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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馥君一挥手将盒子打翻在地,又细细地洗了遍手。
楼下已经如此,楼上更加不堪。楼梯旁的墙上原本挂了许多展示幸福的家庭相框,全部不翼而飞;只留下一颗颗钉洞,瞪着她这位不速之客。
这个家不许反锁的规矩还留着。她打开了罗宋宋的房门。
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数个沉甸甸的大纸箱。淘汰了的台式机放在衣柜里。坏了的两扇纱窗。两盆枯死的滴水观音。地板上散落着破碎的灯罩。
比睡美人床榻边的荆棘更触目惊心。这该是它一百年后的模样。
莫馥君将所有房间都勘察了一边。她本来说过再也不管这家里的破事,但当她看到罗清平堂而皇之摆在床头的壮阳药物时,心中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鼎盛。
她坐在书房的行军床上,慢慢将宋玲换下的睡衣叠起。
有人开门。罗清平几声咳,紧接着是一阵年轻的笑声。
“罗老师,您家里布置得真漂亮。”直至落座,汤园园才将眼神恋恋不舍地从漂亮的装潢,昂贵的家具上移开,唯独漏掉了莫馥君放在沙发上的行李袋,“您喜欢打高尔夫?”
罗清平去厨房拿饮料,却发现冰箱空空如也,恨不能即刻抓宋玲来捶一顿。正好汤园园在客厅喊他,他倒是灵机一闪,拿了红酒和高脚杯出来。
“高尔夫和红酒,是我最喜欢的两样身外之物。”
汤园园俏脸一红,低低地嗔了一句:“哎呀!人家不会喝。”
罗清平施施然给她斟上:“这里没有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不要顾虑。”
汤园园这才想起此行本意,忙坐正了身体:“听说章鹃放弃保研名额了。”
罗清平讶道:“这么快?看来她的耐压值很低。”
汤园园乜斜着眼嗔道:“那我怎么办嘛?你知道的,我的论文,重复率比她还要高!你之前又说不用担心……”
“告诉你吧,鉴于作弊比例太高,影响本科教育验收,校方已经开了紧急会议,不久就会公布处理方案——凡是重复率在百分之二十以下的,均不算抄袭。”
汤园园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觉不稳当:“那章鹃呢?她不也……”
罗清平想了想道:“我会想办法帮她争取回来。”
汤园园好像被人兜面打了一拳,所谓的焦虑担忧都凝固在脸上,干笑了两声:“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可惜保研名额不是说不要就不要,说要就能要的。她放弃保研的理由是‘希望尽快工作还清助学贷款’。我实在想不出怎样去和校方解释。你认为呢?”
罗清平皱着眉头望向汤园园,真的非常苦恼一样。
汤园园情真意切:“据我所知,章鹃的家境确实不好。所以参加工作对她来说相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句话像条拉链,将两人的各怀鬼胎紧紧地拉在一起,严丝合缝。
红酒不停地斟入杯中,又灌下肚去。
“其实,园园,我非常欣赏你……你充满青春活力……美丽动人……”
“罗老师……”
“知道吗?你让我有初恋的感觉……”
客厅里的卿卿我我传进书房格外清晰。不一会儿声音压低,偶有吟哦,皆不成句。莫馥君坐在行军床上,楼下女婿偷情,不觉难堪愤怒,只觉可笑有趣。
约莫两三分钟后,罗清平粗声对汤园园道:“你等我一下。”
他蹬蹬蹬跑上楼去,一阵翻箱倒柜找壮阳药,连外裤褪至膝下也不及拉扯。
“你找什么。”
这把熟悉而冷漠的女声几乎吓得罗清平就此不举:“……您怎么会在这里?”
“找道德?还是廉耻?”莫馥君冷冷道,“这两样东西早就没有了!”
汤园园听见楼上动静,知道还有第三个人,不由得又羞又慌,一溜烟早逃了。
罗清平咬着牙把裤子穿好。他对莫馥君又惧又恨,直至今日不能克服:“我和宋玲已经分居,互不干扰!”
莫馥君怒极大喝:“罗宋宋呢?还不如一件旧家私!竟被你们扔了!”
罗清平只说一切问宋玲,也不和前岳母客套,匆匆地追汤园园去了。
莫馥君顿觉头晕恶心,双手乱颤,吃了两颗萝芙木,立刻把宋玲叫回来盘问,但没有细说罗清平带女学生回家调情的事情。母亲的从天而降,令宋玲心中百味杂陈——急忙赶回家,所有委屈在见面的一瞬间全线决堤,哇地一声哭了个惊天动地。
“有人送了他一套球具,就把家里的现金全拿去交了会费,一年二十万,换了个小徽章!和实验室里的小狐狸精眉来眼去,现在又要和我分居!”
“哭有什么用?管他分居还是分家,不是不能谈。我只问你,宋宋呢?”
宋玲抹眼泪;莫馥君见她迟疑,也不紧逼,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头版头条是旅俄钢琴家智晓亮载誉归国。她看完整版报道,宋玲才开口。
“她不住家里很久了。”
“为什么?”
宋玲心中不忿。自己活生生地在面前,莫馥君却不管她,只问外孙女。
“何必管她?她和孟觉在一起,麻雀变凤凰,好得很!”
“宋玲,我并不糊涂。罗宋宋手有残疾,绝无和父母决裂的胆量。你亲见孟觉对她好?请告诉我,一个被自己父母嫌弃的女孩子,怎样自尊自爱?你白做了二十五年的母亲和妻子,一败涂地啊!”
宋玲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妈!那你要我怎么办?丈夫背叛我,女儿遗弃我,我已经一无所有啦!”
她的绝望震得四面墙轰轰直响,形成了莫大的压力,莫馥君的记忆仿佛退潮的沙滩,汹涌过后,只剩下零星碎片。她甚至一时之间忘记了刚才在做什么,她从北戴河搭飞机回来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女儿的家里?为什么气氛如此激烈?
这位年近八十,长期为高血压困扰的老人站起来,带着一种困惑,迷茫的表情,摇摇晃晃地又去每个房间视察了一遍。
她的记忆又都回来了,她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变故。她的肩膀越来越沉重。
她又何尝不是一无所有?即使连跟了她一辈子的记忆,也要弃她而去。
“如果宋宋回来,你会端正态度,做个好母亲吗?”
宋玲迷惑地看着母亲。莫馥君如此笃定,宋玲踌躇起来。
“她和罗清平誓不两立。”
“你还想着和那个混蛋修好?!”莫馥君大喝,“事到如今,不想一无所有,就选择一个!”
宋玲烦躁地抓着头皮:“我会好好照顾罗宋宋……如果她回来。”
明丰药业周一上午十点发出备忘录,宣布最新股份变动。孟金贵在收回炼业寺的股份后,以百分之三十七的份额跃居第一。
孟国泰退休后,明丰药业的大小事务均由孟金贵做出决策,如今升为第一大股东,也是他应得。与欧洲公司的代理项目顺利开展,在大家眼中也只是理所应当。
只是这股份变更下的暗流涌动,一时还未袒露。据闻小衙内之前到公司次数变得频繁,积极询问公司政策和工作流程,似有分羹之意。
“老孟先生虽然生了七个儿子,但真正参与公司事务的,一直只有长子一房。”
销售部的员工向来能说会道,午餐时刻就成了最好的发布机会。
“那另外六个?”听他磨牙的显然是入职新人,挂着临时通行证,面生得很,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都是些富贵闲人,分花红的时候露个脸而已。听说小孟先生倒是不错,在药监局磨练几年,迟早要回来接班。”
“你见过小孟先生?”
“倒是没有这种机会。我在销售处做了三年,没有背景,怎么升的上去?明丰这趟水深得很。小孟先生作空降兵,只怕不好过。整个海外部门都在孟大小姐手里,物流控制在大孟先生的大舅手里……”
正眉飞色舞发布消息的男人,将销售部的员工证挂在指间转来转去,口沫横飞。一抬头看见一穿紫色套裙的美女正在点餐,立刻打起招呼:“麦琪姐!大孟先生怎么又要捱员工餐?”
被他称作麦琪的,正是孟金贵手下爱将龚秘书,她拎了两份午餐,眼角稍微往这边撇了撇,突然眉骨一振,急忙走了过来。
“小孟先生怎会在这里?”
“明丰的员工餐不错。”孟觉站起来,“我吃完了,一起上去。”
“你是小孟先生?怎会挂临时通行证?”刚和他八卦的员工脸色大震。
“很高兴认识你。”孟觉和他握了握手,“高级证和临证颜色太相似。”
“不,是我色弱,蓝色,紫色分不清楚。”他恭恭敬敬地将孟觉和龚秘书送上电梯,倒是再也没有多一句嘴。
“刚才那个人……去年十月董事会议上,来送资料,曾经露过面。”
“小孟先生好记性。”
孟觉笑一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
到了孟金贵的外间办公室,先有一名秘书助理拿了件名牌拎包来给麦琪过目。
“麦琪姐,刚送来今季的淑女款,整个格陵只有一件粉红色。”
“看不到小孟先生在这里?”麦琪叱道,“即刻去倒杯茶送进来。”
“是!”
秘书助理赶紧把拎包往桌上一墩,一溜小跑往茶水间去。
孟金贵倒是没有想到老七会这个时候来找他,麦琪先把孟觉引进办公室,又将两份午餐拿进来。一份摆在孟金贵面前,另一份拿进孟金贵的午休室。
午休室向来是孟金贵藏香之地,不足为奇。
“翠岛怎么样?玩得可开心?”
“叫那位小姐也吃员工餐,是不是太委屈?”
孟觉的话飘进午休室,章鹃的脸都红透了;麦琪反手将门关上,轻言细语道:
“章小姐看中的那款包已经到了。下午还有一套首饰和两套衣服送过来,是否直接送到公寓去?”
章鹃眨巴着眼睛:“……好。”
她把饭盒打开,平心而论明丰的员工餐不错,有药膳汤水滋补,但她怕吃得太多,引孟金贵腹诽,于是扒了两口饭慢慢地咀嚼,又吃了一筷子土豆丝,喝了几勺冬瓜汤,就搁到一边,想着回校再填肚子。
谁知孟觉今天和孟金贵谈了许久也不散。章鹃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得不把冷掉的饭菜吃了。
不到半个小时肚子里就闹起来,午休室里有卫生间,章鹃原是宁死不用,无奈形式比人强啊。
刚刚冲完水,孟金贵就进来了。章鹃生怕他闻到异味,便拉着他说话以分散注意力。
“小孟先生这时候来做什么?”
“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
“我和小孟先生是校友呢。说起来,小孟先生还曾经救过我。”
她将自己在实验室晕倒一事讲给孟金贵听。孟金贵笑而不语。章鹃见他竟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知道他这样的男人经过大风大浪无数,不会将她的小惊小险放在心上。她不过是叫他知道自己柔弱,像一根蒲草,折断在无情的风里。
孟金贵抚摸着她的手背:“为什么现在女孩子喜欢读研究生?照我看,多阅历些反而比死读书好。”
“不读书可怎么办呢?”福至心灵,章鹃又幽幽道,“我的手要是真被你撞废了,倒还可以赖你一辈子……”
听了她这样一番情话,孟金贵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几乎要将手腕折断。章鹃又惧又疼,浑然不觉自己哪句话出了问题,只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孟金贵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
“那又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说的很轻快,很随意,反而让章鹃摸不着头脑。
外面说孟金贵书读的少,可他实在不像是个没有文化的人。但孟金贵的那股精明又确实不是书本上教过的知识。
以章鹃的道行,永远也看不透他。
第三十七章
聂今走进骨德咖啡厅,一眼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白师母。
她走过去,极迅速地将白师母由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长期的熬夜抹牌苍白了她的皮肤,透出一种病恹恹的贵气来。
“师母,怎么突然约我在这里见面?”
“怎么?这里离琴行近,比较方便。”
“罗宋宋在这里上班。”
白师母哎呀一声:“那就换个地方吧。”
聂今低头一笑。个个都把罗宋宋当成温室里的花朵,不叫她沾染尘埃。
“不必了。今天智晓亮陪她去医院拿检查报告。师母,我们可以开门见山。”
白师母将印章盒放在桌上:“合同副本我拿给律师朋友看过,基本上签得。所以今天我把老白的印章带来了。”
印章盒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小巧的鸡血石印。聂今将印章拿起,一抹血红和她腮边两滴浓翠的祖母绿相映而成趣,令人不敢直视。
“老白那里,我会慢慢地做工作。琴室现在运营情况太差,抢不到好的生源,年年亏损。这次智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