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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早晨上班时间,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钟跃民手持铁勺敲着饼铛,显得自我感觉良好,高玥正在数鸡蛋,钟跃民吼了一声:“有吃煎饼的没有?”
街上的行人被吓了一跳,纷纷驻足观看。
高玥小声埋怨道:“你小声点儿,怎么跟强盗打劫似的?把人都吓跑了。”
钟跃民问:“小高,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那我还没吃呢,现在我得练练手艺。”钟跃民仔细摊了一张煎饼,然后几口就吞进肚里,他又摊了第二张,狼吞虎咽地吃掉。他拍拍肚子,似乎意犹未尽,又拿起勺子准备摊第三张饼。
高玥不满地说:“你有完没完?还没开张呢,你倒吃了两张了。”
“你还别心疼,等结账时从我账上扣。”
来买煎饼的人越来越多,钟跃民有些手忙脚乱,摊出的煎饼总是破。他发现自己犯了估计上的错误,这种活儿看起来简单,实际上还是得有点儿技术。
排队的人不耐烦了:“哥们儿,你会不会啊?”
钟跃民争辩道:“我这是祖传的,我们家是正宗的回民,从西域过来的,只不过很多年没干了,手有点儿生。”
高玥看不下去了,她把钟跃民推到一边,自己动手干起来。她的技术很熟练,摊得又快又好,一会儿就把排队的顾客都打发走了。
钟跃民讪讪地收着钱,不吭声了。
高玥笑着用手指弹弹他的脑门:“还是跟我学徒吧,就会神侃。”
张海洋穿着警服骑车路过这里,他突然发现钟跃民这身打扮,不由大惊,立刻跳下车一把揪住钟跃民:“你他妈出什么洋相?我以为你说说也就算了,没想到你还真干起来了,你他妈有病是怎么着?”
钟跃民把一份煎饼硬塞进张海洋手里,嘴里催着:“赶快掏钱……”
张海洋说:“我吃过早饭了。”
“那就再吃一份,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在家吃早饭,我这儿刚开张,你得来捧场。”
张海洋无奈地掏钱道:“我们分局就在前面,你怎么跑到我们单位门口摆摊来了?”
钟跃民得寸进尺说:“你和同事们说说,就说有个老战友的买卖刚开张,都过来捧捧场。”
“你小子就给我添乱吧,这是无照经营,还敢跑到公安局门口来?”
“你们公安局管不着无照经营,你吓唬谁呀?”
“那工商局总管得着你吧?不定哪天就把你这破摊儿给抄了。”
“海洋,我头一天开张,你他妈可别方我。”
钟山岳正在院子里练太极拳,这是他每天早上的必修课,已经坚持很多年了。钟跃民手里托着两份煎饼进来向父亲晃了晃,钟山岳连忙把套路匆匆走完,最后收式。
钟跃民说:“爸,我给您买早点去了,您趁热吃吧。”
父亲接过煎饼:“还是儿子回来好,知道给老子买早点了。”
“爸,您还是找个老伴儿吧,总得有人照顾您呀,光靠小保姆可不行。怎么样,我给您介绍一个?我有个战友他爸去世了,我看您把他妈娶了得啦。”
“跃民,你又找揍了是不是?还给老子介绍上对象了,你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再说,三十多岁了,连个老婆都娶不来,还好意思说老子?”
钟跃民说:“我倒用不着您操心,找个老婆还不容易。关键是您,您可是真正的困难户,高不成低不就的,您这个岁数再挑人家长相就有点儿过分了,能踏踏实实和您过日子就行了。”
钟山岳边吃边说:“你就拿老子开心吧,混账话。”
小保姆听见有人在敲院门,便走过去开门,来人是隔壁的李阿姨,李阿姨也是个老干部,资历比钟山岳还老。老太太一进门就亮开大嗓门:“钟老啊,我来通知你一下,下午两点去老干部活动站,说是要给咱们传达文件,你可别去晚了,要不我临去之前喊你一声?”
钟山岳忙说:“不用,不用,我还没老糊涂呢,迟到不了。”
钟跃民忙向她打招呼:“李阿姨来啦。”
李阿姨一见钟跃民,好像想起了什么:“跃民哪,我正要找你。”
“您说,什么事儿?”
“刚才听我家纪红说,你在大街上卖煎饼,是吗?”
钟跃民看了父亲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哪儿的事,她看错人啦。”
钟山岳耳背:“什么煎饼?”
钟跃民连忙打岔:“我刚才不是给您买煎饼去了吗。”
李阿姨却不依不饶:“跃民哪,你可别蒙你李阿姨,我们纪红看得清清楚楚,说你还戴着顶小白帽,一边摊饼一边吆喝,还自称是正宗西域回民。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不是出洋相吗?一个堂堂的营职军官去干个体户,这像话吗?”
钟山岳终于听明白了:“好哇,你还真干上啦。我说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早早儿的就出去了,说是给我买煎饼,闹了半天是摆摊儿去啦。你还正宗西域回民?连他妈的祖宗都给改了,我揍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头儿抄起扫帚向钟跃民冲过去。
钟跃民见老头儿来势凶猛,连忙逃出了院子。
钟跃民的煎饼摊儿已经开张两个月了,他摊饼的技术已经很熟练,高玥在忙着收钱,买煎饼的人排起了队,这使钟跃民很受鼓舞。他在三轮车上还摆了一个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牌子的香烟,他的业务又扩大了,还兼卖香烟。
周晓白匆匆骑着车过来停下:“跃民,给我来两份。”
钟跃民赞许道:“晓白,还是你够意思,来给我捧场。”
周晓白笑道:“那当然,煎饼摊儿我家门口就有,要不是给你捧场,我何必跑两站到你这儿买?前些日子我参加了一个医疗队,到边远地区巡回医疗,袁军也出差刚回来。”
“还得说是老朋友,就是够意思,袁军怎么没来?”
“买个煎饼还用两个人?他在家等着吃呢。”
钟跃民不满地说:“人家郑桐刚走,他家离我这儿三站地呢,人家才叫仗义。你看看你们家袁军,我这儿开张两个多月了,这小子一次也没来过。你告诉他,他要再不来,我可要打上门了。”
周晓白说:“我来不就行了,以后我天天来。哟,这位小姐是谁?”
钟跃民作出一副陶醉状:“明知故问,我女朋友呗。”
高玥笑道:“别听他胡扯,我叫高玥,是他的合伙人。”
周晓白仔细看看高玥,说道:“你可要小心,这家伙坏着呢,专骗小姑娘,他对你没什么不规矩吧?”
“暂时还没有。”
“小心点儿没坏处,你就当他是条龇着牙的老狼,随时有可能扑过来。”
高玥笑了:“没关系,我爷爷是打猎的。”
周晓白说:“那就好,我走了。”
钟跃民问:“不再来两份吗?”
“你要撑死我啊,想打劫就明说。小心点儿,你没有执照,当心工商局的人查抄你。”
钟跃民满不在乎:“没事儿,你快上班去吧。”
周晓白骑车走了。
高玥望着周晓白的背影说:“这位女军官和你关系不一般吧?”
“我们是中学时的朋友,她早嫁人了。”
“看得出,她对你挺有感情的。”
“别瞎说,她丈夫和我是哥们儿。”
“那也没用,爱情可不讲理智。”
钟跃民奇怪地问:“你第一次见到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直觉呗。”
周晓白又匆匆赶回来:“跃民,快跑,工商局的人来了,正在查抄摊贩,马上就拐过来了。”
钟跃民连忙收拾东西:“谢谢你,我马上走。”
他和高玥蹬上三轮车就跑,两人刚刚拐过路口,工商局的人就从另一个路口赶到了。
周晓白望着他们跑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钟山岳在院子里打太极拳,钟跃民和高玥把三轮车推进院子,高玥动手给钟山岳摊了一张煎饼,钟山岳收了式,接过高玥递过的煎饼,坐在藤椅上吃起来。
钟跃民又开始拿老爷子开心:“小高,你看我爸,思想转变得多快,那天知道我卖煎饼,差点儿没揍我,经过我耐心细致地进行思想工作,他老人家终于有了可喜的转变。”
高玥笑道:“跃民,别净跟你爸耍贫嘴。”
老头儿边吃边瞪了钟跃民一眼。
“老爸,煎饼香吗?那天您还要揍我,这哪儿像个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干部?您儿子体谅国家的困难,自谋职业,您非但不表扬我,还要打我,这是错误的。”
钟山岳吃完煎饼,又到钟跃民的香烟架上拿了一盒万宝路牌香烟。他点燃一支,自顾自地躺在藤椅上喷云吐雾,不理钟跃民。
钟跃民抗议道:“爸,自从我干了个体户,您就没买过烟,是不是逮住不要钱的烟了?还净拣进口的抽。老爸,不是我不舍得,我是怕您抽惯了万宝路,以后我转行了,您怎么办?这就好比您山珍海味吃油了嘴,忽然让您吃窝头,您到时候肯定很难受,说不定还不许我转行呢。”
钟山岳哼了一声:“我早想开了,也懒得管了,我就不信你能摊一辈子煎饼,不信你把我的话放在这儿,你小子干不了半年就该烦了。”
高玥安慰道:“钟伯伯,我们不会永远卖煎饼的,现在不是在等复转办分配工作吗。”
钟跃民说:“爸,就算我卖一辈子煎饼又怎么啦,这不也是为人民服务吗?”
钟山岳瞪起了眼:“你少和我耍贫嘴,别看老子吃了你的煎饼,抽了你的烟,还照样揍你。”
“那是,要不怎么说您是当爹的呢,只要您不干涉我的自由,我愿意天天贿赂您。”
钟跃民正在摊煎饼,高玥把一份煎饼包好,递给一位老人。
一个农民打扮的摊贩推着一辆手推车走来,车上放着一个用汽油桶改装的烤白薯炉子,他四处看了一下,便放下车走到钟跃民的面前,操着唐山口音说:“老哥,你把车往旁边挪挪,这是俺卖烤白薯的地方。”
钟跃民也操着唐山口音回答:“老乡,这是俺卖煎饼的地方,俺每天都在这儿。”
“俺前天还在这儿呢,昨天俺媳妇来了,俺没出摊,咋就成你的地方啦?”
钟跃民说:“你卖烤白薯有执照吗?拿出来给俺瞧瞧。”
“你卖煎饼有执照吗?给俺瞧瞧。”
“咋没有?俺是国营的。”
“你国营个鬼,都是进城做小买卖的,冒充啥国营的?给俺把地方让开。”
“俺不让,你敢把俺咋的?”
高玥在一边捂住嘴笑得弯下腰。
烤白薯的终于火了:“敢咋的?俺一个电话叫几个老乡来,砸了你这煎饼摊,你信不?”
“俺兄弟是工商局局长,俺一个电话就叫他抄了你这烤白薯的炉子,你信不?”
烤白薯的急了:“你这人咋浑不讲理?占了俺的地方,还跟俺犯浑。拿工商局局长吓唬谁,你兄弟要是局局长,你还用卖煎饼?你走不走?”
“不走,看你敢咋的?”
烤白薯的动手推煎饼车:“不走?不走俺请你走,俺就不信治不了你。”
钟跃民一把抓住烤白薯的推车的手,把他的四根手指向下一撅。
烤白薯的疼得大叫起来:“哎哟,你松手……”
钟跃民笑道:“俺不松手,谁让你欺负俺?俺不会打架,就会撅人指头,看你能咋的?”
高玥笑着说:“跃民,你松开人家,别把人家手指弄伤了。”
“俺不,他得向俺赔礼道歉,要不赔俺两块烤白薯,俺就不松手。”
烤白薯的开始求饶了:“哎哟,老哥,你轻点儿,俺指头快断啦,你松开俺……”
“那你给俺烤白薯……”
街对面停下一辆出租汽车,司机下车走到煎饼车前:“哥们儿,来份儿煎饼。”
钟跃民松开摊贩的手,转过身来,一愣:“你是……李奎勇?”
李奎勇惊喜地喊:“钟跃民?”
两人兴奋地握手。
“跃民,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可不是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陕北的石川村。”
李奎勇看看烤白薯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钟跃民笑着说:“我和他闹着玩呢,他说我占了他的地方,还要带几个老乡来砸我的摊儿,这像话吗?好好的农民兄弟,怎么一进城就学坏了?净学黑社会欺行霸市。”
李奎勇上下打量着烤白薯的,说:“就你,还黑社会呢?你先把北找着再说,去去去,该干吗干吗去,还轮得到你欺行霸市,装什么孙子?滚……”
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