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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啊,哥哥我对不起你,日本鬼子杀了你,照理说哥哥我……该替你去报仇,可我没那个能耐呀,人家有枪,哥哥我去了……也是白送死呀,天地良心,光复那年……哥哥我满世地找那小鬼子,想给你报仇哇,当时我心说了,哥哥我非碎了那小鬼子……可我不是没找着吗?二顺子,我知道你……委屈,要怨你就怨哥哥我没本事……”
文三儿想起了二顺子的种种好处,当年他卖烤白薯能挣几个钱?还要养活老妈和妹妹,可每次喝酒都是二顺子抢着结账,从来没让文三儿破费过,这么好的兄弟今后怕是再碰不到啦……文三儿终于完成了由痛哭到痛骂的转变过程,他放开嗓子破口大骂起来:“老天呀,你没良心呀,好人怎么总是活不长哟,像孙二爷、大裤衩子那样的混账王八蛋倒是越活越结实,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哟……老天爷呀,你听着,文爷我早晚有一天要煽起来,等文爷我有了钱,有了势,谁他妈的犯各我就灭了谁。二顺子,好兄弟,到时候哥哥我给你修一座大坟,一砖到顶,磨砖对缝儿,咱哪儿都不去,就在太庙前面修坟,再弄个石头牌楼,雕龙刻凤,一边儿一个石头狮子,让我兄弟也排场一回……”
“堂兄在吗?堂兄,是我呀,我来看你啦。”外面有人敲门。
文三儿止住叫骂,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这儿没你堂兄,就有你文大爷。”
来人推门走了进来,文三儿的眼睛立刻直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来人竟是身着长衫礼帽,商人打扮的徐金戈。
第二十二章()
文三儿万万没想到徐金戈会找上门来,他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徐金戈了,文三儿感到纳闷,自己到赵家拉包月的事徐金戈怎么知道呢?不过,徐金戈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他亲自登门拜访实在是给文三儿脸呢。
此时文三儿正被酒劲顶着,说话便没有了顾忌,他大声说:“哎哟,这不是老徐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以往文三儿见了徐金戈从来是恭恭敬敬地称“徐爷”,今天是有些喝高了,居然称起“老徐”来。
徐金戈倒不在意文三儿的不恭,他向窗外望了一眼,小声道:“记住,要是有人问,就说我是你堂弟,做生意的。”
文三儿眨着小眼睛半天没醒过味来,心说他不是保密局的吗?怎么又成了生意人?他不解地问:“您改行做生意啦,那保密局……”
“嘘!小声点儿,千万别提保密局,我是你堂弟,是做古玩字画生意的,记住啦?”
“记住啦,您不是保密局的,您是……”
“文三儿啊,你可真是个猪脑子,我和你说几遍了?千万别提保密局,一个字也不能提。”
“是,是,你是我堂弟,我说堂弟啊,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保……什么的是个多露脸的差事?干吗不能提?上次大裤衩子跟我犯各,我一亮牌子,这小子一听当时差点儿尿裤子,这牌子可管事儿啊。”
徐金戈一撩长衫坐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说:“堂兄,你怎么一个人喝酒?也该让让我吧。”
文三儿这才想起让酒,他给徐金戈倒了一杯酒:“请,徐……堂弟,咱哥俩儿一口干了。”
两人都一口把酒干了。
文三儿又替徐金戈把酒满上,小心翼翼地问:“堂弟,你怎么做上字画儿生意啦?这年头儿,窝头都快吃不上,还有人买字画儿?”
徐金戈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里,说:“当然有,字画儿这东西到什么时候价格都只升不降,关键是看你手里有什么货。堂兄呀,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一笔买卖,这件事还要请你帮忙,要是做成了,你我都能捞上一笔,你干不干?”
文三儿一口干掉杯中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态度坚决地回答:“干,只要有钱挣,又不用掉脑袋,我干吗不干?”
徐金戈凑近文三儿:“还记得佐藤那幅《兰竹图》吗?”
“怎么不记得,后来不是让花猫儿抢了吗?花猫儿这小子手够黑的,为这点儿事把人家一家子都做了,真可惜了那日本小娘们儿……”
“我告诉你,这幅画儿现在在我手里,我正满世地找买主儿呢。”
“哟,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您也不瞅瞅我认识的那些人?不是拉车的就是摆小摊儿的,这帮孙子除了窝头,别的什么也没见过,您要给他张字画儿,兴许就擦了屁股。”
“可你别忘了,当年燕京大学罗教授看上了这幅画儿,陈掌柜没卖,却黑了心地卖给日本人,这件事儿被陆中庸捅到报纸上,让大学生们把‘聚宝阁’砸了,这件事儿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可罗教授已经死了……”
“可他女儿罗梦云不是还在吗?据我所知,罗家还是有些家底儿的,罗夫人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也喜欢古玩字画儿,听说罗教授在世时,买古玩字画儿不惜倾家荡产,但罗夫人的陪嫁资产他却不好意思动,我琢磨,罗夫人和罗梦云肯定对这幅画儿有兴趣。”
文三儿兴奋地一拍大腿:“嗨,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茬儿忘了?现在好办了,我正给罗小姐拉包月呢,这笔买卖我牵线。”
徐金戈郑重其事地说:“你记住,上赶着不是买卖,你在罗小姐那里只能点到为止,她如果有兴趣,你就引荐我和她见面,其余的事你就别管了,只要买卖成交,我这里自然有你一份。”
文三儿连连点头道:“我信得过您,您放心,我这人嘴严,不该说的一句不说。”
徐金戈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是书香门第,咱要是亮出身份,怕把人家吓跑了,这笔买卖不就黄了吗?”
“那是,那是,这我懂,这我懂……”
国立北平图书馆坐落在西城文津街,这里原是大内的御马圈空地,属皇家禁地。1929年国立北平图书馆与北海图书馆合并,馆长由蔡元培先生兼任,合并成立的北平图书馆其新馆于1931年完成。新馆东临北海,石栏护岸,北海全景昭然在目。藏书楼的雕龙丹陛、云头栏板、瓦兽、彩绘额方等,都仿照宫殿式建筑的规格而建。全馆建筑呈工字形,后一长列为书库,前一长列为阅览室及纪念室。图书馆大门前的汉白玉石狮、华表、昆仑石和太湖石等,都是圆明园遗物,楼前的石阶也如紫禁城的宫殿,嵌有雕龙石一方,处处显示出皇家气派。
罗梦云在图书馆的大门前下了车,她吩咐文三儿两个小时以后再来接自己,然后走进图书馆的大门。这里是罗梦云常来的地方,她每个星期至少要来三次,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联络员在这里将已翻成密码的情报交给她,由她通过电台发出去,至于这些情报的内容,罗梦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并不掌握密码。
罗梦云走进阅览室,填写完阅书单后将书单夹在运书机上,然后坐下来等候。这个图书馆建筑最新颖的地方即为运书机与地砖。其运书机可自挟阅书单由前楼至后楼索书,并运书转来,不需人力;其地砖更有特点,貌似坚硬光滑,实则柔软而富有弹性,着皮鞋步入其中,无橐橐之声。罗梦云等了不到十分钟,运书机便运来她需要的书籍,罗梦云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当她确定身旁无人注意之后,便取出夹在书籍里的情报装进自己的手提包里,一次交递情报的活动就这样轻松地完成了。这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办法,处处体现出策划者的高明,取情报的人不知上线藏在哪里,即使被当场抓获,保密局的特工们也只能得到一份用密码写成的“天书”,除非你把后楼书库里的几十个工作人员全部逮捕,逐个审讯,即便如此,你也不敢保证能锁定那个“上线”的藏身位置,他也许在你展开行动之前就已从容转移了。
其实罗梦云到图书馆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接头,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近来她正在收集父亲生前所著的大量学术论文及专著,还准备把父亲留下的大量收藏品整理成册,出一本《罗云轩教授收藏品集》的专著。罗云轩教授出身江南望族,家学渊源,仅明清两朝家族中就出过四个进士。罗云轩自幼受传统文化教育,后考入杭州第一师范学校,师从李叔同、陈望道、夏丏尊、刘大白等人学习国文。1919年罗云轩考取官费赴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任教于燕京大学。罗云轩常对女儿说,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到头来不过是个教书匠,真愧对于那个时代。罗梦云问,为什么这样说,那究竟是个什么时代?罗云轩回答,对于读书人来讲,民国时期应该是中国五千年来最自由的时代,也是文化巨人层出不穷的时代,具体地说,就是一批熟读经史子集的中国文化人又重新接受了西方现代教育,造就出一批学贯中西的人物,这些人回国后受到政府的礼遇,给予优厚的生活待遇和空前自由的学术环境,这就是他们中间出了不少文化大师的原因。当然,这种好时候毕竟不长,进入国民政府时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到了后来,别说是学术自由,就是人身安全都成了问题,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是个巨大的怪圈,总是以美好的憧憬开始,最后以痛苦和沮丧告终,而历史走过漫长的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处。罗云轩承认,他看不出这种历史的轮回有多大的意义。
罗梦云始终没有对父亲说过,就她个人而言,自己所投身的事业就是为了建立一个自由、公正的社会,共产党人有能力创造一个崭新的历史,也有能力建立一种先进的社会制度,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创举,历史的轮回将以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的方式进行,永远不可能回到原先的起点。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罗梦云愿意把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献上祭坛,虽九死而不悔。
罗梦云将参考书和笔记本摊开,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
坐在阅览室另一个角落的徐金戈似乎也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罗梦云。为了防止泄密,徐金戈连自己的助手赵建民都没有通知,对罗梦云的跟踪基本上是由自己一个人完成的。从罗梦云刚才的举动看,这里为共产党的接头地点应该是确定无疑。徐金戈不得不佩服对手的聪明,要想抓住那个递送情报的联络员恐怕不大容易,除非你进行一次大规模行动,拘捕图书馆后楼书库的所有工作人员逐一审讯,即便如此,你也很难保证能找到那个联络员,况且在共产党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进行大规模搜捕行动势必会引起北平各界强烈反弹,政治上恐怕很被动。徐金戈考虑,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是严密监视,等待南京方面的命令,据说,毛人凤局长已经将此案的材料递到了蒋总裁手里,总裁目前还没有表态,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自然由总裁去定夺。
徐金戈低下头继续读书。
文三儿与罗梦云分手后就琢磨着到哪儿去度过这两个小时,他拉着空车顺着文津街向西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刘兰塑胡同南口。
刘兰塑胡同北起草岚子胡同与天庆胡同相通,南至西安门大街。胡同北段有元时所建玄都胜境,清乾隆二十五年改名为天庆宫。内有刘兰塑像,后地以人称。刘兰即为元代著名雕塑家刘元,所做神像精妙绝伦,原朝外东岳庙多其所做神鬼之像,后多已被毁,只有西山八大处尚存其手塑罗汉。
文三儿本打算从刘兰塑胡同南口进去,到天庆宫旁边的一个茶馆去喝茶,谁知刚一进胡同就遇上了李二虎。李二虎正带着几个兄弟骂骂咧咧地往外走,文三儿自觉地把车靠在墙根给这伙爷让路,李二虎一眼就盯上文三儿:“哎,拉车的,我怎么瞅你眼熟?”
文三儿恭敬地哈了哈腰:“李爷,给您请安了,您真是好记性,头几年您坐过我的车,难怪您瞅我眼熟。”
李二虎停住脚步:“嗯,我坐过你的车,什么时候?”
文三儿启发道:“那次您去孙二爷家斗蛐蛐儿,是我接的您。”
文三儿不提还好点儿,这一提孙二爷倒把李二虎惹火了,上次和孙二爷叫板栽了面儿,李二虎一直耿耿于怀,偏偏文三儿不识相,倒把这事儿又端了出来,这不是往李二虎眼睛里插棒槌吗?于是李二虎劈面给了文三儿两个嘴巴,骂道:“闹了半天是那孙子的狗……”
文三儿捂住脸莫名其妙地问:“李爷,您怎么打人呀?”
李二虎阴冷地一笑:“常言道打狗欺主,大爷我打了又怎么样?”
文三儿本来还想理论几句,但一见李二虎的手下衣袖里藏着短刀就改变了主意,他垂下头没有吭气。
李二虎余怒未消地指着文三儿说:“孙子,你回去给姓孙的传个话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