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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时,两支大军在猝不及防中骤然相撞,双方的尖兵几乎是同时开了火,机枪、*爆响起来,两支大军的先头部队迅速绞在一起,短兵相接的拼刺声,濒死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黑暗中*嗖嗖乱飞,炸出一朵朵橘红色的火花,小镇的甜梦被打破。
双方的指挥员同时下了命令:不要纠缠,快速通过。谁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都以为对方是支小部队,但打着打着就发现不对劲儿。双方的大部队交错而过,都发现对方的队伍无头无尾,竟是两支浩浩荡荡的大军,顿时,双方的建制全乱了,两支大军迅速绞在一起,而且越缠越紧,越打火力越猛……
天亮了,国民党军的一架侦察机飞来,大惊失色的飞行员发现,地面上的两支大军以小镇为中心已扭成一个纵横十几公里的巨大旋涡。这时,谁想撤出战斗已是不可能了。双方的将领都明白碰上硬茬了,各自都发出了增援电报。国民党军第二兵团下属的五个整军全线压上来,华野的五个纵队也迎头出击,在双方猛烈的炮火下,到处尸骨横飞,小镇在两股巨大浪潮的夹击下,变成一片废墟。
李云龙的二师也被卷进这巨大的旋涡里。当遭遇战刚刚打响时,李云龙便兴奋起来,大冷天就把帽子甩飞了,衣服扣子也解开了,他以一个老兵的经验判断,这场遭遇战的规模小不了,方圆几十里内到处是爆豆般的枪声,从火力的密集度和激战的各个方位上看,这场遭遇战有点世上罕见。他估计得小了些,以为双方参战兵力有个几万人,其实,双方在这场激战中竟投入了几十万兵力。
一开始,李云龙还有板有眼地下达作战命令,几团抢占左翼阵地,几团抢占右翼,几团做预备队。命令发下去后,他觉得不对劲儿,传令的通信员一个也没回来,到处都在激战,二师的几个团也不知在什么位置上,手头除了师部警卫连就是师部参谋、干事和勤杂人员,就这支非作战部队也是处于敌人重兵的包围下。警卫连展开后,把师部人员围在中心,抵抗着从四面八方逼近的敌人。李云龙一时有点儿措手不及,他打了二十多年仗,还没见过这么乱的仗,什么战术、章法全没了,胡打吧。他抄起一支*就投入了混战。
借着*爆炸的闪光,他看出了点门道,国民党军士兵都戴着钢盔,解放军士兵都戴着土布做的棉帽。这就好办啦,见着戴钢盔的就搂火,他边射击边对身边的侦察参谋说:“去弄个能喘气的俘虏来。”
侦察参谋问:“师长,这会儿要俘虏有啥用?”
“问问这股敌人的番号就行。”
侦察参谋办事挺利索,一会儿就回来报告:“是敌人74军96师的。”
李云龙说:“操,我当是谁,不就是那个咱华野在孟良崮收拾掉的74师嘛,番号没变,可早不是那个74师啦,这是重建的,纸糊的老虎。传我命令,收集敌人尸体上的钢盔,最好一人弄一顶。”
他下令停止射击。见国民党军那边打得正热闹,子弹像泼水般打来,他躺在地上说:“谁也别开枪,都趴下。”
那边打了半天不见这边动静,便疑惑起来,枪声稀疏了。侦察参谋大喊一声:“我们是‘国军’74军的,你们是哪部分?”
那边也发话了:“我们也是74军的,你们是哪部分?”
“96师的,这边的敌军早让我们收拾啦,你们怎么朝我们开上火啦?”李云龙一挥手,部队都站起来,慢慢向前移动着。
东方已出现了鱼肚白,隐隐约约能看见东西了,74军士兵们模模糊糊看见一队戴钢盔的士兵正朝自己走来,便没有生疑,还抱歉地喊:“对不起,弟兄们,误会啦。”
李云龙已接近了敌人,他一声不吭就开了火,敌人倒下一片,他身后的警卫连一拥而上,猛烈的火力在抵近射击中显出巨大威力,扫到哪里,哪里就有成片的敌人被扫倒。
李云龙得了便宜就不让人,哪里敌人密就往哪儿打。在离李云龙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是国民党军89师的师部,少将师长楚云飞此时比李云龙也强不到哪里去,他的部队也被打散了,身边只剩下一个警卫排和一门82迫击炮。楚云飞也端上了一支斯登式*投入厮杀。他发现不远处有支戴着国民党军钢盔的小部队,正朝自己方向猛冲猛打,定眼一看,对方身上的土黄色军装露了馅:妈的,是解放军!他发现这股解放军的作战方式不一般,前面由机枪和*等自动火器组成突击队,后面的人只管把*越过前面人的头顶不断扔出去,这种分工有序的作战方式很奏效,国民党军吃亏不少。
楚云飞有双目力极好的眼睛,当他发现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李云龙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妈的,冤家路窄,又碰上这个老熟人了。不过这次可不太妙,凭自己这一个排兵力,别想挡住李云龙。楚云飞毕竟是楚云飞,面对李云龙的攻击,他不会退缩的,他镇静地命令迫击炮手:“炮身倾斜度85,快,打正前方那个人群。”炮手迅速装弹,“砰”的一声,炮弹飞了出去,楚云飞冷冷地望着前方,心里说,对不起啦,云龙兄。
此时,李云龙也发现了土坡上站立的楚云飞,不过他的视力没有楚云飞好,他只发现一个身穿黄呢子军装的高级军官,没有认出是谁,他便命令身边的机枪手:“快,打那个当官的。”机枪手平端着机枪“嗒嗒嗒”一个连发长射,楚云飞像猛地挨了一铁锤,仰面栽倒,他的胸前绽开了两朵红花……与此同时,那颗几乎垂直的炮管发射出来的*从五六十米的高空带着尖厉的呼啸声,落在李云龙身旁。在爆炸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升了起来,无边的黑暗像潮水般地涌上来……
〔第十三章〕()
一个干部模样的青年右手拎着驳壳枪,左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人,他身后的一群战士簇拥着一个担架。他们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脸上杀气腾腾。他们直接把伤员抬进了野战医院手术室,似乎根本没打算办什么手续。一个年轻的助理员见这种违反制度的行为便批评了两句,没想到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两个耳光。助理员大怒,真是反了,敢跑到这里撒野来了,他正要喊卫兵,却突然不吱声了,因为他发现那个干部对着他的脑门举起了驳壳枪。
助理员是从野战部队调来的,玩儿枪不是外行,他看出来了,对方可不是吓唬人的,那驳壳枪的机头大张着,子弹已经上了膛。那个干部冷冷地对助理员说:“马上给我们师长做手术,别再和我说动手术要排队的话。听着,我们师长要有个好歹,我先毙了你,然后再毙医生!听清楚啦?马上手术!”助理员的脸色发白了,他知道和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杀红了眼的士兵是没有道理好讲的,这是一群半失去理智的人,更何况这伤员竟是个师长。解放战争后期,师团级干部伤亡的事已很少见了。助理员不敢怠慢,马上召集医生进行手术。
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李云龙真正是体无完肤了,腹部的绷带一打开,青紫色的肠子立刻从巨大的创口中滑出体外,浑身像泡在血里一样,血压已接近零,医生迅速为他清洗完全身,发现他浑身是伤口,数了数,竟达18处伤,全是弹片伤。
担任主刀的医生武田治郎是抗战后期被俘的日本军医,被俘后由于受到人道的待遇,很受感动,自愿参加了日军士兵反战同盟并留下来为八路军服务。
他是个很有经验的外科医生,经他手术救活的重伤员至少有上百人了。可今天的手术有点使人紧张,这个重伤员是个师长,手术室外还有一群荷枪实弹、杀红了眼的部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没文化的士兵思维方式很简单,他们的师长要是救不活,就是医生没好好治,就该找医生算账。想到这里,武田治郎医生的手就有些哆嗦。
眼前这个伤员的伤势太重了,血几乎流光了,整个躯体像个被打碎的瓶子,到处都需要修补。由于炮弹是近距离爆炸,弹片的射入位置很深,钳弹片的手术钳探进创口都够不着,有块弹片从左面颊射入,从右面颊穿出,击碎了两侧的几颗槽牙,再差一点,舌头就打掉了。医生忙得满头大汗。血库里的存血也几乎用光,从门口站着的那群战士中只选出两个对血型的,医院院长紧急召集全院医务人员对血型,只有护理部护士田雨的血型相符。这个年轻护士的400cc鲜血,被注入李云龙的血管。二师警卫连连长董大海正坐在手术室外的台阶上摆弄着他的驳壳枪,一会儿合上机头,一会儿又掰开,吓得旁人都绕开他走。
他正竖着耳朵听手术室里的动静,手术室里每钳出一块弹片被扔进金属盘子发出“咣”的一声都让他的心跟着一哆嗦。他是李云龙独立团的老兵了,1941年在晋北入伍的,刚入伍时给李云龙当过通信员。在1942年的一次反扫荡中,他腿部中弹被合拢进包围圈,这时已经突出包围圈的李云龙又亲自端着机枪带一个连杀开一个缺口,把他抢了出来。突围时,团长把自己的马让给他骑,自己却徒步掩护。董大海从此认准一条,在独立团里李云龙永远是团长,哪怕团长犯了天大的错误,被降级降成伙夫,他也只认李云龙。新任的团长爱谁是谁,老子不认,谁要说李云龙不好,他二话不说就扇他狗日的。没有李团长就没有他董大海,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
这次遭遇战,董大海的警卫连死死地把李云龙围在中间,为此,他挨了师长好几脚,嫌他老挡在前面碍事。就这么护着,临了还是出事了。他只记得那个穿黄呢子将官服的国民党官儿指挥发出了这致命的一炮后,马上被机枪手干倒了。董大海号叫着带战士们扑上去拼命,那将军的警卫们也够硬的,死战不退,最后全部被干掉,可到底还是把那将军抢走了,不知是死是活。当担架队上来要抬师长时,董大海死活不让,他不放心,在争执中他又犯了打人的老毛病,给了担架队长一个耳光,最后还是警卫连的战士抬的担架。
一个穿着白护士服的漂亮姑娘被人扶着从抽血室出来,脸色惨白。
董大海手下一个战士在他耳旁小声说:“连长,这个护士刚给咱师长输了血。”
董大海蹿到姑娘面前,二话没说“扑通”跪下:“护士同志,你是我们全师的大恩人,是我董大海的大恩人,我代表全师给你磕头啦……”说着便捣蒜般地磕头不止。
那姑娘惊慌地拉起董大海连声说:“同志,同志,别这样,这是我的职责呀……”
董大海打定主意,该做的都做了,血也输了,师长也该活过来了。要真有个好歹,那赖不着别人,我饶不了那主刀的日本医生,他妈的,日本人没好东西,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不了解他们?反正师长要没救过来,老子先毙了这狗日的,豁出去进军法处啦。他听到的最后一声金属撞击声已数到18次了,天哪,18块弹片。
那个日本医生擦着汗从手术室走出时,董大海又蹿过去,医生通过翻译告诉他,手术虽然做完了,可这个伤员能活下来的可能不大,他伤势太重了。董大海一听火就蹿上脑门:妈的,肯定是这小鬼子没卖力气。他伸手就要拔枪,刚拔出一半便被人喝住:“住手!在这儿捣什么乱?”董大海扭头正要发作,一看,脑袋耷拉下去了。来的是原独立团政委赵刚,现任纵队副政委。
赵刚刚跳下马,见董大海在这里撒野,便气不打一处来,多年的军旅生涯也使知识分子出身的赵刚变成了火暴脾气,他用马鞭子照着董大海的屁股就是一鞭,抽得他像烙铁烫了屁股一样蹦了起来。赵刚训斥道:“你也是老兵了,谁允许你上这儿来撒野?师长负伤了谁不着急?就你急?还掏枪?想干什么?枪是用来打敌人的,不是对自己同志的,听说还打了人?反了你啦?回去给我写份检查,认识不深刻我撤你的职。现在带着你的兵,给我滚!”
那年月部队兴骂人,尤其是上级对下级,张嘴就骂,骂完才批评。像董大海这样的老兵,要是一般人骂他,耳光早上去了,可老上级一骂,立刻没了脾气,心里还怪舒坦的,老首长嘛,骂几句还不是天经地义?他“啪”的一个立正,向赵刚敬了礼,揉着屁股带着战士们走了。
李云龙已被转到特护病房,浑身裹满了厚厚的绷带,仍然是昏迷不醒。赵刚听完院长的汇报,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他想单独和老战友待一会儿。他坐在李云龙身旁默默地看着,突然,他抽泣起来,眼泪不断地滚落下来,和李云龙在晋西北时相处的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