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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三儿附和着:“就是,这些买卖人我知道,一问都说是生意不景气,赔了本儿,可你得这么想,既然赔本儿你干吗不把铺子关了?你有毛病是怎么着?”
“这话说得没错,他铺子既然开在那儿,就肯定只赚不赔,不然早关张了。弟兄们,对付这样的店家可不能手软,你可怜他,咱们吃什么?小五啊,这几家新开张的铺子都是些什么字号?”
“锦云楼茶馆、积翠轩古玩店,还有荣宝斋南纸店。”
“行啦。”左爷示意小五坐下,“弟兄们,吃饱喝足了,待会儿跟我走一趟。”
霍震西带着两个随从在盛昌杂货铺门口下了马车,马掌柜兴奋地迎了出来:“霍爷,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您盼回来啦,里面请!里面请!”
霍震西拍拍马掌柜的肩膀:“老马,这次多亏了你上下打点,不然我老霍的脑袋怕是要搬家啦,我真得好好谢谢你。”
马掌柜摇着头:“霍爷,这我可不敢当,跟您这么说吧,这次要不是有人帮了大忙,光凭我的能耐,恐怕救不出您来。”
霍震西颇感意外:“怎么着,还有人帮忙?是哪位呀?”
马掌柜:“一言难尽,进屋慢慢说。”
两人进了盛昌杂货铺,霍震西急着问:“老马,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是谁帮了我?”
马掌柜给霍震西沏上茶:“霍爷,我还以为您能猜出来呢,是您自己的路子呀,张幼林不是您在牢里交下的朋友吗?”
“是他?”霍震西一怔,转念一想,不对呀,张幼林不过是个孩子,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于是又问:“老马,这次为我的事儿花了多少银子?”
“两千两,都是张少爷垫付的……”
听到这话,霍震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么多?霍某这个人情可是欠大啦。”
“事儿不是都凑巧赶到这儿了嘛,张少爷告诉我您在牢里时,别说是我手头没银子,就是甘肃、宁夏那几位回族首领,手头儿都很紧,一时谁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霍震西疑惑地看了看马掌柜:“不对呀,照理说两千两他们还是能拿出来的,总不至于怕我出来还不上吧?”
马掌柜凑过来轻声说道:“两千两银子当然不算什么,可那几位首领不是倾家荡产把银子都拿出来买军械了吗?我粗算了一下,只要到时候义旗一举,至少三十万人参加举事,咱们手头现有的兵器远远不够。”
霍震西点点头:“哦,明白啦,我坐牢这几个月大伙都没闲着,已经干成这么多事了。”
“所以说,幸亏张少爷拿出两千两银子,不然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辙,不过,现在好了,你那批货前几天总算让我给出手了。”马掌柜从大褂里掏出银票递给霍震西,“这个您拿好,我估计您出来以后使银子的地方多,怕赶不上您用,所以我没跟买家讨价还价,多了少了的,霍爷您多包涵就是。”
“老马,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这件事儿办得好啊,我得赶紧把银子还给张幼林。”霍震西叹了口气,“唉,为了凑这笔银子,这孩子不知作了多大的难啊!”
“对了,张少爷说,不要去他家找他。”马掌柜到账柜里拿出张纸条给霍震西,“他现在在廊坊二条住,这是住址。”
霍震西接过纸条站起来:“我这就去找他。”
庄虎臣送走了两位买毛笔的客人后,荣宝斋里清静下来,庄虎臣拿出刚刚领到的官服,在柜台上展开,他摸摸前襟上的绣花鹌鹑图案,又抻抻领口,怎么看也看不够。
得子在一旁鼓动着:“掌柜的,您穿上试试。”
“在这儿试?”庄虎臣摆摆手,“不行,不行。”
“就在这儿试,怎么了?咱也让琉璃厂一条街的人瞧瞧,咱荣宝斋也有做官的,我还明着告诉他们,荣宝斋掌柜的可不是平头百姓,那是朝廷命官。”
庄虎臣犹豫着:“这儿人来人往的,让人瞧见,怪不合适的。”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后,您穿着这身官服,还别出门啦?来,我帮您换上。”
说着,得子就把官服拿起来,提溜着领子,等着庄虎臣的胳膊伸进两只袖筒。庄虎臣的胳膊伸进了袖筒儿,得子又赶紧把带着翎子的顶戴扣到了庄虎臣的脑袋上。
一个熟人从门口经过,见庄虎臣穿着一身朝服,就停住脚:“哟,庄掌柜的,您这是……”
庄虎臣走到门口:“嗨,托人捐了个官儿,这不办事儿方便嘛。”
熟人瞧了瞧期服前襟上的“补子”:“文飞禽,武走兽,您这‘补子’上是,七品文官,庄掌柜的,您行啊!”
“小官儿,不好意思。”
熟人走了,庄虎臣回到了前厅里,他得意地甩了甩马袖,踱起了四方步,体会着大清国的京城朝官走路的派头儿。
“够派!掌柜的,真够派!”得子赞叹着,他转念一想,“掌柜的,您这要是进了宫,被皇上瞧上了怎么办?皇上一发话,得嘞,您哪儿也别去了,就留宫里做官儿吧!这不崴泥啦?到时候咱这铺子谁管呀?”
庄虎臣停住脚步:“告诉你,没有的事儿,我到宫里,不是为了见皇上。”
“不见皇上,您到宫里干吗呀?”得子疑惑不解,这时,茂源斋的陈掌柜从门口经过,不屑地向里面瞟了一眼。
庄虎臣收住了话头儿:“赶明儿你就知道了。”他转身向后院走去。
到了秋月家门口,张幼林搀扶着秋月从马车上下来,他突然看见霍震西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台阶上,正在闭目养神。张幼林兴奋地扑上去:“霍大叔,您出来啦?”
霍震西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幼林啊,告诉我,这两千两银子是从哪里搞到的?”
“大叔,您就别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重要的是这些银子派上了用场,您出来了。”
霍震西站起身:“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这笔银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和你说过,做人要有规矩,不管有多大难处,伤天害理的事也不能干。”
张幼林拉着霍震西的胳膊:“大叔,您放心,一会儿我跟您详细说。”霍震西看了秋月一眼:“这位小姐是……”
“这是我秋月姐,我们两家是世交,现在我暂住在秋月姐这儿。”
秋月向霍震西行礼:“霍大叔,常听我幼林弟弟提起您,谢谢您在牢里照顾他。”
“哪里是我照顾他,明明是他照顾我呀,如果不是幼林帮忙,我怕是到现在还在牢里呢。”
“大叔,咱们进屋说吧!”张幼林搀扶着秋月,三人走进了院子。
在庄虎臣到后院收起朝服这阵工夫,左爷和黑三儿他们就到了。这几个家伙闯进荣宝斋的前厅,摸摸这儿,又碰碰那儿,得子一看来者不善,赶紧去叫庄虎臣。
庄虎臣从后门进来,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强堆起笑脸迎上去:“几位爷,需要点什么?”
左爷手里揉着一对“哐啷”作响的铁球,他斜着眼睛一翻,话是横着蹦出来的:“怎么着?不要什么,还不许看看啦?”旁边站着的黑三儿伸出大拇指,手向左爷一撇:“掌柜的,知道这位爷是谁么?我给你引见一下,这是我们左爷。”
庄虎臣在琉璃厂混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知道左爷?他点头哈腰的:“哟,左爷,我早该去拜访您,倒让您先来了,快请坐,请坐。”说着又吩咐得子:“快去,把那明前的龙井拿出来,给这几位爷上茶。”得子惊恐地看了左爷一眼,低下头出去沏茶了。
左爷大大咧咧地坐下,把手里的铁球“当”的一声扣到桌子上,几个家伙开始不安分地翻弄货架子上的文房用品,铺子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几位客人要进来买东西,一瞧这阵势,赶紧缩身走了。
左爷摆弄着右手食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并不理睬庄虎臣,庄虎臣没话儿找话儿:“左爷这大扳指,可是真够气派的。”
左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庄虎臣的话茬儿。
得子端着茶盘进来,他心里害怕,颤巍巍的脚底下拌蒜,一个趔趄差点把茶盘摔出去,庄虎臣一把拽住他,接过茶盘,满脸堆笑着把茶敬给左爷:“左爷您请,您请。”
左爷摆弄够了扳指,斜着眼睛瞧了瞧庄虎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庄掌柜的,你这买卖开得不错啊。”
“这不刚开张嘛,得,借左爷的吉言,往后我这儿要是发了,头一个得孝敬您左爷……”
左爷眼睛一瞪,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庄掌柜的,你不跟左爷说实话吧?”庄虎臣连忙站起来:“不敢,不敢,就算我庄虎臣长着十个脑袋,也不敢跟左爷不说实话啊。”
左爷点点头:“那就好。”柴禾接上话来:“你这铺子开得这么踏实,全仗着左爷给你撑着地盘儿呢,你打算怎么孝敬左爷啊?”
庄虎臣心领神会:“左爷您先歇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向后门走去。
庄虎臣进了院子,得子从东屋里迎出来,低声说:“掌柜的,那几位爷可是来者不善哪,我看咱还是去报官吧?”
庄虎臣摆摆手:“万万不可,官府要是管,左爷也不敢这样儿,你去办你的事儿,这儿有我呢。”
得子走到后院的大门口,又停下脚步:“掌柜的,您可千万要小心!”
“你放心,忙你的去吧。”庄虎臣进了北屋。
在秋月家的小院里,三人坐在葡萄架下,听完了张幼林的叙述,霍震西“啪”的一掌拍在石桌上:“他奶奶的,简直欺人太甚,这家当铺在哪儿?现在就带老子找他去,奶奶的,我就不信了,他敢打《柳鹆图》的主意,老子就要他的命!”
秋月向霍震西递过一张银票:“我替弟弟谢谢大叔了,这是赎当的银子,请您收好。”
霍震西没接:“这是干什么?银子我有,银票就带在身上,你们能替我做这么多事,霍某已经感激不尽了。说实在的,我这次坐牢坐得值啊,我认识了幼林,就冲这个,这牢就没有白坐,幼林别看岁数小,可人仗义,将来准是条敢作敢为、有担当的汉子。”
“大叔,我带着斧子去,他要是耍赖不给,咱就砸了他的当铺。”张幼林站起身要去找斧子,被霍震西拽住:“傻小子,你砸他铺子他难道不会报官?一报了官,倒霉的还是你,这件事不能硬干,得想点办法。”
秋月沉思了片刻:“大叔,您刚从牢里出来,可千万别为了这件事再惹出什么麻烦,若是这样,我和幼林宁可不要这幅画了。”
一股暖流涌上霍震西的心头,他站起来:“你放心吧,秋月小姐,我自有办法。”
离开秋月的家,霍震西和张幼林直奔恒泰当铺。快到了的时候,霍震西嘱咐张幼林:“到了那儿你不用说话,我来跟他讲理……”
得子在马路对面看见他们,急忙跑过来:“哎哟,师……不,是幼林少爷。”
张幼林站住:“师哥,你不在铺子里盯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庄掌柜的打发我上街买点东西。”得子把张幼林拉到一旁,“少东家,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没工夫,你没瞧我正忙着吗?”张幼林急赤白脸的,得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少东家,铺子里出事儿啦……”
左爷对茶还是在行的,庄虎臣奉上的明前狮峰山龙井并不是在哪儿都能喝得到,况且又刚在鸿兴楼大鱼大肉地吃完,肚子里正在叫渴,所以他就一碗接一碗地喝起来。
庄虎臣估摸着左爷喝得差不多了,就掏出从北屋里取来的银票,恭恭敬敬地递到左爷面前:“左爷,也不知道您平时都喜欢点儿什么,您就自个儿看着买吧,改日,我专程去拜访您。”
左爷打开银票一看,脸立刻就变了:“打发要饭的是怎么着?”说着就把银票摔在了地上。庄虎臣弯腰捡起银票,赔着笑脸:“左爷,您瞧,这铺子开张日子不长,还欠着人家的账呢,您得多包涵……”
“哗啦”一声,左爷又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妈的,给脸不要脸,庄虎臣,今天你要是不拿出这个数来,”左爷伸出了三个指头,“我就砸了你的铺子!”
庄虎臣的脑子立刻快速转动起来:给还是不给?不给,眼下这场面怎么应付?可要是给了,这往后还有完吗……庄虎臣还没拿定主意,左爷已经不耐烦了,他使了个眼色,黑三儿猛地将一个条案掀翻,上面的文房用具撒了一地:“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大爷我今天……”黑三儿嘴里叨咕着,还要再接着把货架子推倒,突然柴禾伸手拉住了他,只见霍震西和张幼林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