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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九州经典力作(套装共11册)-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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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听着呢,”班主用手不停地掐着额头,“听着呢……听着呢……”

    他仿佛陷入了谵妄的状态,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老婆终于发现不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班主双手捧头:“没什么,头有点晕……”这是他一生所说出来的最后几个字,刚刚说完,他捧着头的手掌就突然间开始变得干枯,并且迅速往全身蔓延。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抽去了他全身的血肉,让他只剩下一张完整的皮覆在骨骼之上。但就在身体发生急剧变化的同时,他的嘴角却绽开了一丝惬意的笑容,好像是在享受这一过程。等到老婆惨叫着晕倒在地时,他已经如同前几天的几十名死者一样,化为一具干尸,只留下容光焕发的头颅,脸上还凝固着永恒不变的笑容。

    整个云州班陷入了一片混『乱』,人言群龙无首,倘是群氓,无首就更麻烦了。平日里班主虽然对外软弱无能,对内却算得上骄横,眼下少了他的压制,班里的人开始吵吵嚷嚷着结工钱散伙。班主夫人一个人镇不住场子,在此地又无亲无故、孤立无援,只能眼见着手下一个个全溜了。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居然是那个终日里饱受虐待的小厮阿福。他给出的理由是“我在这儿呆惯了,走了也不知道该干嘛”,班主夫人虽然素来不喜欢此人,这时候却十分感激,将一应事务都交给他帮忙打理。阿福倒也手脚干净,一样样想办法把多余的动物和东西都处理掉,半个子儿也没有贪污。

    三天之后,云州班的家当几乎不复存在。这样的草台班子原本如风中飘萍,产生与消亡都很正常,充其量给人们留下几天谈资而已。如今只剩了最后的一辆马车和一些行李,班主夫人已经决定离开,她邀请阿福与她共进晚餐,权作饯别。

    阿福诚惶诚恐,大概是一辈子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坐在酒楼雅间干净的餐桌前,两只手摆在哪儿都不合适,索『性』背在身后。

    “你这样还怎么吃东西呀?”班主夫人一笑。阿福伸出手,小心谨慎地夹了一筷子菜填到嘴里,胡『乱』咀嚼几下,只怕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夫人摇摇头:“他们都说你又蠢又笨又胆小,不过在我看来,阿福,你还是有自己的优点的,你知道吗?”

    阿福受宠若惊,吭哧吭哧地说:“我……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优点,他们都说我没用。”

    “可是这两天,你帮了我很大的忙,而那些说你没用的人都走了,”夫人的眼中闪动着某种热切的光芒,“也许只有到了危难的时刻,才能衡量出人心的高低。”

    阿福几乎要面红耳赤了,只好把头深深埋下。夫人接着说:“所以我说了,你具备他们都没有的优点。论起装傻,你绝对是第一流的。”

    阿福悚然抬头,面『色』登时由红转白。夫人的眼光中没有了方才的温情,转瞬间只剩下浓浓的杀意:“你一直在图谋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

    阿福一下子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撞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向后退了两步,颤声说:“您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夫人冷冷地说,“你当初装扮成流浪汉,来到我们云州班,别人都信以为真了,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阿福望着她,突然间镇静下来,虽然形容仍然干枯猥琐,但目光中闪动的锋芒让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重新坐下,叹了口气:“你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你真的装扮得很好,原本是没有什么破绽的,”夫人回答,“主要是时间太凑巧了,我们早晨刚刚得到那只动物,傍晚的时候就碰上了你。而我这个人疑心很重,所以虽然我的死鬼老公收留了你,我却多存了个心眼,时常留意着你的动向。我发现你在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盯着那辆马车看,那里面通常只有三样东西:我的死鬼老公,班子的钱箱,还有就是……就是那只怪物。”说到“那只怪物”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声调微微有些变。

    “显然我不会对你的死鬼老公感兴趣,是吧?”阿福拿着一根筷子在手指上转来转去,看来很是从容。

    夫人点点头:“而你看起来目标也并不在金钱上面。我曾经故意把首饰盒遗落在你打扫卫生的桌上,你却压根没有去动。那么显然,你就是看上了那只……怪物了。”

    阿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完,苍白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这才开口说话:“这种说法不确切,不存在所谓看上不看上,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它的主人。”

    夫人有些吃惊:“你胡说什么?那明明是我们……”她忽然住口不说,脸『色』变得好似秋天的茄子。

    “明明是你们从一个病得要死的老乞丐手里偷到,或者说抢到的,对吗?”阿福说,“可惜的是,那东西也并不属于他,是我故意放在他身边的——反正他在垂死之际,不可能有什么反应了。”

    夫人能够看出,阿福说的都是真话。她不禁愤怒地问:“已经在你手里的东西,你偏要交给我们,然后又始终监视着它。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为了避祸。”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正是那天去找班主麻烦的两名书生中穿青衣的那个。他和他的同伴走进来,一个靠在门口,一个站在窗前。阿福看着他们的动作,赞许地说:“真够职业的,佩服。”

    白衣书生仿佛没听到一般,沉默地堵着门,健谈的青衣书生一笑:“我倒是很佩服你,死到临头了还能嘴硬。”

    阿福讥嘲地看着他:“死到临头?恐怕未见得。”

    青衣书生说:“我知道你有点本事,不然在白『露』弥也不会逃过我们的追捕,但在我们两个人面前,你恐怕很难有胜算。”

    “我不需要胜算,”阿福诡秘地一笑,“我只需要胁迫你们。我知道你们龙渊阁出来的都是好人,好人最容易受到胁迫。”

    夫人听到“龙渊阁”三个字,身子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连正在隔壁雅间偷听的三十六号都忍不住自言自语:“玩笑开大了……”

四、云州() 
泰丰酒楼并没有因为曾有人在店中离奇惨死而生意惨淡,如果说受到了影响,也仅仅是因为“有很多人死了,出门须当心”这种观念本身。淮安从本质上讲是一座纯粹的商业城市,不能出门应酬交际,生意就会受影响,这是个简单的道理。

    所以这一天晚上两个相邻的雅间都被事先预定了,汪掌柜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客人不约而同地着重要求,不能让任何闲人打扰,他也不觉得奇怪;真正奇怪的在于,两拨客人前脚后脚到达之后,居然真的各自出现了几名闲人去打搅他们,而不幸的在于,汪掌柜根本无力阻止他们。

    首先是两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书生,其中穿白衣服的那个面对自己的阻拦一言不发,只是把手指往柜台上一戳,留下了一个光滑的圆洞。做生意的别的不怕就怕麻烦,汪掌柜差点把腰都弯折了,心里想着:只好对不住那个生得颇为妖媚的少『妇』了。

    接着又来了一个年轻姑娘,没说话脸先红了,声音细得像蚊子——但是扔到柜台上的几枚金铢在桌面上跳动的声音很响。做生意的别不图就求个财,汪掌柜再次把老腰弯了下去,心里想着:那个羽人一脸硬梆梆的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活该有人找麻烦。

    在掌柜幸灾乐祸的念头中,如今麻烦上门了。三十六号正听到要紧的地方,冷不防有人敲门。他心头微微一怒,来到门边低沉地喝了一声:“我不是说过么,别来打搅我!”

    门外却响起了一个让他一听就头大十倍的声音:“是……是我。”

    是我。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带有惊心动魄的效果。你看自从三十六号在这篇故事里出现之后,一直都是扮酷耍帅臭屁得不得了,就像所有侠义小说里能呼风唤雨的男主角一样,此刻却好似偷糖吃被父母抓住的小孩,一脸紧张不安,四处寻觅逃路。但除了跳窗,他无路可逃,况且隔壁的对话正到要紧处,他也走不得。

    他只能努力绷起脸,轻叹一声,打开了门。风亦雨那张总是令他烦『乱』不已的脸出现在眼前。

    “好久不见了,”风亦雨垂着头说,“我碰巧路过淮安,也没什么事,就顺便来看看你。”

    三十六号推想着凭借“碰巧”如何能找到行踪隐匿的自己,然后凭借着“顺便”怎么能跟到这里来,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个秘术师,不懂得隐身术,只能硬着头皮含含混混地问了个好,随即手指往隔壁方向一指。风亦雨恍然大悟:“你又在做事?”

    “废话!”他有点恼火,“你觉得我们羽人会喜欢呆在这样的酒楼吗?”

    风亦雨脸上一红,声音更低了:“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乱』了?”

    “这个‘又’字用得真精确。”对方咕哝了一句,打手势让她坐下,乖乖别动,她果然听话地坐了下来,看架势就差拿块布堵住自己的嘴以免发出声响了。三十六号继续听下去,却无法保持方才心清如水的心境,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背后有两把锥子在一点一点地锥着自己的肉。

    隔邻的对话还在继续。就在刚才打岔的一小会儿工夫,阿福好像已经把他胁迫的内容说出来了——可惜三十六号完全没有听到。好在他的职业素养颇高,知道自己这会儿去后悔也好发怒也好都于事无补,只能接着凝神听下去。

    只听得青衣书生愤怒地说:“你疯了!这样会害死这座城里所有的人!”

    阿福说:“那我可没办法。他们都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根汗『毛』,但要我掉一根汗『毛』,那可有点疼。”

    他一面说,一面从身上掏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玻璃瓶,做工精湛,疑似出自河络之手。瓶底铺了一些泥土,上面『插』着一株歪歪扭扭的植物,植株细长,上面零零落落生着十来片稀疏的叶片,看来毫不起眼。班主夫人莫名其妙,三十六号从墙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小洞望去,隐约想到点什么,一时间又抓不住具体的形象。

    两名书生却顿时面无人『色』,那健谈的青衣书生嘴唇动了动,居然说不出话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里面都是惊恐。阿福不去理会他,扭头对夫人说:“看在你帮我保管了它那么长时间,我不妨告诉你真相。你们手里的那只血翼鸟,就是你所谓的怪物,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它只是这棵迦蓝花的花奴而已。”

    “迦蓝花?花奴?”夫人更是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当时见到了那只鸟,就想把它据为己有,确实很有眼光。你们云州班里的动物都是冒牌的,血翼鸟却是货真价实来自云州的,只可惜你们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不明白其中的关键。血翼鸟不过是迦蓝花的花奴,为了替迦蓝花寻找花朵而活。”

    “花朵?什么意思?”

    “我想你已经亲眼见过你丈夫的样子了吧。注意到他的头没有?”阿福阴森森地问。夫人悚然,丈夫那颗恐怖至极的头颅至今仍在她眼前鲜活地飘浮着,尤其那双圆睁的眼睛,里面含有某种满足的惬意,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颗头颅才是罪魁祸首,贪婪地吸取了全身的养分。

    青衣书生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们那天就警告了你丈夫,早点把血翼鸟交给我,免得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他装傻充愣地就是不给,最后害了自己。迦蓝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植物,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我们把它保存下来是不是应该。”

    夫人忍不住问:“你们保存什么?你们不是龙渊阁的人吗,怎么还管这些事情?”

    “哦,他们只是自称龙渊阁的人而已,真正的龙渊阁似乎不怎么承认他们。”阿福坏笑着说。两名书生神『色』尴尬,却又无从反驳。

    三十六号看得出来,这才是阿福的真正面目:阴险、凶狠、狡诈、恶毒,不达目的决不罢手。他一改在云州班中那种小厮特有的怯懦和萎靡,脸上焕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神采,接着用嘲讽的语调说:“这两位来自于一个很有意思的组织,据说该组织的创始者原本是龙渊阁里的修记。这位修记负责动物植物部的资料整理,但却十分的不安分,看到那些文字,就希望能将所有的生物都作为实物收集起来。这一点和龙渊阁决不干涉世界的信条无疑是相违背的,但他像着了魔一样,始终无法放弃掉这个念头。所以最终,他被逐出了龙渊阁,不过他一直固执地自称自己是龙渊阁的旁支——这大概是为了维护一种脆弱的自尊心吧,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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