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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乌纱-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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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饮是为了教化臣民,尊儒家贤德的乡里聚会,由德高望重的族人主持,在聚会上,会咏读朝廷法令、道德准则,表彰贤良,惩罚刁民,是维系广大农村稳固统治的重要手段之一。这样的聚会,如果有一二功名者为大宾,主持者实在是脸上生光,所以乡老才邀请张问。

    张问起身揖道:“族老如此厚爱,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乡老慈祥地笑道:“明日还有一位贵宾,老夫正愁找不到人相陪起坐,昌言贤良俊才,正解了老夫之忧。”

    “未知是哪位贵宾啊?”

    乡老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名叫楚桑,都察院都事,进士出身,楚大人是微服考察民情。”

    张问心道明明是左光斗,却弄了他的学生楚桑的路引……

    乡老旁边还有两个童生陪坐,插不上话,就是请茶的时候,点点头而已。这张家坜的文运着实不行,找个生员陪坐就找不到,弄俩童生。

    张问和乡老言谈半响,乡老端起茶杯不饮,张问忙起身告辞曰:“晚辈就不多叨扰了。”

    乡老也起身道:“老夫寒舍前院,有客房一间,文昌如不弃,就在此将就一晚?”张问道:“如此就打搅了,晚辈谢过。”

    “三娃,带文昌去休息,要好生招待。”

    那唤作张三娃的后生是乡老的儿子,在有功名的人面前,只能站在门边。三娃带着张问在前院下榻,时间还早,张问便欲四处逛逛,方出门来,就见北面那月洞门后面好几个女子正偷看,见着张问看过来,急忙缩头。

    张问想起在风月楼的遭遇,不由得叹了一气,小女子总是被臭皮囊迷惑。

    到了第二天,正是乡饮,张问应邀出席。祀庙前院的宽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分席、位、次,有的人只能站着,有席的人才能坐。宾客有宾亦称大宾、僎宾、介宾、三宾、众宾等名目,张问送来盐巴帮助贫穷的乡民,又有功名,被乡人奉为大宾,坐席。同时也兼任陪同朝廷命官左光斗起坐,饮酒的身份。

    有身份的人,不是谁都能一起喝酒的,有功名,是仕途出身,人家才愿意和你说话,才有共同语言。

    还未及乡老相互介绍,左光斗已注意到了张问,主要是因为在这乡下,张问那副臭皮囊实在太出众了,想泯然众矣而不得。张问掐指一算,左光斗今年四十有三,坐上席的那个清矍中年人与之年龄相符,认为可能就是左光斗。

    这时乡老相互介绍,让张问陪坐,介绍说那清矍中年人便是楚桑。张问看着左光斗和他旁边的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陪坐,一个青年侍立于侧,心道陪坐在旁边那三十岁左右的人才是他的学生楚桑吧?

    张问作揖道:“学生张亮节,表字昌言,拜见楚大人。”

    左光斗的眼睛清亮,看起来非常有精神,听罢张问的介绍,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张问的名字和表字,一边回礼,彼此客套了一番。

    “闻乡老言,昌言怜悯乡民,送盐至斯,贤名闻于乡里,老夫敬佩昌言善举。善虽小,表于心,望昌言有早一日金榜题名,为社稷黎民造福,方是大善。”左光斗从容地侃侃而谈。他和他旁边的学生楚桑都是一袭灰布旧布袍,看起来却是感觉迥异。

    这种感觉不是衣着,而是气质,左光斗虽然穿着寒酸,却神情自若俨然自得,有古君子风范,气质来源于自信;而他的学生楚桑也是身材偏瘦,但长瘦的脸显得苍白,可能是经济不宽裕,营养不良导致脸色不好,略显颓废,就像一个不得志的落魄书生一般。实际上楚桑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朝廷命官。

    左光斗念出昌言这个表字,总觉得很熟悉,却不知在哪里听过。这时张问又向左光斗旁边的楚桑执礼道:“末学见过杨先生,未请教杨先生表字。”

    那三十来岁的瘦子才是楚桑,自称杨清,回礼道:“不敢不敢,后进表字青阳。”张问不觉莞尔,这楚桑一时没想到表字,就用了真的,这下可好,姓名阳青,表字青阳。

    左光斗猛然想到,昌言不是浙江盐课提举张问的表字?顿时又多看了几眼张问,见其相貌方正脱俗,一副翩翩君子的外貌,举手之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左光斗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点破,泰然坐之。这时响起一阵鞭炮声,一块石碑被人抬上台阶,后面还有乡民络绎扛来一袋袋食盐,是从张问的船上运过来的。

    乡老长身道:“有我张氏族人,张亮节,北直隶生员功名,闻浙江盐价攀高,黎民欲求薄卤奉其亲而不得,恻然焉,思先贤之教化,运盐往乡里,使孝者有盐奉亲。此古君子之风,足可彰显而教化世风……”乡老说罢,又走到石碑面前高声读着上面的记录这次善举的短文,在码头立碑纪念,碑的名字曰:薄卤奉亲。

    张问自然自谦一番。

    于是张问给左光斗的第一印象应该很好,左光斗觉得张问是可以相交的人,话也不觉多了一些,问道:“不知昌言对浙江盐价有何见解?”

    “学生不敢妄言。”张问看了看左右,大伙都在相互劝酒吹捧,左光斗旁边的楚桑不再说话,闷头吃个不停,像饿死投胎的一般。尽管没人注意这边,但是也是公众场合不是。左光斗闻言摸着胡须笑而不语,趁张问劝酒的时候低声道:“请昌言宴后到小舟中一坐,如何?”

    张问心下大喜,但面上却恭敬地说道:“不期在此乡宴上巧遇大人,又闻乡老言,大人已考察民情多日,学生愿多闻指教,增长见识。”左光斗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宴席罢,众人纷纷陆续告辞,张问也同左光斗一起离开,却见楚桑并不走。张问好奇,回头见他正在收拾残羹冷饭,这种寒酸行径无疑受到了众人的鄙夷。张问不禁问左光斗:“杨先生在做什么?”

    “别管他,咱们出去等。”左光斗没有表示出任何感情,冷淡地说了一句,便一拂长袍,出了堂门,张问自然跟着出去。

    等楚桑出来时,他的手里已提了一大袋剩菜剩饭,默默跟在后面,也不说话。一行数人走到村口,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端着破碗在讨饭,那些人骨瘦如财,张问见罢也不禁恻然。

    这时候楚桑便走上去,将口袋里的剩饭分给众人,楚桑回头对张问和左光斗道:“他们是不嫌剩饭的。恩师说莫以善小而不为,学生谨记。”

    张问愕然道:“我送的盐,怎地没他们的份?”要知道现在一斤盐就可以买几百斤米了。

    楚桑头也不回道:“这些是流民,不是张家坜的人。”

第41章 扁舟() 
江面上一叶扁舟,舟中没有椅子,只有小板凳,于是数人对膝而坐。岸上偶尔传来几声号子,或民歌。杭州府风调雨顺,稻田绿幽幽一片煞是好看,要是只看风景,是看不到更多东西的,比如在村口遇到的衣食不保的流民。

    舟中张问起身揖道:“如果下官没有猜错,您是左御史吧?”

    左光斗呵呵一笑道:“昌言不必多礼,请坐。如果老夫没有猜错,你就是浙江盐课提举张大人?”

    张问说了一句学生惭愧,又对旁边的楚桑作了一揖,方才一起坐下。

    左光斗瞬间收住笑容道:“浙江改盐之后,盐价暴涨十倍,当此之时,张大人不在提举司设法平稳盐价,却送盐来此,却不知张家坜一处得盐,全浙江有无数个张家坜,该当如何?”

    张问自然不能说是专程来找您老人家的,以后照应着点。与左光斗蒙面,是张家坜的乡老邀请二人才有了机会,没有多少痕迹,所以张问更不会承认,以免给左光斗留下不好的印象。

    于是张问不紧不慢道:“户部改开中纳米,已经注定了盐价暴涨,上有公文,学生无能无力,因身居其位愧对百姓,只好尽力做一点善事,心里也好受一点。”

    在左光斗的印象中,张问是胆小懦弱的人,不过这次蒙面,左光斗又觉得他至少还有一颗为民作想的善心,不管怎样,还是值得褒扬的。左光斗看着江面,忽然叹了一声气,不仅张问无能为力,他这个御史又有什么办法呢?

    张问道:“不知左大人造访乡里,有何收获?”

    左光斗道:“民生多艰,改盐之后,五十万两军费收入朝廷,但黎民因此被盘剥的财富,何止五百万?浙党把持内阁,不知百姓疾苦,蒙蔽皇上,堵塞言路,老夫一定要将谏书送到皇上手里!”

    张问忍不住说道:“左大人这样进谏恐怕不凑效。据学生所知,拿杭州府来说,每亩田赋不到一斗,而江南稻田亩产最高可达三石。这些帐目,皇上是可以看到的,这样的赋税不是已经很低了?现在户部拿不出军费,通过其他手段筹集军费并无不妥,皇上站在浙党一边,进谏也不管用。”

    “哦?”左光斗低头沉思,良久无语。

    张问也不说话,只看着浩浩的江面,猜测着左光斗的心思。左光斗考察了这么久,自然是知道为什么民生疾苦。

    每亩正税平均不到十分之一,江南又风调雨顺,但大部分百姓仍然刚刚温饱,甚至还有破产的流民。钱粮都哪里去了?问题就在,现在土地已经大量兼并,农民几乎是佃农,不仅要交国家赋税,还要交田租。有的地方田租可以高到收成的八九成,给耕种者剩下的,就不多了。

    底层百姓已经被层层盘剥得接近临界点,这时候还要通过改盐这种手段盘剥,情况恶化得就更快了。张问也是地主,但是他看明白了这点,所以觉得其他地主被贪婪冲昏了头,犯了傻。

    左光斗无语,是他心里也清楚实情。左光斗悲天怜民,希望百姓过好点,这种心情,张问觉得应该不会假。但是左光斗可以骂皇上,可以骂户部,他敢和统治帝国的所有地主作对吗?

    良久之后,左光斗才说道:“昌言认为这局该如何破?”

    张问道:“这时候……没办法。”浙党是地主,东林不也是地主么,一两个人,就算有那心,真要和全部的人干,蝼蚁撼大树,有个屁的办法。

    左光斗精亮的眼睛看向张问,觉得此人颇有些见识,便试探道:“昌言以为,浙党改盐,除了筹集军费,还有什么目的?”

    “开中纳米根本就行不通,到头来总得有人顶罪,不是浙党错,就是东林错,难道皇上还有错?不错,这方案是浙党提出来并强制执行的,可它是皇上批了红的,浙党拉上皇上,就有恃无恐了。所以要进谏,也不能说是方案本身不对,得说是执行得不对,事儿才有得争。”

    左光斗红着脸道:“老夫光明磊落,岂能张口说胡话?”

    张问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要真敢言,你去骂全天下的地主去,浙党东林,只要是地主都一块骂,说他们把土地兼并了,又索取无度,把咱们大明朝闹得天下大乱。

    张问当然不能想什么说什么,以后还得靠着这大员左光斗能把自己当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相互照应着点。于是他说道:“左大人,唉,学生知道您正直敢言,可咱们不为名,不为利,总得想着老百姓吧,只要事情能办成,能维护正义公道,何必非要拘泥于形式呢?”

    左光斗哼哼了一声,说道:“老夫先听你说说,如何执行得不对了?”

    这个张问还真答不上来,因为张问猜测,接下来干的,都是阴招,左光斗这般自认光明磊落,和他说不管用。张问只想提醒他,别出发点就搞错,直接立于必败之地。以后判下来,如果是东林在搞鬼,牵扯这件事的东林党人,包括张问,大伙都脱不了干系。

    正在张问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突然见得江面上驶来一条大船,张问忙转移话题道:“咦,这条船好像是运兵船。”

    左光斗寻着张问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船上挂着镍司衙门的灯笼。待那兵船从小舟旁边驶过时,左光斗命人拿了印信询问,说是去拿私盐窝点。

    兵船继续向西航行,左光斗看着江面上划出的白色水纹,突然回头问道:“镍司衙门拿私盐窝点?昌言,你事前得到了消息么?”

    张问摇摇头。

    “未知会盐课司,镍司衙门着什么急……老夫得即刻回巡抚衙门,昌言,你和青阳一起去跟上兵船,看他们要干什么。”

    张问听罢顿时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敢情人家左大人早都考虑到下边是阴招出场了,这不就谨慎上了?但是不能说出来,人可以去想阴招,但是言行要光明磊落不是。

    既然左光斗要用张问,张问立马答应下来,有共同的敌人,就要相互照应。张问和左光斗的门生楚桑上了张问的盐船,带着侍书和侍剑,全跟上兵船,只见有一百多个身穿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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