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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福儿这几天也没怎么注意贤志达,眼下一瞧这小子眼窝凹陷,憔悴不堪,几天没睡觉似的。
再一问,贤志达才说,第一天住进交泰殿隔壁就感觉不对劲,半夜起夜上茅厕时路过,听见殿门里有声响。
没走过夜路,他一时好奇大过畏惧,贴了门板听,先是骨碌骨碌咚咚震得响,接着就是噗呲噗呲的风声,吓得跑回屋子仔细一想,越想越是发寒,。
骨碌声不就像是一对奸/夫淫/妇丢进炉鼎里后疯狂挣扎,想要掀开盖子的声音吗。
风声不就像是当时宫人们为了焖死一对男女,不停在炉子下面扇风点火的声音吗。
因为交泰殿就在隔壁,只隔着一堵墙,可怜贤志达回了屋子还是能隐约听到那边动静。
贤志达硬撑过这一夜,为表忠心不敢跟自家贵妃禀报,又放过话自己虽差零件但功能还是十足的,更不好意思跟同僚们声张。
熬了几天,今天到了极限,受不了了。
谢福儿不信邪,让赵宫人拉了贤志达,又叫来行宫管钥的老内侍,领着几名宫人,跨出门槛:“走,去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这还真见了鬼了。”
赵宫人急得小声咬耳朵:“小心冲撞了。”
管钥内侍也白了脸:“打从吓死过一个侍卫,交泰殿都锁了好几年没人进去了——”
谢福儿说:“没事,去看看,这样闹来闹去不解决,住久了也不安心。”
两人没法子,只得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了交泰殿,入了亥,夜色正浓,管钥内侍颤抖着手,开了尘封许久的朱门。
咯吱一声,伴着殿门大开,贤志达和几个随行侍女都跳了起来,包括那官钥内侍都抖着手,拿不稳当锁匙。
谢福儿站在高槛外吸了口空气:“交泰殿平时都有人进去洒扫清洁么?”
“哪敢啊。”老内侍颤颤巍巍。
谢福儿见他一脸老汗,眼色一沉,老内侍避开贵人眼神,垂下头,抹了把汗。
倒是奇怪,空置了多年的废殿,刚一开门,空中居然没什么悬浮积尘。
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这味道,甜丝丝的,不难闻。
谢福儿一时想不出来是个什么味道,叫赵宫人举了纸匣灯看了看四周。
灯光不亮,但还是看得清楚,房间不算大,一进门就是四根顶梁柱,最里面铺着一张宽榻,锦帐绣帷早就污糟糟的变了颜色,甚或破烂成条缕。
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吓得几个人一跳。
赵宫人啐了一口:“鸡心小胆儿!咱们这么多人,有鬼也跑了!”
一名行宫侍女站在最旁边,像是跌了一跤,刚直起身子,惊慌失措地解释:“奴婢鞋底下面不知道沾了什么,黏在了地板上,一下子走不动路,差点儿摔了——”
谢福儿心里一动,叫宫人去查看地板。
宫女刚踩的地砖那一块黏黏腻腻,已经干成了壳。
两个老宫人一嗅一察,不是别的,竟是花蜜。
太仓宫在郊外,四面不是山野就是林苑,见到花蜜不奇怪,行宫的宫人们也偶尔爱去找农人采买点回来添在茶里喝,但是在一间废殿里看见花蜜就实在是奇了。
交泰殿分明是有人进出过,而且看这少灰寡尘的样子,还不止一次。
谢福儿环视四周,没有多余空间,抬头看了看梁柱,问贤志达:“你听见的声音是哪儿传来的?”
“貌似从小奴的头顶上呼啸而过。”贤志达见自家贵妃不怕,早就壮了胆子,朗朗应声。
谢福儿果断发号指令:“拆屋檐!”
宫人们料不到贵人要上房揭瓦,大惊失色。
管钥的老内侍更是冲上前:“贵妃,万万不可,再怎么也是祖宗建的殿堂,要是被京里的皇上知道……”
“天高皇帝远,海阔任鱼跃!皇上手边事多得很,下边的事一件件的能全知道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半夜的皇上正在京里睡大头觉,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啊?就是高祖在世,也会支持本宫断出个清白,不会叫这些神叨叨的魑魅魍魉乱了他的祖地!”谢福儿袖子一横,拿起贵妃架子,想了想,又说:“哦,拆完了,记得还原。”
管钥内侍抱住一根梁柱,死活不撒手。
谢福儿疑心更重,叫人拉开那内侍:“你们愿意一辈子担惊受怕,愿意自己当差的地方被今后历代天子遗弃,本宫可不愿意住个阴森鬼气的宫殿。”
贤志达撸了袖子,先搬来云梯和锤钉。
余下几个也豁出去了,再不迟疑,帮忙爬梯掀盖。
谢福儿叫了一名个头最高的内侍爬上去,又吩咐:“去拿几个捕网来,大些的。”以防万一,还不知道上头藏了什么鬼东西。
宫人们乖乖去拿了。
没一会儿,高个儿内侍爬上梯子,撬开一条缝。
噗呲噗呲声断续从顶梁上传来,越来越响亮。
贤志达记得就是那天听过的呼啸声,眼下更明显,好像是拍翅膀。
几个听过这声音的宫人也立马变了脸色。
梯子上的内侍亲眼看见撬开的瓦片缝隙里钻出个尖嘴猴腮,肖似狐狸一样的脸,吓得身体往后一倾,惊呼起来:“……哎呀我的爹呀!檐边伏!是檐边伏!”一下子从上头摔了下来,亏得下面有人给接住,才算没摔出个好歹。
内侍喊的檐边伏就是蝙蝠,因为蝙蝠又叫燕蝙蝠,古人一般称呼其谐音檐边伏,正好也衬其居住环境和属性。
这年头的人对这种神出鬼没的夜行兽类是惧怕的。
谢福儿对鬼怪有兴趣,自然不会放过吸血鬼,对于吸血鬼的近亲蝙蝠以前也是有些研究,大声说:“别怕,这种蝙蝠不吃肉不吸血,是果蝠,吃花粉花蜜的!”
说话间,藏身在屋檐和房梁中间夹层的小畜牲禁了吵闹和光亮,一头一头从孔隙里钻出来,啪啪拍着翅膀满天胡地围着大殿乱扑腾,竟有*头之多。
宫人们想起刚才地上干涸的花蜜,慌张过后镇定下来,扬起捕网,除了几只从殿门逃了,将剩下几只困在网子里动弹不得。
谢福儿看见网里的蝙蝠缩起来只有一小团,舒展开身体最长的一头竟差不多两米了,身体柔韧得就像瑜伽高手,难怪能栖身在建筑物狭窄的隔板夹层里。
她瞥了一眼那名管钥老宫人:“有人故意放进来饲养在屋檐上,隔些日子就来送花蜜来交泰殿喂养,每逢晚间,果蝠出来觅食活动,震动和飞翔声就像鬼怪作祟,以此迷惑人心。”
除了管钥的,还能有谁能随便进出?蝙蝠能说自己飞进去的,花蜜怎么解释?
老内侍自知瞒不过,噗咚一下跪下,吞吞吐吐:“老、老奴,吃饱了饭没事干,养、养着玩的……”
谢福儿银牙一闪:“你是瞧不起本宫的智商?”
贤志达二话不说,叫人绑了内侍扔到太仓宫的地牢里。
谢福儿叫赵宫人叮咛下去,今晚还原了,这事就不要声张了。
赵宫人心想您在宫里拆皇帝的台,在宫外还要拆皇帝的房产,不要声张这还用您说,也就将随行的人聚在一起,厉色提醒了一次。
打从这贵妃来了,太仓宫的宫人们的三观,集体都来了个翻天覆地。
今儿的事谁都脱不了干系,几人点头都来不及。
……
一回来馨殿,谢福儿叫贤志达去查内侍背景。
管钥内侍,姓氏双人徐,五十有七,调往太仓行宫这无人问津的清水衙门已经有五年多。
调来之前,曾在京城的王府上当差,说是犯了错,被主人打发到荒郊野外来。
当差的原工作单位,正是上党王和逊矍王的王府。
这么一说,谢福儿就差不多明白了。
怕又是跟高长宽脱不了干系。
高长宽叫人在一座几近废弃的宫殿里装神弄鬼,把这座行宫弄得人人闻之色变,连天子都不敢靠近,又叫自己住进来,瞧这徐内侍潜伏的日子,竟有好几年——
掐指一算,竟是皇帝刚登基,他就开始着手铺排了。
……叫什么高长宽啊,直接叫高大上算了,您还有多少惊喜,干脆一次性全部给姐吧。
可叫谢福儿奇怪的是,自己是信任他的。
好像潜意识里,知道他站在全局以上,在某个地方一直觑着自己,引领自己走。
*
皇帝这几天的信来得少了些。
去镇子上进食材的行宫宫人打听回来,说是沙陀来使在驿馆遭了毒手,被人在饭菜里下了药,给毒死了。
这事闹得很大,皇帝正在责成部门追寻凶手。
谢福儿记得自己离宫前,皇帝跟沙陀部来使吃过饭,还喝得断了片。
沙陀是吐蕃最大族群之一,小孩子似的还没定性,时而跟中原朝廷哥儿俩好,时而又跟北方匈奴勾勾搭搭。
如今太子投了匈奴,跟朝廷火药味十足,老单于赠送给他的州郡离沙陀部落,那是相当的近。
谢福儿猜测,依皇帝那种既想偷鸡又不愿意蚀米的尿性,是想拉拢沙陀部的。
要是争取到沙陀这股子中间力量,说不定不用出一兵一卒,直接就能借其力量,击溃隔壁太子那股北逃势力。
所以这次沙陀部来朝,皇帝很慎重,不然不会设宴款待,还亲自陪酒到半夜。
沙陀部的头人暴毙在驿馆,吐蕃肯定不满,说不定一气之下,还要倒戈匈奴。
谢福儿几乎都能听到皇帝的阴谋心哐啷一声破产了。
毒杀沙陀部头人的,不用说,肯定是不愿意朝廷跟吐蕃结盟的人。
还能有谁?
高长宽在京城的私党,早被皇帝降降贬贬,他还能找谁帮他毒杀外使?
这是大事,不像派人叫稳婆递信、叫内侍在废弃宫殿里唬人那么轻巧。
半夜里,谢福儿想着想着,睡着了,不知几时几刻,又醒了。
有孕开始,她嗜睡的病症不仅没了,反倒还有点失眠,晚上烧心,睡不踏实。
环顾寝室四周,谢福儿总感觉有人在角落里,阴沉沉地看着自己。
谢福儿想喝凉开水,披了外衣下地,叫了一声赵宫人,没应,又叫一声,还是没人。
行宫人少,自由没人管,可就这点不好,不像皇宫里,一呼百应,这个不在,那个也得扑上来。
谢福儿拢紧了氅,掀了半帘,一向谨守岗位职责的赵宫人坐在门口,头歪在一边,靠着门板,睡着了。
“赵宫。”谢福儿喊了一声。
沾着夜味的扑扑风尘和冷警气息从背后旋过来,谢福儿感觉脊背硬邦邦的,身后人穿着一副护心甲胄,一只小臂搂住自己。
他的手掌绕到前面,沿着腰肢朝上游弋,捂住她半边脸颊。
因为激动,力气大了些,她系得不牢的氅被他撞得松脱下来,滑到地上,只余下一件薄如细丝滑若潺水的寝衣。
“别喊。”走了多久就想了多久,他搂住梦寐多时的身躯。
沙陀来使一案,果然是他亲力亲为,谢福儿一滞,您好歹也是出去单干的分公司总经理了,何必亲自跑一趟以身犯险呢!?
做都做了,那就赶紧跑吧!这太仓宫虽不是京城中心,但也不是个久留地啊。
转身过去,她想要掰开他的手,可昏黄烛火下,一眼看到他全白了的鬓发,竟然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夏季多雨,尤其荒郊野外。
半夜一场雨;伴着震天彻底的动静;才震回了谢福儿的心窍。
高长宽穿着方便骑射的胡装;眉峰微躬,依旧霁风朗月的五官衬着鬓间的花发;韶颜白丝,掩在毡帽里,不合时宜的好看。
谢福儿捻住宽大的寝衣下摆往后退:“这种天大的案子还劳烦您亲自动手,做完了还沉得住气不赶紧走,您的心可真是大;难怪都少白头了。”
太仓宫的鬼宫名声就是他打响的,每块砖都摸熟了;来来往往平时进出多少人,四方八里哪儿是官道哪儿是小径都一清二楚,有什么好慌。
他身躯一矮,坐在她寝卧外的一张胡床上,就像这里是他待过很久的熟地方,十分放松:“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亲自来,怎么能带你走?”
这次回绝比上次又有底气多了,谢福儿躬身一福,直接打消他心思:“您赠我的方子,确实是良药。”
高长宽望一眼她小腹。
赠她药方助她怀孕,无非是让她为了保胎护子,愿意听从自己的建议,离宫来太仓。
这是近乎杀鸡取卵的悲催做法,却又不得不做。
他唇弧略弯:“我上次带你走时,你已经是六叔的女人,这次既然想带你走,也不会在乎是带一个人走还是两个人。”
谢福儿豁然明白,一步步的早被他计算过了,盯住他:“为什么你认为赵王对我不利?”
高长宽没说话,眼神却一滑,扫向谢福儿身后。
殿外雨水下得更大,劈里啪啦的撕破了天幕。
倚在门口的赵宫人反射地弹了一下,将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