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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盐巴愣愣地和他对视,心跳一突一突,头顶如灌下一盆冷水。
古怪的模样只持续了几秒功夫,一眨眼,又恢复了正常、和善的脸。
“没什么。”可能看差了,小盐巴移开目光,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慢慢升高了。
“是——吗——,那就好。”采药人拉长声线,扶着脑袋,木然地转了回去。
小盐巴抱着膝盖,缩在车座里,安静地看着周围的风景飞快倒退,七月末的天,莫名透着寒冷。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往下瞥了一眼,这人的脚踏车蹬得也太快了,动作机械而猛烈,脚踝差点卷进车轮里也没能阻止越加频繁的转动,急切地仿佛有怪物在背后追赶。
越行越偏僻,小盐巴茫然地看着四面山路,几乎有些不认得了。
“等等。”
采药人一顿,出乎意料听话地停下了。
小盐巴说:“这不是回村口的路。”
想起来了,他根本没说过自己是哪个村的,这人就自说自话地往前赶。
“怎么会?你是不是记——错——了——”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小盐巴的嘴嗫嚅着,犹豫了一下才道:“没有记错……”
不拆穿还好,一说那采药人整个人变得扭曲,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肉迅速地腐烂,扑簌扑簌地往下落,一边扭回头凑近,形成诡异的姿势,喉咙咯咯作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魂魄的味道,真好闻——”
森白的牙齿和腥气的臭味贴着脸靠了过来,小盐巴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会死吗?
小盐巴闭上眼睛。
“叮铃——”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连串清脆的铜铃声,宛若清冽的湖水流入心底,令人浑身一震。
周围的景象像雾般飘散而开,赤日炎炎,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的表皮,一丝风没有,闷热的要命。
狰狞的采药人和三轮车不见踪迹,耳边知了的鸣叫声渐渐扩大,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他倒在王嫂的坟前,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肚子咕噜噜地叫,饿得前胸贴后背,王嫂的尸体就这么歪着,露了半截在外面,原本捆着她的绳子也松开了。
“我明明绑住她了……”小盐巴愣怔。为了防止她爬出来,还特地挖了两米的深坑,把土填得满满的。
坟旁站着个人,手持铜铃,疏离而清冷。
他问:“清醒了?”
小盐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我刚刚怎么了?”
那人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中邪了。”
“中邪……”看来之前几个运尸的回来之后神志恍惚也是这个原因,小盐巴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拍拍膝盖上的灰,对着持铃人感激道:“谢谢你。”
说完,随着视线的抬高,正好对上那人的眸子——
瞬间,心脏骤停了一下。
极漂亮的一双眼睛,含着水雾,朦胧又清澈,仿佛穿透了似的,直直照进心房。
周身的时间好像停止了,左耳一阵耳鸣,他傻愣愣站着,紧张地搓着手指,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青涩。
是个美人啊……一头银丝缠腰,红唇皓齿,似若桃花的眼睛,四周带着粉晕,目光淡淡的,说不出的好看。
他穿着白色短袖体恤衫,宽松的牛仔中裤,打扮得倒很现代,就是背着一把被布条包裹着的剑,像是古时候的侠士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
太过美好,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你……你是鬼吗?”小盐巴结结巴巴地问。
美人低低地笑了,淡漠的气质瞬间消去了大半,好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有意思,他伸出手,修长纤细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真实、温热的触感,像根狗尾巴草在心间上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
“我是人,顶香人。”
顶香人也有这么好看的吗?
小盐巴的脸悄悄红了,垂眸看自己的脚趾头,露了好几个在外面,被泥土染成黑色,又丑又脏,他生怕被看见似的,下意识拘谨地弯曲,仿佛要把整只脚缩进鞋里。
他虽窘迫,精神状态倒无异,美人没有多言,把手收了回来,走到王嫂尸体前,隔着符纸在她下巴上一捏,扑哧一下,行云流水地把整张符纸塞了进去。
本来王嫂尸体不动,五根手指依旧死死扣进地面泥土,这会儿符纸进了嘴巴,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摔回坟坑内。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半分钟。
“埋了吧,它不会再起尸了。”
他声音淡然,有些低沉,把小盐巴从窘迫和不知所措中拉回了神。
3。第三章()
“你给她吃了什么?”
美人道:“蝉。”
他捡了根细长的树枝,在泥地里笔画,随着弯腰,银丝下垂,遮住了半张清俊的脸,并不是什么细腻的画法,就一个半圆加上两只翅膀,添上纹路和眼睛,算大功告成了。
“把这个画在符纸上。”美人点了点泥地里蝉的画像:“再塞进尸体嘴里,可以用来防止尸变。”
小盐巴好奇道:“为什么要用蝉?”
“蝉的一生要经历五次蜕皮,最后一次会钻出地面,在树上进行,也有金蝉脱壳的寓意,象征着轮回,便是让要他莫要贪恋于世,安心投胎的意思。”
小盐巴郑重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心里逐字逐句,一一记下了。
要是以后王嫂投胎,生到大城市,或者富贵人家,不用操劳度日,怎么样都比留在村子里当孤魂野鬼强。
小盐巴双手合一拜了拜,美人在旁边看着他,一时间,周围变得寂静无声。
两人沉默了会,美人挪了视线,往前踏出一步,像是要走了。
小盐巴突然轻声道:“她叫王连红,生病死的,我们村得了瘟疫。”
美人顿了顿,站住没动。
小盐巴的性格比较沉闷,自己的,村子里的,别人不问,也不会去讲,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主动说来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听。
真要说原因,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瘟疫?”美人蹲下身,扫了眼尸体,刺鼻的脓臭味,腐烂程度不同寻常,太快了,普通尸变需要长达将近接近百年的时间且尸体不能腐烂,和王嫂的这具可以说得上是大相径庭。
“她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小盐巴摇摇头,村里只有一位赤脚医生,懂得并不多,镇上的医院又离得太远,交通不方便,碰到治不好的,就请顶香人来看一看,她们并不会详细说病因。
美人闭眼,前因后果那么一寻思,大致了然,他把手中铜铃递给小盐巴,道:“它能辟邪化煞,保你平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美人挑眉。
“我,我是说不用了……”小盐巴有些慌神,手心出了点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拿着吧,这铃属性和我相冲,放在身边也是累赘。”美人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漆黑的眸子中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嫌弃,看样子的确不太喜欢。
他不习惯受人恩惠。
小盐巴微微摇头,还是拒绝:“如果给我了,邪气就会来缠你了。”
“我自有祛邪方法。”
他眉心微蹙,似有忧虑,瞥了眼王嫂青黑肿胀的尸体,说道:“要是尸体死亡即刻尸变,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村里有邪祟入侵,邪祟不会无端聚集,它们喜食恶意,爱依附在心存歹念人的身上,恶念越多,邪祟膨胀,久而久之越聚越大,带来灾难祸端,也就是病疫。”
语闭,美人似笑非笑,只是这笑容中掺杂了几分嘲意:“按现前的情况来看,你们村里心怀鬼胎的人可不少。”
“我……我知道的。”小盐巴垂眼,扯着衣服的下摆,不自然地拧来拧去,可能是集体荣誉感在作祟,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但被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会觉得羞愧。
小盐巴以为他会细问,比如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邻里街坊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破事,不料美人只是道:“那就不要推辞。”
原来还是在说铜铃的事。
他把铜铃捧进手心里,踌躇不决又带了几分希冀:“你会来我们村治病吗?”
“当然。”美人回答得明确,却丝毫没有要跟他走的意思。
大概敷衍他的吧。小盐巴有些沮丧。
烈阳如火,整座山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美人忽然看向山头的另一面,那是隔壁海螺村的方向,紧接着,他带上斗笠,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小盐巴轻轻地应着。
“后会有期。”美人的步伐不紧不慢,背着光,留下一个颀长,高挑的身影。
应该问问名字的。小盐巴张了张嘴,目送美人离开,最后还是没好意思问出来。
人走远了,他揉揉眼睛,默默把王嫂的深坑填上,坟恢复如初,一切做完后,慢吞吞地往后山林走。
他要去看看大盛。
一路上,又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走着走着,小盐巴愣住了。
不对啊,王嫂的性格他最了解,走在路上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会心存歹念呢?心存歹念的人引来邪祟,却让老实淳朴的王嫂染了疾病,难道邪祟转移了吗?
她是一个月前染病的,一个月前,刚好田家请大仙治疗小孙子,与此同时,王嫂被那来看病的江湖骗子哄着在家中设上供台。
一个星期后,王嫂病情加重,大盛失踪,村民把她隔离,一切乱了套,仿佛跌入深渊,进入无休止的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这当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没察觉的事情?
有什么地方被他忽视了吗?
小盐巴回想起大盛失踪的前一晚。
这要从大盛的家庭环境开始讲起。
王嫂家只有她和大盛两人,她男人张建国十年前去大城市打工以后了无音讯,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总觉得当初要能阻止男人离开,时至今日三人还会像曾经那样其乐融融。
时间久了,刺慢慢在心底生根发芽,滋生成逆鳞,一触即发。
大盛比盐巴小两岁,处在叛逆期,跟王嫂关系不太好,吵架是常有的事。
吵架的根源大概就是大盛想要去旁边的镇上打零工赚钱,王嫂起先僵着脸不肯,后来直接说你要是敢去我们就断绝关系这种话,大盛提了几次也急了,一气之下收拾包袱直接离家出走。
那段时间王嫂刚好请顶香人看完病,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虚弱很多,外面大雨磅礴,加上气急攻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再想追的时候哪里还有影子?
小盐巴听到动静,带了条毯子跑出屋,王嫂坐在门口,神情呆呆的,看见是他,失望地叹气:“唉……大盛那孩子,要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其实小盐巴心里清楚,大盛和王嫂感情很深,只是性格比较执拗,以前也出走过几次,过个两三天等气消了就跟没事人似的回来了,大家早习以为常,也就王嫂唉声叹气,急得要命。
“姨,先回屋吧,身体要紧。”小盐巴把毯子递给她:“大盛会回来的。”
“嗯……”王嫂也知道一直坐在门口等不是个事,她一把抓住小盐巴的手,恳求道:“明天……明天你帮我去找找他吧,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怕他出事啊!”
“知道了。”小盐巴应允下来,扶着王嫂进屋,被刺鼻的香味熏得打了好个喷嚏,他低下头,瞥见王嫂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竟有一块溃烂的伤口。
伤口已经烂透了,可以看到里面的骨头和黑糊糊的皮肉。
这个时候王嫂注意到他的视线,好像十分忌讳,把手一缩藏进袖子里,遮遮掩掩地说:“这,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
她被咬了吗?还是摔了一觉?伤口怎么来的?看上去这么严重……难道她也传染了那个病?!
小盐巴懵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出口。
七八岁的时候懵懵懂懂的不太晓事,大人们对他说了什么总要在后面跟一句为什么,有些不耐烦的就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埋汰他,说果然是没有父母教的,看不懂眼色,不懂人情世故。
至此以后,小盐巴终于明白,原来这叫做不讨喜,后来只要当事人表达出一丁点不想被知道,他都不会再问,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好了,快回去睡觉!”王嫂见小盐巴站着没动,推搡着赶他离开。
小盐巴带着一肚子疑问被推出门,心里头默默给溃烂打上“王嫂不想被触碰的秘密”。
到了半夜,屋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