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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是便如卫锦一般,远远的逃开,天涯海角隐于尘世……
*
马车剧烈的摇晃,大风呼啸,一团团黑压压的乌云低得快要压到头顶,忽而一阵轰隆隆的雷声砸落天际,眨眼间便是大雨倾盆。
山路越发泥泞,忽然马车狠狠一晃,那厚重的绒布帘子却被猛然挑开,剑芒一闪,来人的颈项被狠狠压住,定神一看,却是无尘子。
他浑身湿透满身血渍,张了张口,见沈青柠眼里的惊愕,卫锦眼里的杀意,终只苦涩一笑。
“金宗出手了,师父死了,前面的鸿城里布满了金宗的杀手,怕是已成了龙潭虎穴。他们要……解开五宗封印……”
染血的手忽然握住沈青柠的小手,卫锦的剑锋一压,眼里是戒备的杀意。
无尘子却只是淡笑,终松开了手,缓缓的退后,退入那片接连天地的雨幕里。
空旷的官道之上,一人一车,兀立雨中。
杀戮已开,六宗相残,信任在此时已单薄得如同一张纸,连他亦在提防卫锦杀他以取木宗之血解开封印,他又如何能苛求卫锦信他!
无尘子呆立雨中,便见天空中一道白光划过,他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忽然一僵,却只见眼前枯树之上一道人影,仿佛是生长在树上的一节枯枝,杀意却轻易的透过轰鸣的雨帘落在心头。
长剑出鞘,雨水划过他白皙美艳的面容,那妖娆的眉眼却散出冰冷的杀意。
乌亮亮的雷电划过天宇,剑芒刺破雨幕,风声呼啸,两道人影如离弦之箭,飞掠的刹那,寒芒闪烁,那黑衣人便如朽木般轰然落地。
雨水滑落在无尘子白皙的掌心,洗净血水,便还剑入鞘,眉眼安静。
雨水冲刷着尸体,混着腥涩的血渗入大地,转身,却见卫锦肃立面前,静若玉雕。
“金宗的人已经追来,卫师叔还是尽早调转马头吧。”无尘子冰冷的声音淹没在轰鸣的雨声中,却格外单薄凄恻。
卫锦默然。
金宗木宗杀戮一开,鹬蚌相争,他宁愿旁观,未必求渔翁之利,只不过明哲保身罢了。
他默然,看着雨中的尸首,轻声道:
“金宗弟子掌鬼卷筱陌,主三魂七魄阴阳五行……你不想替归元子报仇么?……与其让这些血白白流入大地,何不解开封印继承鬼卷的力量?”
“不。”
无尘子白嫩的面容此刻却安静的仿佛一张平静的画卷,目光掠过那一片浓云滚滚的天边,忘了言语。
……承袭六卷天书,便注定了要做一生的提线木偶,命运牵扯着那细细的丝线,一颦一笑,跳跃旋转——可这一辈子,他唯一从未想过的一件事情就是违背教义,剪断背脊上的哪一条丝线……
“师叔不记得封印祭祀时说过的话了?”
无尘子纤细悠远的声音淹没在轰鸣的雨声里,却仿佛并不等待一个回答,转身,便如木偶一般僵硬的走进雨幕。
封印祭祀时说过的话?
卫锦愣在雨中,笑得清浅。
这许多年来,他说过的话太多太多,真的假的夹杂在一起,怎么能记得清楚。莫不是说了什么一辈子不背叛玄教,一辈子不同门屠戮,一辈子谨守教义,用性命守护那个莫名奇妙的玄教之神?
只可惜……这些话说得出口,却连他自己也未必会信。
白皙的指尖插入那尸身的背脊,便蘸了鲜红的血,在苍白的手臂上划出一串纹络,薄唇轻启,吐出魔魅的音符……
无尘子要谨守教义,那便让他以血肉之躯去与金宗搏命便是。
可他不一样,他是卫锦,他还想活下去,所以他必须变得强大。金宗的封印之血摆在面前,若是此刻还要伪装那一副神圣的样子,不是高尚,而是愚蠢。
淡紫色的血液飞快的渗入肌理,带来一丝丝刺骨的灼痛,他眉峰紧蹙,唇角掠起一丝魔魅的笑容——
开启六卷封印,便解开束缚与灵魂中的魔鬼,终丧失人性,堕入魔道……
冰冷的脸颊氤氲着单薄的紫光,卫锦赤红的眼眯成细线……
成魔么?若是能活下去,成魔抑或成佛,又有何区别。
雨声萧瑟,车帘一抖,沈青柠颤抖着躲进马车的角落,紧闭了双目,却无法隔绝脑海里阴森的画面——卫锦那双赤红魔魅的眼,仿佛嗜血恶鬼,竟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车帘骤然挑开,卫锦钻进马车,沈青柠身体一抖,见了他阴冷的眼,褪去了赤红,却依旧阴森冰冷。
雨越下越大,卫锦调转马头,直跑出了一天一夜,隔日终于进了淮安城。
随意找了一处客栈落脚,卫锦便开始高烧不退,浑浑噩噩的睡了整整一日,到了傍晚勉强喝些清粥,便又昏迷不醒。
沈青柠趁他清醒时问他几句,却只说‘有些累了’,随他这十年来也未曾遇过卫锦生病,却只能静静等待。
夜色渐深,沈青柠又喂他喝了些水,探了探额头,依旧高烧,却终是无法,只吹熄了蜡烛,一掀锦被钻进他的怀里,迷蒙中睡去,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却忽被卫锦的梦呓之声惊醒。
卫锦的脸色红的吓人,迷茫中怎样也叫不醒,却觉得他的小臂上一阵浅浅的紫光,便掳开他的左臂,却见了一道深紫色的诡异图腾,散出淡薄的紫光旋转流动,仿若活物……
那光芒蜿蜒滑动,沈青柠便只觉得眼里一阵眩晕,喉底发甜,猛然一咳,便吐出一口血来,慌忙闪开视线,却突然瞥见卫锦那赤红的双目……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沈青柠眉峰紧缩,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却见卫锦双手按紧头颅,许久,似是用尽全力,终吐出两个字:“出去。”
一种陌生的恐惧袭上心头,沈青柠只觉得那一双魔魅般的双眼竟散出一层淡薄的紫光——冰冷,阴沉,毛骨悚然……
她颤抖着后退,慌乱中猛然拉紧房门,却发现双手不知何时竟抖得如风中落叶,瑟缩着坐在门口,忽然听闻房里一阵阵痛楚的闷哼,便要推门,手却终停在门前。
一夜,她便紧紧的捂住耳朵紧闭双目,阻塞那房间里痛苦的呻吟,却挡不住脑海里那一双赤红的眼睛,那只苍白的手臂上蜿蜒流动的诡异流光……
第一次,她感到卫锦竟然会令她害怕——害怕得甚至没有勇气去握住他的双手,陪他度过那些不能言语的伤痛……她发现,原来自己终是懦弱自私的可怜虫……
凝雪师父死的时候,她还不懂哭泣。
当她感到卫叔叔也许不能在给她任何庇护,也许会伤害她,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逃得远远地,再也不回来。
因为她懦弱,她淡笑,她害怕伤害,所以她学会了忘记,自私,假装幸福。
而此刻,她憎恨这样的自己……
红烛燃尽,漆黑的夜淹没了整个世界,带着她的灵魂一并黑暗。
梦境里都是卫锦怀抱,温暖安全,带着淡淡的药香。她听见他在她而边说:青柠,别走,我会守护你,一生一世。
那一刻,便不只不觉的落泪了。
醒来时眼角酸涩,天色已然大亮,忽觉得掌心痛楚,张开手一看,却是昨日无尘子塞在她手心的一对金丝盘扣耳坠子,沾了血渍泥污,却被晨光晃出刺目的亮光,便又回想起无尘子和凌虚子的温暖的笑容,忽觉孤寂。
推门而入,却见卫锦背倚着床榻已然睡熟,脸色苍白却已退烧,便留下掌心血渍,却是捏碎了桌几上一个翡翠花瓶。
沈青柠取来药箱纱布替他清理伤口,猛然拔出尖锐的碎片,他便忽然一抖,微微醒转,见了她满面怯意,便扯出一丝极清淡的笑,大手揉揉她的发际,声音轻得仿佛不见。
他说:“别怕……别怕。”
梦境重叠,她微微恍惚,便是眼眶一热,扯扯唇角,却未做声。包扎利落,便扶他躺回床上,掖好被角,卫锦已微闭了双目,似是又迷茫睡去。
沈青柠俯身伏在他的胸口,只听闻他安稳的心跳,方才略觉安心。
卫锦的梦里看见沈青柠的眼泪,他醒转的时候,便果然见了这丫头如猫一般蜷缩在床角,眼角还余了残泪,便伸指替她拭去,却只听闻一声清浅的梦呓,不由心头酸涩。
——傻丫头真的害怕了。
……以玄教同门之血解开封印,终会丧失本性,堕入魔道,受那永世不得超生之苦……
木延九的话俨然回荡在脑海里,他却已不能回头。自从横城泰给他解开凤凰神卷的第一道封印,魔性便已在心底生根,他终日都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血液里那个躁动狂暴的灵魂游动嘶吼,无法停止。
如今金宗木宗两族杀戮一开,恐更大的血雨腥风还在后头,山雨欲来,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作者有话要说:六卷天书人员太多,吾决定稍后列出一个详细的人物关系表……
童鞋们可以把此文当成武侠侦探文看……
杯具的我。
吾奋力挥爪,继续我的分裂人生。
谢谢童鞋们的支持~!
玄教冥神
国都怀安王府
夏风瑟瑟,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夕阳垂落,夜幕将沉,怀安王府的水榭亭台里却是丝竹阵阵,七八个纤腰丰臀的戏子正穿了半透明的薄纱罗裙和着乐声翩翩起舞,映衬了那一池半开青莲,却是人比花娇。
水榭里的坐了一个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肤色白皙,便半倚着软榻,和着拍子指尖轻弹,正昏昏欲睡,却听闻那水榭的珠帘一阵清脆的鸣响,却是忽起了晚风,飞溅了清凉的湖水落在眼睑,睁开眼,便见了水榭外那一抹模糊的黑影。
怀安王摆摆手遣散了乐手戏子,安静的水榭里只闻珠帘脆响。那黑衣人仿佛一抹暗影,便无声飘进水榭,一袭黑色头巾从头落到脚踝,只露出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淡漠冰冷。
“先生可是来为老夫解惑之人?”怀安王沉声询问。
来人并不做声,微微颔首,晶澈的眸子盈出一丝浅笑。
怀安王被他那诡异妖魅的眼光看的脖颈发麻,便别开了眼,看着水榭外风吹荷塘,冷冷道:
“老夫听闻最近濮阳一带出了一干乱党,杀人掠货无恶不作,最近还杀了一个府丞,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得六卷者得天下……想凭着几本经卷便要造反……”
怀安王那一只白嫩的手握着一只白玉小壶,在掌心旋转,冰冷阴寒的眼光便掠过亭中默立的男子,忽而眉峰一挑,轻道:“却不知先生对此事有何高见?”
那黑袍男人看着怀安王眼里的暴戾阴森,那淡若寒冰的眼眸中便是一笑。
“这么说王爷是不相信这‘六卷天书’之说了?”
“实乃无稽之谈!得天下靠得是兵权谋略,杀伐决断,却怎能凭区区六本经卷凭空而得!”
怀安王眼神轻蔑,那黑衣人却依旧笑意清淡。
“王爷既然不信,又何必万里迢迢从祈箜请我来此呢?”
一听此话,怀安王呵呵一笑,便道:“老夫与大汗素未谋面,大汗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尔多有得罪,大汗请坐。”
那黑衣人也不推辞,便俯身坐在怀安王面前,头巾取下,却是浓眉深目气势冷冽——却正是祈箜大汗横城槿。
祈箜上一任大汗横城泰暴毙,便由南祈三王子横城槿继承了汗位,北祈部族不肯归降又战力不敌,便带着南祈的四王子横城拓野退守到祈山以北的边远地区,犹做困兽之斗。
这个横城槿行事看似狷狂率性,却是内府深沉,不容小觑。
怀安王笑呵呵的看着横城槿,便到:“六卷天书老夫早有耳闻,只不过皆是些江湖传闻,不可尽信。直到半年前在皇宫祭坛的一间密室里,突然发现了一尊佛像,却着实让老夫吃了一惊。”
“哦?”横城槿淡笑挑眉,便等他下文。
“那尊佛像头戴青莲花冠,足踏七色火焰,单手平摊,掌心写了一个‘罪’字……这样的佛像在任何一个教派里皆是大忌讳,着实让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近日,忽然见了那佛像背面刻了四个字‘玄教冥神’,便让老夫不由灵光一现。”
“多年前老夫的确听闻一个传说,相传太祖皇帝泰安兴兵开国之时,曾身负重伤濒死垂危,却偶遇仙人点化,方才化险为夷,得了如今沐氏天下。”
“这些传闻多被记载于江湖野史,传闻于民间,老夫曾一度当成一句笑谈。只是今日见了这尊佛像,便不由联想到一个有趣的皇族礼仪……历代皇帝登基之时,都会去祭坛密室里参拜的先祖——竟是玄教冥神!”
怀安王的眼神愈加迷离,便仿佛坠入沉思。横城槿眸中掠过一道冷意,却笑道,“如此说来,王爷也对六卷天书之事感兴趣了?”
“哪里,老夫自知驽钝,只是人活到了我这把年纪,对神佛之事总是多些敬畏,老夫求六卷,也不过是想一窥神姿罢了。”
他忽然看向浅笑淡漠的横城槿,便压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