大呼自己忙死了,又要挂怀宁彧哥哥,还要担心阿楚姐姐。
尚楚之摇头也发了好几次呆。近来周宁彧倒是不出府了,可是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不少。尚楚之总觉得这事蹊跷,奈何当朝女子不妄议朝政,她所知所晓不过贺兰月偷听来的。
尚楚之隐约明白,这事恐怕同杭州知府失踪有干系,可能同大凉将军也关系匪浅。所以周宁彧大概需要瞒人耳目的身份出去勘察吧。
尚楚之想:也许猜得不十分对,但周宁彧在京城是安全的。那么启程杭州就未必了。她和阿月又如何能成为助力而非阻碍呢?她撑着下巴思虑再三,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
一旁的贺兰月吃着水果,看了又看,才说话:“姐姐,从右相走后就一直愁眉苦脸的,这事情很严重吗?”见楚之没应话,蹙着眉缩得更紧了,笑道:“姐姐,别怕,到时候阿月会保护你的。阿月鞭子使得可好了!”
尚楚之展露一点笑颜,“阿月自是最棒的,我不担心。”指尖旋着茶杯,终于宽了几分心,事情还没发生,没有必要杞人忧天。不动武的状况下,她总是能自保的,既然能自保,那么毋须周宁彧分神护着她,这就没什么可怕的。
红袖传来右相裴苼再次过府,正往书房去了。
尚楚之想了想,说道:“阿月,我们”她伸出手指了指,小声:“偷偷听一下,然后才知道去杭州做什么呀?”
贺兰月无辜得转过头,看着尚楚之:“去杭州不就是去散心的吗?要做什么呀?”
尚楚之摇了摇头:“哪有这么轻巧啊。”顿了顿继续道,“哪怕为了安心,也去瞧瞧吧。”
两人矮着身子摸到了书房,路上的仆人、丫鬟都诧异地看着他们。大家心里的一杆秤明明白白:自从贺兰姑娘作客以来,娘子倒是行事活泼了许多。
尚楚之躲在窗下拉着越站越高的贺兰月,生怕露了馅儿,岂知贺兰月大胆到不行,甚至想戳个洞瞅一瞅,幸好被止住了。一拉一扯之间,两个人很多话都没听到,挨着墙角认真窃听的时候,只听得右相裴苼叹息:“路经嘉兴,自己保重。若有消息,务必请人传递。”声音停住了一会儿,侧耳倾听能稍闻衣角料滑动、摩擦的细碎响声。接着裴苼又说:“拿着它有备无患。”
周宁彧轻松地回应:“三月为期,静候佳音。某定不负所托。”
贺兰月只得了边角末料的小话儿,挠心挠肺得难受着,恨不得冲进去问个明白,究竟去做甚么的,却又被尚楚之拉回主院,便一个劲儿得叹气。
没被理睬的贺兰月踩在榻边的矮凳上,一手掐着腰,一边咬着手指含糊道:“姐姐,你想到了什么?快说说吧。”
尚楚之整理着衣物,轻轻笑道:“我还没理清头绪,你且让我缓缓。”
“那你要缓到什么时候?人家好奇啊。”两个辫子甩来甩去,一刻也安分不了的人凑上来翻了两件衣服,又丢开手,席地而坐,搓着手揉着鼻子。
“你又好奇什么?”周宁彧悄无声息得出现,吓得贺兰月跳了起来,他却一脸这么容易受惊的表情质疑,“做什么亏心事了?”抄着手靠在槅门边上若有所思得看着尚楚之。
尚楚之虽然愣了一下,但是瞬间回了神,不慌不忙得接着收拾她的衣物。拿着裙衫的人回头瞧了周宁彧一眼,忽然想起:世风哪许她到处游玩,看来这些衣物都用不上了。略略整理一番,只留下贴身的衣物同几件周宁彧送的男装,余下的又塞回柜里。
眼敏的贺兰月拦了拦,“姐姐净带男子服饰做什么?又不好看。难不成,中原的姑娘有了夫家,还要藏着掖着吗?”
尚楚之叹息,内心思考是不是应该告诉阿月,中原没出嫁的女子也像花瓶一样摆在内院。她摸了摸阿月的头,“阿月是豪情的大漠儿女。”
周宁彧有些震动,但是世情如此,他纵不认同,却无力改变。看向尚楚之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坚定,上前温柔道:“阿楚这些衣物可不必带,我已备好了。”
贺兰月拍着手咋咋呼呼:“宁彧哥哥周全。阿月很是欢喜。”
周宁彧抚额:“阿月还是要自己收拾的,我哪能替你备这些,贺兰先生可不要上门杀人了!”
才欢欣雀跃的人立马瘪了嘴,摇着尚楚之的袖子:“姐姐,姐姐,宁彧哥哥欺负我。”
日头爬过瓦顶几回,天气越发暖和了。
周宁彧辞官虽震惊了朝野,到底也不过是时局的半刻新鲜消息。
隔天,周宁彧携着尚楚之、贺兰月连同子由悠哉启程。明明没出远门的人是尚楚之,偏偏贺兰月比谁都要兴奋,坐在马车车辕,看着城郊的风景哼着大漠的歌谣,偶尔也学了几句吴语呢哝的江南曲儿,逗得赶车的子由大赞贺兰月。
起先矜持的尚楚之,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得和周宁彧聊了一会儿后,撑不住靠在壁上小憩了。所幸出门还是顶了一身男子便装,不若哪有这会儿轻松休息的着装。
周宁彧瞧着尚楚之歇下了,也就开始了闭目养神。
伴着贺兰月吵吵闹闹的声响,行至黄昏,四人宿在客店,也没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一路上晃晃悠悠,让尚楚之一度以为确实是出门游山玩水来着。尤其贺兰月时不时采撷野花、绿藤编了花环,戴在头上,格外像是出门踏青的小姑娘。
洗簌后,贺兰月拉着尚楚之准备翌日的穿着,当真无忧无虑。尚楚之也觉得心宽了许多。
离京一日,尚楚之便穿上了周宁彧准备的服饰,她有些后悔出门前不查看查看包袱,这里面全是异族姑娘的衣物,她这般招摇真的好吗?
周宁彧安抚她担忧招摇的心,启程前便私底下同她说过:“世风不容余族女子抛头露面,某虽不屑却不能害你为难。所幸外族这一向宽容许多,某备置异域服饰免去许多烦恼。阿楚无需忧心。只是伐异之心亦不能不妨,远游之时,必得小心。”
偶尔穿上异域的服装对尚楚之来说确实蛮有别趣的,重要的异族的身份大大方便了她走动。时局对今朝的姑娘格外严苛,同陌生男子言语一二都可能导致名节受辱,但是异族姑娘却没有这么多规矩。
她的姨娘是胡人,本就有几分外族风情,稍加打扮更是眉目清冷、韵味别致,同贺兰月的不大突出的五官相比愈发添了些底蕴。贺兰月被眩目得移不开眼,看着尚楚之呆呆傻傻得开口:“阿姊真是我楼兰的美人!”
尚楚之低眉浅笑间也没有错过周宁彧一闪而过的呆滞。
接下来的行程里,四人都比在京时放松了许多。走走停停也难免有人侧目,指点大好男儿混在胡姬里不成体统有之;闲话胡人无大防,恣意与男子交往有之;碎语胡户女儿豪情,招赘男子不介怀令人羡慕亦有之。
除了贺兰月对得来的消息时常打听两句何意之外,旁的人权当没听见。走了几日陆路,子由卖了马车,四人开始了水路的历程。水路景致变化不大,贺兰月兴致缺了许多,便学起了泡茶这磨人功夫的玩意儿。尚楚之和周宁彧陪在一边也是无聊,便常临桌对弈。
周宁彧打小有格局,尚楚之却是个沉静的,竟也能斗个平局。这一路倒是不无有趣的。子由是最逍遥的人,见三人有了着落,他便一味儿在船头垂钓。闲不住的贺兰月,一会儿一会儿就来打扰:“船乘风而行哪有鱼儿会上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