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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使者犹要强撑,李诵道:
“贵邦佛本二教国师可好?”
吐蕃使者虽然强硬,但是没想到死穴被李诵点的这么准,只得放低姿态。由于宗教之争,吐蕃这几年已经连续挂了俩赞普,国内矛盾尖锐,全民动员已经不可能了。
接下来的各国使者就没有那么多话了。新罗使者一如既往地祝贺大唐皇帝万寿无疆,日本使者秃着脑门俯首跪在大殿上用字正腔圆的长安话说:
“额代表额们天皇……”
回鹘使者是满口平安,这个公主也好,那个公主也好。李诵坐在龙座上边听边想,总有一日,朕要将所有公主都接回来。虽然这些公主他一个也不认识。
仪式虽然结束了,但是刘禹锡的话还是给李诵提了个醒:不只吐蕃,唐开国以来历次对外战争,尤其是安史之乱后,丧失在西域各国的公民极多,远的甚至在阿拉伯,这些公民大都沦为地位低贱,有的忘记了自己的出身,更多的却眷恋着故国。李诵还记得自己读史时看到的唐朝使者出使吐蕃经过河湟时许多穿着吐蕃衣服的唐遗民在篱笆后窥视,乃至流泪下跪的记载。而这种记载,现在他案头就有一份。李诵的眼眶有点麻。
李诵道:
“今日当值的翰林是谁?传他来见。”
“臣吕温参见陛下。”
“吕卿免礼。”
真巧,当值的是吕温。吕温是东宫旧臣,王叔文集团的核心之一,去年吐蕃赞普死,吕温奉命作为使团成员去吊丧。历史上曾有人议论,如果有吕温在,王叔文集团就不会失败,可见此人才干。回朝后,因为熟悉吐蕃事务,吕温入翰林院,在粮秣统计司负责吐蕃回鹘西域事务。
既然来的是专家,李诵就开门见山问道:
“卿可知大唐有多少子民失陷在吐蕃、回鹘、西域?”
吕温道:
“臣不知确切数目。河湟、安西失陷吐蕃已经快五十年,加上与吐蕃历次战争中被俘,被掳掠而去的人口,数十年繁衍下来,虽屡次遭到虐杀,臣估计光丁壮依然不下三十万。北庭被回鹘控制,我朝百姓可能有数万人。至于再往西去,臣无能,本司的经费有限,还未能派出人员,只能依靠商队来了解。据一些行商讲,被突厥掳掠而去的子女,在恒罗斯之战前后被俘的军户,多年来在原昭武九国及黑衣大食均是奴隶身份,有不少人连汉话都不会说了,长得虽然是汉人面孔,却不知道自己是唐人。”
说着说着,吕温的声调也低沉了起来,失陷的百姓们扒在篱笆后偷偷哭泣的景象是他亲眼所见。唐朝虽然宣称“合同为一家”,但是在民族政策上不过是由于自信带来的积极歧视,谈到这些话题,民族感情收到了严重伤害。
李诵也是,一股闷气憋在李诵心里。李诵问道:
“卿刚从吐蕃回来。以卿之见,失陷百姓还心向大唐吗?”
吕温道:
“别的地方臣不敢说。河湟之地的百姓依然是忠于大唐的。臣甚至以为,只要朝廷能给他们提供兵器供应,光凭河湟子民就能驱逐吐蕃,光复河湟。陛下若要恢复河湟,臣以为应当尽早筹划,不然年深日久,等到河湟百姓忘了自己是唐人的时候,收复河湟乃至安西北庭就晚了。”
李诵点头道:
“爱卿之言甚合朕意。朕若要解救回鹘乃至大食子民又该如何呢?”
吕温寻思半天,道:
“陛下何不效仿鲁国?”
春秋时鲁国有一项法令,就是鲁国不管是官员还是商人还是其他什么的,只要在国外遇见鲁国人沦为奴隶的,就把他赎回来,花费的金钱由官府补偿。
李诵点头道:
“善!”
永贞元年很快就过去了。当永贞二年来到之后,又是一番崭新的气象。在各镇的使者在长安消费了无数金钱,带着皇帝的赏赐踏上归途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关中的道路已经整修了一遍,比来时好走了许多,路边残缺的树木也挖好了树坑准备补上。道路两边更能看到许多忙碌的人,或在兴建水利,或在平整土地,整个关中都是一片忙碌景象。
新年以前就有藩镇使者陆续返回本镇。李绛每天晚上都会向李诵汇报这些使者在长安活动的情况。接见以后的第四天,李绛匆匆来到御书房报告说:
“吴元济已经返镇。”
李诵点点头示意知道。李绛继续说:
“蹊跷的是李公度没有返回淄青,在京中四处送礼。他的那个属官李世焘今天一大清早就出城了,至今没有回来,监视的人说这些人带着少许行李。”
第133章()
李诵还是没有反应,正要问其他人情况,突然回过味来,李绛不可能把无关紧要的事报告给他,猛然抬起头,问道:
“此人在长安都做了些什么?”
“此人倒是安分,不像李公度每日出入大臣府邸,名士家院。只是间或去东市西市逛逛,买些丹青材料,或者买些乐器。前日还在秦楼,与乐师合奏了一曲。”
“他用的是什么乐器?”
“斛栗(字打不出来)。”
李诵“腾”地站起来,道:
“李师道!”
李绛跪下惭愧道:
“臣无能,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让他跑了。淄青今日到的内线报告说十几日不见李师道,臣这才猜到此人可能是李师道。臣失职,请陛下免去臣的职分,治臣之罪。”
李诵道:
“此事原也怪不得你,起来吧,朕与你都见过此人,却不曾想到此人有如此胆略。宰相们都以为李师道纨绔子弟,只知道玩乐,如今看来,这人志向不校以后搜集情报,务必要仔细了,力求周全。千方百计也要留下各镇将佐幕僚的画像。今次来朝诸人的画像都留下了吗?”
李绛道:
“都留下了。陛下要追李师道吗?”
李诵道:
“把李师道的挑出来,其他的存档吧!他已经去了一日,起码下去一百多里了,就让他多活几年吧!”
天刚亮的时候,潼关外的千里谷道上,几骑人正立马山头,边上还有几匹马,明显是换乘用。天气寒冷,几人虽然都穿着皮衣,脸依然冻得通红,无一例外的是眼圈也是红红的。前面一人喊道:
“来了,来了!”
几骑人一声呼哨,冲下山去。正在走近的一队人马明显有些惊讶,却不慌乱,马上有十几骑人张弓搭箭迎了上去,其他人拿起兵器护住两边。这边下山的几人一阵冲刺,勒住马匹,中间一人驱马上前,大声道:
“淮西兵马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吴将军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马上的人正是李师道。
李师道潜往淮西见吴少诚吴少阳的时候,李诵也完成了永贞二年的计划。
永贞二年,随着前一年陆贽,郑余庆,武元衡出朝任节度使,宰相将由以下几人担任:
杜黄裳、李吉甫、于頔、李巽、裴垍。
根据李吉甫的计划,除了陆贽,郑余庆,武元衡,还将有一批重臣出朝任节度使,一批节度使将被征召入朝,还有部分节度使将会对调,同时裁撤部分藩镇。这一年,朝廷将在和吐蕃谈判之前争取动摇吐蕃对河湟的统治。这一年,在政治经济上都将有大的动作发生。
“永贞二年,咱们拭目以待!”
御前会议上,李诵信心十足的说。
正月初三开始的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三天,一开始人们还纷纷吟咏雪景,等到初四就发现不对了。一夜之间,长安冻死者四十余人,城外房屋倒塌一百多间,郊外一对年过七十的老夫妇被活活压死。据不完全统计,光城内危房还有四五百间。京兆尹王权慌忙组织官员下去视察灾情。正在休假的京兆官员们纷纷回到本曹报到。
正月初四,关中各地遭受雪灾的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正月初三还带着幼宁等皇子皇孙偷偷在太液池边玩雪的李诵此时也坐不住了。召集宰相们开会,决定由太子负责组织赈灾工作,于頔、李巽(户部)、伊慎(兵部)、张揞(工部)辅佐。一道道指示迅速下达,从中央各官署抽调的官员也冒雪赶往各地。
李诵说:
“要钱给钱(李巽),要人出人(伊慎)。要让百姓知道,朝廷是和他们在一起的。神策军要赶紧动员起来,去帮助百姓转移人口家产,神策军这几年口碑很不好,正好借此机会改善一下军民关系,如果有趁此机会抢劫敲诈,意图不轨的,杀无赦。百姓大多舍不得祖屋家财,尤其许多老人想看家守舍,必要的时候要用强,抬也要抬出来。危房要及时拆毁,告诉他们,官府会给他们重修房屋的。”
任务分派下去后,李诵的心依然放不下来,在人力落后的年代,一场天灾就足以毁灭人们几年的努力。雪依然下得很大,望着一片一片如棉絮样紧紧飘落的雪花,李诵不禁祈祷道:
“贼老天,你就不能下小一些吗?”
一边的李忠言吓了一跳,忙双手合十,念念有辞道:
“天帝爷爷,皇上也是心忧百姓,情急之下随口说的,万请您老人家不要在意,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赶紧把雪停了吧,咱们大家是个好皇帝,体恤百姓,从无失德之处,要怪您就怪不听话的李世焘吧……”
李诵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一脚踹了过去,道:
“这是天灾,和德不德的有甚关系?”
不过马上李诵就意识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大雪连下三天,虽然官府军队全力出动,整个关中冻死压死的百姓仍然多达数百人,牛羊冻死冻伤无算。这年头牛是主要生产工具,繁殖率低,培养一头能干活的牛要几年时间,在某种意义上,对农户而言,牛比人还要重要,擅自杀牛,官府都是要罚款判刑的。李诵一方面指示各地官府尽量救助百姓,务必杜绝有冻死冻伤卖儿卖女的情况发生,一面叹息道:
“百姓冻死冻伤的牛,就让内府以犍牛的市价购买吧。羊也照市价购买吧!”
李诵的打算是把这些冻死冻伤的牛羊按市价收购,一方面能以这种方式给老百姓一定的生活补助,另一方面,这些牛羊肉收购上来后,操作一番未必就会亏本。要知道,擅自杀牛是犯法的,而长安城里想吃牛肉滴富贵人家不是一般滴多滴……
出现了这么大的天灾,死了这么多人,损失这么大,虽然是老天发飙,但是多少年累积下来的思维惯性是必须找个人来负责,而能对老天爷的所作所为负责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天子——李诵。根据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出现这样的天灾,那就是天子的德行出了问题,德行出了问题就要改正,就要下罪己诏。让李诵下罪己诏几个宰相明显都不好意思,在等待了李诵几天,发现皇帝不是很自觉后,杜黄裳终于还是藏着掖着把群臣的奏章放到了李诵面前。
李诵一拍桌子,怒喝道:
“朕失德,你们说说朕哪里失德?”
几位宰相面面相觑。李诵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是不容易,以残疾之躯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两年平定了三场叛乱,光免税就免了大几百万缗,选贤任能,广开财路,身残志坚,怎么都是一个有为之君,赈灾也是尽心尽力,条条措施落到实处,比那个有了天灾只知道做法事的德宗皇帝强了不知多少倍。而且人君最容易犯的好色荒淫,李诵也是搭不上——倒不是不想,身体不许可。
第134章()
几位宰相一边在心里腹诽老天爷,一边拿眼瞄杜黄裳,杜黄裳哼哼唧唧半天,才说道:
“上天降灾,自然有上天的道理,陛下还是不要深究了,各地官员百姓都等着呢。”
一向老成持重,事事讲理的杜黄裳居然讲出这种话来,李诵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连杜黄裳本人都忍不住了,一时间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李诵想想也对,要说自己对不起老天爷也是有的,自己现在干的事情不就是逆天吗?不过这也怪不得我,是你先带我玩的。李诵尽力板起脸道:
“要朕下罪己诏也可以,不过一定要有道理,没有道理朕绝不同意。”
还是没门,几个宰相顿时傻眼了,不过刚刚的一笑已经缓解了宰相们的心情。做宰相以来一直忙着国计民生,正在写《永贞国计簿》的李吉甫突然抬起头来道:
“陛下确实有错,而且是大错。”
宰相们一愣,李诵脸色阴沉地问道:
“朕错在哪里?”
李吉甫道:
“陛下错在没有大力约束不臣之藩镇!”
不单李诵,几个宰相看李吉甫的目光都变了,这小子,太有才了!既保全了皇帝的颜面,又给藩镇找茬埋下了种子,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