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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市场需求扼住了温饱的咽喉,罗宋宋很快就找到了出路。除了网上可以找到的钢琴谱之外,她拜托孟觉将一些经常被客人点单的曲目下载到她的mp3上,闲暇时就一首一首地听。
孟觉笑她临时抱佛脚。
“就流行乐坛这淘汰率,担保你听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帮帮我呗。”
她从来没有主动要求孟觉帮她,猛然第一次开口,竟然被自己的小女儿作态吓到,别扭了好久。
“那我们需要一架钢琴。”
那夜的星光住进了孟觉的眼底,再也没有离去。
孟觉的施坦威放在位于山顶道的家中。一条私人车道,通向一块呈扇形分布的小型住宅区,八栋小洋楼错落有致地坐落于大片大片的草皮与绿树间。
孟觉所住的小楼前面,那几棵一人多高的花树,彷佛油彩一样浓厚的绿和红,茂密的花蕊如同一簇火把。稍远处的矮墙上爬满了白花青叶,云雾般淡雅。这不是罗宋宋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以全新的心情去欣赏孟家的茶花和荼靡。
“开得真好。”
孟觉从来都不喜欢这些花,觉得免不了要被人说娘娘腔。此刻也是苦笑:“去年在博览会上买的几株还没有养好——我这里快成王语嫣的娘家了!还有新草皮,下了飞机就没精神过,八成是水土不服。”
罗宋宋看看脚下的草地,半分油意也无,和普通草皮没什么两样,就是叶片细些短些,蔫蔫儿地伏在泥土上。四处可见的波斯婆婆纳倒是开的很可爱。
她蹲下去折了一根。四瓣的蓝花是那么的脆弱而刚烈,甫一离开土壤,花和茎就断开了。
罗宋宋心里微微一惊。
“来,把手贴在这里。”
智能门锁记住了罗宋宋的指纹。进去之后,孟觉拿了饮料给她,方才那种断了头颅般的不适感才渐渐地压了下去。
并非孟家的气派令她多思,而是长期以来对危险的警惕,让她滋生出了一种敏锐的顾虑,而这顾虑与目前的郎情妾意显然格格不入,而她并不想让孟觉担心。
这个周末的下午,两人听译出了厚厚一叠五线谱,然后按照初稿一首首地校正和改编,使其更适合钢琴演奏。为了这份时薪三十的工作,他们表现出了最大的热忱。
如水的琴声在大厅里流淌,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那是更为天然的旋律。
“这里低半度。”
孟觉看着琴谱按下罗宋宋手指左侧的黑键,呼吸吹拂在罗宋宋的脖颈间。罗宋宋被吹得有些迷乱,转头看见孟觉认真的神态,不免有些惭愧自己的心猿意马,又埋头专注于琴谱。
“罗圈圈。”
“嗯?”
“头一次发现我有魅力吗?”
孟觉半带调侃半带诱惑的声音贴近了罗宋宋的耳朵,冰凉而带着点潮气的狮爪抽走了她手中的琴谱,放在琴盖上。
“我……”
她很乐于承认,专注于某件事情,如弹琴,赛车,恋爱,比任何精致的妆容,华贵的新衣更能美化一个人。但是此时点头或摇头,都不能正确地反映她真实的想法。
“不由得你不承认。”
这一次的惩罚千真万确地骤落于她还残留橙汁香味的嘴唇上,纠缠于舌间,演练过千百回,也不如这一吻可靠。心跳盖住了雨声,敲得她大脑发紧,眼前发黑。如同神坛上的祭品,献给了一位霸道而专横的君主。这时的孟觉太陌生了,但又令人难以抗拒。天旋地转中,罗宋宋的手指不知道碰到了哪几个琴键,突兀地一串滑音;指尖的一阵颤栗,直传到她的咽喉,升起一股火,烧得她全身发烫。
孟觉的手始终覆在她的后脖颈上,摩挲着她光滑如丝缎的头发,将她紧紧地贴向自己;她愈来愈痛,疼得手指都麻木了,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睁开眼睛。
鹅黄色的台灯前放着厚厚的一叠琴谱。
她去厨房给自己做早饭的时候,发现有一盒吃了一半的炒饭放在微波炉里——罗宋宋习惯了和顾家琪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如同参商两星,永不碰面。只有偶尔凭空出现的半杯泡面,一颗苹果核,汗湿的外套,带红色小木羊的钥匙,大喇喇地提醒着她,这屋里还有另一个高等生物,以快餐为食,偶尔会去跑步,有正常的新陈代谢,拒绝一切社交活动。
一进入六月,温度便升得很快,蓝天白云也仿佛刚刚出窑的瓷胎,明媚却烫手。坐在背景是海洋沙滩的休息室里,每个人仍然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躁动。药监局的小年轻们渴望着在地球还没有到达近日点的时候,去吹拂真正的海风,跳进带着咸味的海水里游上一回。
“到了七八月份,太阳晒得跟鬼一样,我可不想长一脸的斑出来。”
一个下巴长得像汤勺的女孩子对庞然抱怨着,她已经开始使用全身防晒霜了。
如果有人留心,就会发现庞然的同性朋友不是已婚,就是具有独特的相貌特征。除了汤勺小姐,还有喋喋不休地计划派对的人中妹——她的人中不免让人想起小时候坐过的滑滑梯,又深又长;但她左耳上随随便便扎着的三四个宝石耳钉,足以掩盖她的一切缺点。
“我说,周末出去找点乐子吧,别老闷在室内打牌了。”
这个六月,同样炙手可热的还有孟觉的绯闻。有几个住在伯牙路附近的同事信誓旦旦地表示,目睹过数次孟觉开一部奥迪Q7经过。
大家都知道孟觉的家境,说他开Q7没有不信的;如果他开QQ那才是新闻。
“他谈了个女朋友。我昨天晚上就见到一次。”
小道消息在闲人的口中总是渲染得很厉害,那个女人和孟觉的亲昵情状活灵活现。
“……他们看妙妙宠物店的橱窗,那女孩子拿着杯奶茶,孟觉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你看见孟觉,怎么没有打招呼?”
“他的眼里可看不见我呢!”汤勺小姐嘻嘻地笑了起来。她的表姑姑是孟金贵的妻子,说起来算是孟觉的晚辈,“我不去讨嫌。”
庞然玩着手机,懒懒地说:“能让孟觉神魂颠倒,估计是个大美人。”
“这我倒是没有看清楚。不过看她浑身的气质,像是搞艺术的……嗯,没错!不是舞蹈就是音乐。”汤勺小姐仿佛想起了什么,亲昵地一拍庞然的小手,“然然,你不要老想着做纸片人!有胸有屁股才好看。”
“这就是求偶啊。”一个秀气的年轻人微笑着,弹弹留得过长的小指甲,“和自然界的禽兽一样,□前务必打扮得漂漂亮亮,以吸引雌性。雌性可以没有美丽的羽毛,但是一定要有繁殖和哺育的能力。”
看大家对这话没反应——其实是恶心到了,他又接着酸。
“有钱嘛,当然要标榜自己。不过,我看他也不敢把车开到单位来。主任的配驾是A6,他孟觉……”
“对了,今年的高管会议在哪里举行?”汤勺小姐不耐烦地另起话题。
“格陵大,世纪大讲堂。”
于是大家又热烈地讨论起每年与高管会议同时同地举行的“名车展览会”。
“我真是等不及要看今年谁获得最佳风采大奖了。”
名车掠影一向由民间自发拍摄,在格陵最大的网上社区“interon”上发布,并最终选出一张“震撼人心”的照片,评出一位“人车合一”的高管,奖品是一盒车用除臭剂——当然没有得奖者去领奖。
明丰的孟金贵赢过,《金字塔》的闻柏祯赢过,但从来没有人蝉联。
“开了一模一样的车子才糟糕呢,简直比女明星撞衫更要不得。”
“去年的照片好。一部劳斯莱斯停在消防栓前面。”指甲很长的小愤青插嘴,“前年也不错。宝马和奔驰为了抢道,打得不可开交。”
看大家对他的话好像有点麻木,他又大度地挥挥手:“其实这也没什么。孔雀开屏还免不了要露屁股呢。”
在场的人都恨他煞风景,气得牙痒痒,又懒得招惹他——须知这种人都是越理他越来劲儿。他坐着抠了一会指甲,看大家都不理他,自言自语地去上厕所了。
“我说,”人中妹急急地说,“咱们周末去翠岛玩,怎么样?”
翠岛是格陵最南面的群岛之一,离公海仅有13。7海里的距离,岛上四季温度适宜,景色迷人。格陵最大型的海洋俱乐部“珊瑚”就建在翠岛上,集购物,游乐,赌博,疗养为一体,消费是极高的。
“没有钱去那里玩什么?”立刻有人反驳,“只能走走沙滩,喝喝椰子汁,况且那里游不得泳,浪太大了。”
“你可以去那里打牌啊。”
“牌在哪里打不可以的?”
“你懂不懂什么叫意境啊?”
“快决定吧,不然待会老鼠屎从厕所出来了!没见过这种人,像是不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似的,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人中妹气呼呼的,“这个月份去翠岛最好,再过一个月,翠岛就跟晶颐广场一样拥挤了!你们不爱去,我自己去算了!”
“就我们几个去啊?”庞然点了点人数,“多叫几个人吧。”
“哦!”汤勺小姐仿佛才想起来,“孟觉是双子座,这个月生日。”
庞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笑而不语。人中妹看了她一眼。
“他只怕在享受二人世界,不会和我们一起闹了。”
“叫他把女朋友带上一起去嘛!正好大家也都可以看看,令孟觉神魂颠倒的美人长什么样子。”
说的好像很轻松,真到了要去邀孟觉及其女朋友的时候,沾亲带故的汤勺小姐立刻躲得远远的:“我不要去!然然,你去吧。你和孟觉关系最好了。”
庞然为难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你们就是看我好欺负……”
“我们也快闪,免得老鼠屎回来找晦气。电话联系。”
孟觉却是很爽快的,满口答应了和大家去翠岛的珊瑚俱乐部玩,星期五傍晚出发。
只不过他会带上他的女朋友。
第二十九章
骨德的店长很喜欢勤快的罗宋宋。她学得很快,进步神速,格陵没有哪家咖啡厅拥有和骨德一样无限容量,低碳环保的“伴奏带”。她早上是可以不用来上班的,但是如果店员要做励志操或者有客人预约,只需一个电话,她就会准时赶来伴奏——她的性价比远远超出了一全套立体环绕保真音响。
骨德的侍应生很喜欢老实的罗宋宋。因为她,骨德恢复了客人点歌,多了一份收入。每天分小费的时候,因为是新来的,拿的是最少的一份,她也没有怨言。吝啬的店长给大家准备的夜宵是两个餐包加一盒黄油,她就着一杯水可以吃的干干净净。有女侍者想学简单的指法,她也很认真地指导。
但她也有很多怪癖。比如并不主动和人说话,别人和她攀谈,她只会用一些简单的字句回答。她把钢琴擦的缕灰不沾,不许旁人插手。有一天他们甚至还看见她请了一位盲人调律师来校琴。那人和她貌似很熟,但是得到的也只有嗯啊回应。
“这是你的琴,我摸得出来。”
“嗯。”
“保养得太差了。”
“是的。”
“上个星期我帮智先生校琴,他那架全手工的施坦威真是太完美了。”
“……”
“我一直都说,工欲成其事,必先利其器。”
“嗯。”
这些怪癖让罗宋宋看起来十分矛盾而神秘。她在骨德弹了一个多星期,就有人来挖角,但无论条件多好她也不为之所动——种种迹象显示,她之所以留在骨德,就是因为这架曾经属于她的珠江。
神秘会让一个女人变美,加上娴熟的琴技,孤僻的性格,罗宋宋外貌上的缺憾也不再那么突出。浓密的鬈发,容长的脸蛋,光洁的前额,她一直都是长得挺有特点。
“罗宋宋,有客人想听《恰空》。”
她接过侍应生手中的点歌单,匆匆地看了一眼。这个角落光线很弱,字迹看不太清楚。
已经快到十点,又不是周末,客人也疏疏落落只有几桌,快要下班了,这是最后一首歌。
“嗯。”
按要求她穿的是裙子,加一双坡跟皮鞋。从脖颈到肩骨,从背脊到腰际,从小腿到脚踝,每一处的曲线柔和而流畅,一如她的琴声。有人点过致爱丽丝,有人点过弄臣,但是从来没有人点过这首恰空。一曲终了,她听见从某个角落传来了掌声,断断续续,教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侍应生再过来时,神色暧昧地将一个黑丝绒的匣子放在琴上。
“客人说,这是恰空的价值。”
“不要。”
罗宋宋合上琴盖,把琴谱收进包里,准备去拿外套回家。
“罗宋宋,你不看一眼吗?那位客人很面熟啊。在哪里见过呢……电视?海报?”
呼啦啦店员们围了上来。这种仅在电视里出现过的情节,焉有不好奇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