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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岳阳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听见管桐的声音急忙走过来开门,笑容可掬:“欢迎管处长。”
“少贫嘴,我刚好有五分钟空闲时间,专门来找你报个到。”管桐笑着走进来,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沙发上,脱了鞋在揉脚的顾小影已经僵成一块小石膏。
江岳阳沿他的目光看过去,无奈地提醒:“顾小影,穿上鞋!”
“啊!”顾小影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转着圈地找那双不知道刚才被甩到哪里去的高跟鞋,找到一只,穿上,再蹦蹦跳跳地去屋子中间穿另一只。
江岳阳叹口气,抚额:“师兄,让你见笑了。”
“见什么笑啊,”顾小影一边穿鞋一边不服气,“有本事你也穿七分跟的高跟鞋站两个小时试试!”
穿上鞋站直了,回身笑眯眯地看着管桐,略微弯腰,活似一个酒店迎宾员般道:“领导好!”
管桐笑了:“我叫管桐。”
“哦,”顾小影点点头,笑眯眯地答,“那也是省委领导啊,您坐在主席台上,俺可是站在礼堂门口呢。”
管桐无奈地看着顾小影笑,江岳阳则指着顾小影问管桐:“你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贫呢?”
顾小影不再理江岳阳,反倒很狗腿地问管桐:“领导您喝水吗?”
“不喝了,谢谢,”管桐笑笑,解释,“我是你们江老师的师兄,特地过来打个招呼,这就要回去了。”
“哦,”顾小影扭头看江岳阳,咧嘴笑,“江老师,送客。”
江岳阳瞪眼:“你去送!”
“嘁,我送就我送,”顾小影拢一拢丝巾,抚抚裙角,走到门口,略弯腰,摆个引导的姿势,微笑,“领导,这边请。”
许莘和江岳阳在她身后剧烈咳嗽,顺理成章地被顾小影瞪。
管桐又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娃娃脸的模样越发显得年轻。
顾小影偷偷看一眼,心想:这样的人,在省大读书时,至少也是“院草”级别的吧?
忘记说了——顾小影的爱好之一便是,喜欢看所有穿正装、斯文又好看的男人。
走在路上,顾小影好奇又三八地问管桐:“领导您真是江老师的师兄吗?您看上去比他年轻好多。”
管桐笑着点头:“我比他高两级,本科时就认识,后来读研了,又在同一个导师门下。”
没等顾小影说话又补充:“叫我管桐就好。”
“那可不行,多没礼貌,”顾小影看管桐一眼,不厚道地感叹,“不过真是看不出来,江老师倒是挺像我爸的。”
管桐忍不住笑出声,过会儿才开口:“你在报复他吧,因为他说你嫁不出去?”
“咦,这都被您看出来了,”顾小影惊讶地看管桐,“您听到了啊?”
管桐点头笑道:“在岳阳眼里,你就是他学生,虽然只差四岁,他还是习惯性地扮长辈。其实,他读书那会儿是很阳光的男生呢。”
“啊……好具有杀伤力的阳光……”顾小影哀叹,忽然扭头看管桐,拖腔拉调,“您是不是正在心里偷偷笑我们幼稚呢?”
管桐摇摇头,目光坦诚:“没有,我倒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嗯?”顾小影将信将疑地看他。
管桐笑笑,刚要开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喊:“管处长,主任找您呢。”
“马上就来,”管桐回头答一声,再看看顾小影,微笑着说,“谢谢你,辛苦了。”
说完,他便转身快步走远。
顾小影站在原地,颇有些好奇地看着管桐的背影——心想这人这么年轻就身居要职,还真是称得起“年轻有为”四个字。所以说省委的平台还真是高,自己的老爸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在F市委政研室做到副主任,也不过就是副处级……
彼时,无论是顾小影还是管桐,或许都没有想到,这次相遇,不仅使他们成为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同时还将自己的形象,若有若无地印在了对方的心里去。
其实往往,爱情不是从“一见钟情”开始,也不是从“虎视眈眈”开始,而是从“循序渐进”开始。
(3)上
那时,管桐也没想到,将来有那么一天,自己居然会对一个“80后”的女孩子动心。
长久以来,这个群体在很多人眼里,代表着的就是自私、娇气、不负责任、过于自我……或许该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代独生子女,中国也不会有“小太阳”、“小月亮”、“温室里的花朵”这样的形容词。
以管桐的阅历,他不是看不出来,顾小影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从小就泡在蜜罐里。
她脸上的笑容、她俏皮的神气、她迅捷的思维,甚至包括她的好口才、好气质……这一切都不会是从天而降,反倒只能是日积月累。
所以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是在城市里长大,受良好的教育,或许还来自书香门第。她拥有的一切都是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她没有见过艰辛的生活,更没有经历跋涉的坎坷。
她和他管桐,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而管桐是哪样的人呢?
前面说过了,他在R城农村长大,从小就是优等生,高中毕业时以全县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位于G城的省大文学院,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噢对了,他还曾经有个弟弟名叫管桦,可惜幼年便已夭折。
大学时代,管桐也曾谈过一场恋爱。女友蒋曼琳是昔日省大文学院文艺美学专业赫赫有名的“美女+才女”。毕业那年,省委组织部选调重点大学研究生考试,管桐和蒋曼琳分别考出了全省第一名和第三名的好成绩,于是一个去了省委办公厅,一个去了省人事厅。
彼时,多少人感叹:现实生活中,王子的确是只能与公主在一起。
然而,人们忘记了,王子未必是最富有、最英俊的那一个,却一定是血统最高贵的那一个——现实生活中,白手起家的青年才俊可以做驸马,却永远不会成为王子。
更可惜的是,蒋曼琳的父母连这样的“驸马”都不想要。
管桐永远都记得,毕业那年第一次去蒋曼琳家,蒋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们琳琳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过是希望女儿将来嫁了人,不要受气,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管桐信誓旦旦:“阿姨您放心,我也决不会让琳琳吃苦。”
蒋曼琳的母亲笑了,那笑容中若隐若现地含着怜悯:“管桐,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成长背景、家境差异、消费习惯、生活习惯……这一切都太现实了。琳琳现在满脑子爱情,我说她也不听。可是你不一样,你是男人,你真的能保证将来琳琳在这些事情上不吃亏、不生气吗?如果你能,我就作主让琳琳嫁给你。”
管桐沉默了。
能走到今天的管桐,当然不傻。他不会不知道这一切托辞的背后不过是最寻常的那个道理——从农村走出来的青年,说好听点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不好听点,还不就是省城人民眼中的“乡下人”?!
他凭什么能给蒋曼琳上述这一切?
连他自己都知道,讲文化水平、消费习惯甚至卫生习惯……自家都远远不符合蒋曼琳母亲的要求。再说,过日子,怎么可能一点亏都不吃、一点架都不吵、一点气都不生?
可是,管桐从来都不是自卑、怯懦的男人。
他微笑,站直了腰对蒋母说:“阿姨,如果琳琳对我说分手,我绝不纠缠。但,只要琳琳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会竭尽全力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他吸口气,郑而重之地说:“阿姨,投胎这回事,我没法选的。二十六年来,我能做的,只是将那些我有选择权或决定权的事,努力做到最好。”
蒋家偌大的客厅里,蒋母不说话了。
管桐站在她面前微笑,然而他自己知道,这笑容的深处,有苦涩的汁液,缓缓流淌。
其实,那时的管桐已经预见到,“王子”与“公主”的结局必然以悲剧收场:一个月后,蒋曼琳终于还是敌不过家庭的压力,提出分手。
对此,管桐只是点点头,说“好”。
又过两年,蒋曼琳结婚。丈夫是副省长的儿子,现任职于省公安厅政治部。
再过两年,三十岁的蒋曼琳成为人事厅最年轻的助理调研员。虽是虚职,可是人们见到她时,还是会礼貌地唤一声“蒋处长”。
对此,作为师弟的江岳阳十分不屑,时常还会发发牢骚,说句“乌鸦飞上枝头也能做凤凰”之类的话。不过,每次听到这话时,管桐都不置可否。
因为他知道江岳阳是在为自己出气,也知道蒋曼琳不是乌鸦。
蒋曼琳,她始终都是一只有想法、有才气、有干劲的蜂鸟——这样的鸟,勇往直前,决不后退。
他现在知道了,他和蒋曼琳之所以看上去登对,是因为他们都一样的优秀;可是他们之所以分手,就是因为当两个优秀的人在一起时,恐怕谁也不肯为对方做出牺牲或妥协。
于是,现在的管桐虽然时常相亲,但对于“缘分”这东西并不苛求。
他努力工作,努力上进,努力告诉自己:任何地方都总是需要几个踏实干事的人,这和家境没有关系。倘若自己无法成为最踏实、最能干事的那一个,那么,在机会溜走时,就不要埋怨这个社会不公平。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毕业五年来,他的生活简单得趋于乏味——上班,加班,偶尔的闲暇也是在看书、写材料、琢磨文章中度过。他的房间里没有电视,只有一根网线,上网时的首页是“人民网”。
功夫不负苦心人:三十一岁那年,没有任何背景的管桐成为省委办公厅最年轻的副处级秘书,或许不久后,也会成为办公厅最年轻的实职副处长。
这样的管桐,当然不会相信世界上有所谓的“一见钟情”。
所以,彼时,管桐只是觉得那个叫顾小影的女孩子,很有趣。
不过也真是有缘分——时隔不久,管桐又见到了顾小影。
那天是江岳阳和管桐两个单身的闲人约好了去艺术学院打篮球。打完球后两人去江岳阳办公室换衣服,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一间教室里热闹得不像话。本着职业敏感,江岳阳走到教室后门往里看,这一看差点没惊掉眼珠子——只见顾小影正坐在第一排的某张课桌上,挺直了背,双脚踩在面前的椅子上,双腿并拢向左侧倾斜45度,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在比划着说话?!
管桐站在江岳阳身后,沿着他的目光往教室里看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真是太诡异了,如此粗俗的地理位置,顾小影是怎么挺直腰板做出这幅好像是在接受外交会见一样优雅的高难度动作的?!
江岳阳回头看看管桐,痛苦地拍额头:“这个顾小影,怎么从来都没点为人师表的意识!”
他边说边往前门走,却被管桐一把拉住,小声道:“听听他们说什么。”
两个三十岁上下的老男人,就这样开始听壁角。
(3)下
前排正有女生在哀叹:“老师,如果我们升不上本科,就这样毕业了,真不甘心,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顾小影配合地点点头,表情很忧国忧民:“是挺遗憾的。”
门外的江岳阳又开始瞪眼,抬脚就要冲进去,再次被管桐拖回去。
顾小影丝毫没有察觉到后门口有人——专科班人少,只坐满了教室的前三分之二。
只见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拍拍手,笑眯眯地看着台下的学生:“孩儿们,你们是不是很想在大学里谈场恋爱?”
学生们点头如捣蒜。
“说到这个,你们老师我就是专家了,”顾小影摊摊手,做个貌似很谦虚的表情,“话说你们老师我,用六年的光阴亲眼目睹了艺术学院校园爱情的各种形式,得出结论如下。”
她拿腔拿调地清嗓子,一手按在身边一男生的课桌上,一手伸出来,纤细修长的手指以指根为圆心在傍晚的落日余晖中划圈:“在座的各位,都知道价值决定价格的经济学原理吧?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只有当你自己的价值提高了,才有可能在相同价位的异性中挑选等价交换物?不要以为男人都只喜欢美女、女人都只喜欢帅哥,虽然咱们班的女生都很漂亮、男生都很帅,不过我觉得,只有内外兼修,才会更有市场。不然,你见谁买东西只看包装袋,而不管里面的东西性价比高不高?”
她眨眨眼:“古人把这种行为叫‘买椟还珠’,挺厚道的是吧?要我说就是脑子进水!”
台下学生开始笑,有男生起哄:“老大,你男朋友是不是脑子进水啊?”
顾小影也笑,回身抓起讲台上的粉笔头砸在男生脑门上,满意地听到“哎哟”一声惨叫,扁扁嘴道:“说到你们老师我,这么秀外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