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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架飞机在空中一起摇摆了几下机翼,算是向战友告别,然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由于岳屏山阵地久攻不下,精疲力竭的133联队被撤下阵地进行休整,山田圭一发现,整个133联队只剩下不足400人了。在撤下阵地之前,联队长黑赖大佐命令全体列队,他像是有话要说。经过这些天的战斗,还活着的士兵也已经失去人形,大家衣衫褴褛,面如死灰,大部分士兵都摇摇晃晃站不稳。这已是133联队经过第四次补充后残余的士兵。
谁知祸不单行,刚刚撤下阵地的133联队又在一个炮阵地旁遭到空袭,再一次造成重大伤亡。
几百人的队伍排成单列纵队,前后拉出一公里长,山田圭一走在队伍的最后边,他听到闷雷般的炮声从前面传来,这炮声太响了,他的耳膜被震得几乎破裂。
佐佐木忠一告诉他,前面是一个炮兵阵地,几天前他从那里经过,看见炮位里都是150毫米口径的重炮。
山田圭一捂住耳朵说:“难怪炮声这么响,震得人耳朵都受不了。”
佐佐木忠一“呸”地吐了口痰说:“那又有什么用?我亲眼看到,这种重炮向张家山、岳屏山阵地发射了上千发炮弹,按理说那上面不该再有活人了,可是只要我们的步兵一接近,立刻会遭到大量的*攻击。”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炮阵地上响起尖利的空袭警报声,行进中的士兵们立刻卧倒。山田圭一看见四架涂着鲨鱼嘴图案的P…40战斗机,呼啸着依次从高空俯冲下来,机翼下甩出几个黑点,转眼黑点上面张开小型降落伞……
佐佐木忠一失声喊道:“是伞弹!”
他话音没落,那些伞弹在半空中爆炸了,天空中出现类似烟花的火团,那形状就像一条白色的大章鱼,下面展开无数条细细的触脚,散射出数百个橘黄色的火球,火球拖着长长的白色尾迹,并伴有大量的白雾,一场密集的火雨如天女散花般从天而降,炮兵阵地上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这时山田圭一闻到一种类似于大蒜的强烈气味,他怔了一下,忽然惊恐地大喊道:“天呐,*,快!快去救人!”
山田圭一知道*,是因为他最要好的朋友,一位大阪同乡即死于*的攻击下,其死状惨不忍睹。他随后请教过相关技术人员,得知这是一种能产生致命高温的新型*,当弹体被引爆后,飞散的燃烧剂上均粘有白磷材料,白磷在常温下可以自燃,从而引燃铝热剂材料,引起剧烈燃烧。燃烧剂中还特别添加了黏稠的物质,能使燃烧剂粘在人体和装备上,造成最大的杀伤效果。
当山田圭一和佐佐木忠一冲进炮兵阵地时,他们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这里成了一片火海,人体、工事、土壤,甚至连钢铁制成的大炮都在熊熊燃烧着,设在阵地反斜面的弹药库也被引爆,*的药包和炮弹在接连不断地爆炸,阵地上弹片横飞,一个个火球像信号弹一样飞上天空……
更令人恐怖的是,上百个被白磷碎片击中的士兵,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声嘶力竭地哀嚎着,山田圭一按住一个士兵,想为他包扎一下,却发现那些蚕豆大小的白磷块一旦接触到皮肤,就像是浓硫酸溅到海绵上,瞬间就在肉体上烧成一个个窟窿。白磷块冒着白烟“滋滋”地灼烧着,像钻头一样向肌肉深处钻去,一直深入到骨骼仍然燃烧不止……
山田圭一束手无策地喊着:“水,水,谁有水?”
佐佐木忠一被吓得脸色煞白,他带着哭声喊道:“山田君,这里……这里没有水……”
山田圭一无奈地放下士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阵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去的士兵,尸体呈现出种种可怕的形状,一具尸体身子还很完整,衣服上也干干净净,但头部已经完全变成一个骷髅。另一具尸体是上身很完整,而两条腿已变成了焦黑色的骨骼。更可怕的是一个炮兵中尉的尸体,他的腹部被白磷烧得精光,只剩下一截脊椎骨连接着上身和下身……
这场空袭造成炮兵、步兵近三百人丧生,中国空军本来的目标是炮兵阵地,偏偏133联队不长眼,就在这会儿从炮阵地旁经过,于是一百多个士兵不但成了垫背的,而且死得极为悲惨,由此看来,133联队的运气实在太糟糕了。
黑赖大佐铁青着脸集合起队伍,并下令在队列前升起军旗,他沉默着在队列前走了几个来回,士兵们也沉默地注视着联队长,黑赖大佐终于停止了走动,他咳嗽了一声,准备讲话,但他的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突然,黑赖大佐一个向后转,面向岳屏山方向“扑通”一声跪下来,放声大哭。
这一哭不要紧,全体士兵都纷纷跪倒,队列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痛哭哀号声,黑赖大佐哭喊着一个个阵亡军官的名字,不停地用头部撞击着地面,以致额头都磕出了血。
队列中,山田圭一也哭了,他仰天哀嚎,泪流满面,为自己,为自己阵亡的哥哥,为年迈的父母,也为这无数逝去的亡灵而痛哭。
本来在撤下阵地时,黑赖大佐已正式宣布全联队休整三天,但实际上只休整了一天,原因是133联队已经断粮了,再不想办法,真要饿肚子了。
进入8月份以来,湖南的战场态势呈现出一些变化,国军的各路援军在蒋介石的严令下,正艰难缓慢地从四面八方向衡阳逼近,日军的各路打援部队虽然拼死阻击,有效地遏止了援军的推进,但已经明显地感到越来越大的压力,毕竟中国军队在数量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由于缅北滇西战事进展顺利,美国第14航空队及中美联合空军对远征军的空中支持压力减轻,陈纳德终于缓了一口气,于是抽调出部分空中力量,对湖南战场的日军水陆运输线进行大规模空袭,并且夺取了大部分制空权。
在这样的战场态势下,横山勇的第11军处境越来越糟糕,衡阳久攻不下,部队伤亡之惨重,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中美联合空军猛烈而频繁的空袭,使日军向战区运送的物资受到极大的损失,从武汉到长沙、衡阳的水陆运输线上,到处是被击毁燃烧的车辆和船只残骸。
对横山勇来说,衡阳战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为了这座不大的城市,第11军已付出惨重代价,此时绝对不能前功尽弃。在运输部门经过千辛万苦运到前线的有限物资中,第一确保的是供作战使用的弹药、军械及药品,其次才是粮食。横山勇别无选择,部队没有粮食,还可以采用以战养战的手段,从占领区居民手中夺取,但如果弹药供应不继,前线部队连一天也撑不下去,士兵们只好用刺刀去战斗了。
上午9点,松井少尉传达了上面的命令,今天第10中队的任务是下乡收集粮食,至于到哪里去收集,上面没有说,言外之意就是各中队自己看着办,哪里可能找到粮食就到哪里去。
山田圭一心想,什么叫“收集”?其实就是抢劫嘛,长官们都滑头得很,从他们嘴里绝对不会说出“抢劫”二字,只用了“收集”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随你怎么理解都可以。
第10中队还有八十多人,这是把两个中队残余人员合并,重新编组后的数字,中队长还是松井少尉。山田圭一的第5小队合并后有九个人,战斗开始前的老兵,除了信野三郎和佐佐木忠一两人外,已经大部分伤亡,现在的士兵都是从别的小队合并过来的。
士兵们一听说到农村收集粮食,都很兴奋,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一场郊游活动。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旦到了农村,各级长官都会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对士兵的行为不加约束,对士兵们而言,没有军纪约束的日子,就如同狂欢的节日,大家就可以为所欲为,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松井少尉在地图上确定的,这是衡阳城西南方向一个比较大的村子,距市区大约十公里。山田圭一仔细看了看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找到了这个村子的名称,它叫谭家冲。
“松井君,为什么选择谭家冲呢?这里离我们的驻地大约十公里,你不觉得距离有些远吗?”山田圭一疑惑地问。
“山田军曹,目前断粮的不止是我们联队,其他联队也和我们一样,在到处收集粮食,我认为城市近郊早有人捷足先登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一粒粮食,只能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十公里以外了。”松井解释道。
“松井君,这样的行动很容易导致士兵的失控,在行动之前,我们是不是要特别强调一下军纪问题?”
“我看没有必要,这些天连续作战,士兵们都很辛苦,我认为应该让他们放松一下,毕竟我们是在休整期内,对士兵不宜约束得太严。”松井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山田圭一的建议。
从部队驻地到谭家冲的十公里距离,第10中队徒步行军花了两个小时。对于野战部队来说,若是在平时,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今天就非常吃力了。士兵们在战斗中已经将体力消耗到极限,还没有来得及恢复,结果是屋漏又遭连阴雨,衡阳前线数万士兵又遇到断粮的难题。在中美空军猛然轰炸下,运到前线的有限一点粮食,分到每个士兵手里,不过是每天四两米,这点粮食难以维持士兵的生存,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呈现出营养不良、体质严重下降的状态。
以往行军,部队总是排成整齐的四列纵队,而今天的行军已经没有队列可言了,饥饿的士兵们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队伍稀稀拉拉有一公里之长。
山田圭一也感到头昏眼花,浑身无力,他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远处终于出现一个很大的村庄,那些青瓦粉墙的房子体现出典型的湖南民居特点,这种建筑多采用吊脚楼穿斗、马头山墙等手法,形成多变的形体。其山墙做成“马头墙”,高出屋面,随屋顶的斜坡而呈阶梯状。
松井少尉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他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然后打开地图确定坐标,他宣布道,前面的村庄就是谭家冲。这位中队长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这本来是一次稀松平常的抢劫活动,他却煞有介事地当成了军事行动。队伍离村子还有二三百米,他命令第10中队全体士兵步枪上刺刀,展开战斗队形搜索前进。
山田圭一看到,很多士兵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已经偷偷地将子弹上膛……他不觉心一沉,似乎嗅到一丝血腥气,这个叫谭家冲的村子今天怕是要遭殃了。
村子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村口打谷场上忙碌的人群,按照松井少尉的推算,湖南省大部分地区可种双季稻,还有些地区能种三季稻,每年早稻的收割期应该是在七月上旬,到了八月初,正是收割结束,粮食入仓的时候。
正在打谷场上干活的农民突然发现渐渐逼近的日军士兵,他们惊慌地扔下农具四散而逃,这时尖兵手中的九六式轻机枪打响了,子弹呈扇面扫向人群,农民们纷纷栽倒……这毕竟不是真正的作战,对方没有猛烈的机枪火力,没有铺天盖地的*,手无寸铁的农民只有挨打的份。多日来,第10中队的士兵们在岳屏山阵地前受够了窝囊气,这时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瞬间迸发出来,他们嚎叫着一边开火一边成群地冲进村子……
山田圭一和松井少尉是最后进的村,松井走在最后当然有他自己的考虑,这是日本军队在针对占领区平民的行动中,很多军官惯用的方式,反正自己没有直接下令屠杀平民,更没有指使士兵去强奸妇女,将来即使上面追究下来,他也可以推脱自己的责任,说成是个别士兵的行为。
“山田军曹,我知道你是信佛的人,不喜欢杀戮,这我是理解的。但你要懂得带兵之道,这是一门艺术,对士兵的管束要有张有弛,过于严厉士兵们会恨你,一旦被士兵恨上,你会在关键时刻吃苦头。要是管理过于宽松也不行,这样你无法树立威信,命令的执行力就会大打折扣。所以说,带兵的人要明白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在某些事上也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松井像是在传授经验。
山田圭一只能以沉默对待,他不能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样除了给自己带来危险,没有任何好处。松井虽然只是个少尉,但毕竟是军官,按照日本军队严格的等级观念,对长官的意志,必须绝对服从,不允许有丝毫的质疑和反驳。
山田圭一知道,这些从残酷战斗中幸存的士兵,心中充满了恐惧、压抑和变态,他们一旦摆脱了军纪的束缚,就会变成一群凶残嗜血的猛兽,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