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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智国侯见了卫锦,却是一见如故。
也不知怎的,智国侯便断定卫锦仙风道骨必有修行,故而对他师徒二人礼遇备至,不仅送他们师徒一处雅致的宅院,派了许多仆役,还特别聘卫锦在侯府书院内教书授课,为薛家的晚辈子侄们讲习文史星象。
侯府内的书院虽名为私家书院,实则比一般的私塾还要大上许多。一座小楼临湖而建,风景雅致,书院内弟子众多,有侯府子弟,也有外戚贵族。本是绝佳的一处风雅地,只是因着紧邻的庭院便是天音阁,却少了书卷气,徒留脂粉香了。
书院和天音阁也算得上侯府里一大奇景,平日里这一厢听闻书院里书声琅琅,那一侧便是天音楼里歌舞娇笑,哪里有几个公子少爷能坐的住板凳,便是那边乐声一起,这边便满屋空旷了。
卫锦平日里面容冰冷,便常常独自坐在书馆里,寻一处阳光明亮,风景雅致的窗边,独自品茗对弈,倒也逍遥自在。
沈青柠初时还夜夜心有余悸暗自提防,可在侯府住了三个月,那些一路追踪的金宗杀手却仿佛约好一般,一齐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她满心疑惑的问及卫锦,他却总是笑的高深莫测,不肯答她。
既然卫锦住的安心,她便也不再思虑其他,便每日在书院学学文史星象,读书习字,绣花下棋,真个是过上了大户小姐的日子,有模有样。
每日穿梭在侯府里的亭台楼阁奇珍异草之中,被醇酒美人纸醉金迷所环绕,时间也仿佛凝固滞留,人人皆忘了岁月,只觉得一阵春风吹过,转眼便到了浓翠碧绿的夏。
这一日正是春光明媚,天气晴好。卫锦坐在窗边已经下了一晌午的棋,正有些倦了,便要起身,忽然眼前白色的窗纱一荡,一条粉嫩的身影便飘到了面前。
“师父。”青柠落在他对面,淡然一笑,便把脸凑近了他的面前,“你看青柠今日有什么不同?”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没有换人皮面具。他眉峰轻柔的一蹙,似是沉思,许久,沉声道,“没有。”
“师父!”小丫头继续凑近,那鼻尖已经触上了他的鼻尖,“你在仔细瞧瞧嘛,到处都看看!”
他的眼睛一斜——看见那单薄的细肩上,披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隐隐露出内里粉红色的衬裙,酥胸半露,满身的刺鼻香气——卫锦舒展的眉峰再次蹙起,脸上一丝疑惑。
“青柠,你身上撒了蚀魂香?”
“才不是!我干嘛把自己满身撒毒药!是胭脂啦!我今天擦了胭脂水粉,还换了新衣服,绾了新发髻,还……”
沈青柠小脸一皱,心道明明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那些天音阁的姐姐们为她打扮了大半天,师父怎么会一点也看不出来!
“好了,好了,看出来了。”卫锦忙打断她磕磕绊绊的解说,清冷的眸子里闪出莹润的流光,笑意清浅。
“初春尚寒,你穿得这么单薄,太冷,其他还好。”
“师父……”看着他的笑容,她的心忽然迷乱的一跳,忙又收敛心神,笑道,“我今日去跟天音阁的姐姐们学了个曲儿,这就给师父弹来听听,可好。”
进了侯府的这些日子,她多半在天音阁与那些歌姬舞女们学琴学舞。
小丫头自小由他一个男人带大,对女孩儿家的事情也无从学起,如今有了这么多同性的玩伴,也刚好弥补缺憾,卫锦便也由着她去天音阁与那些歌女贵族们游戏。
他淡笑着看着小丫头兀自忙碌。
沈青柠自己搬来琴,在桌案上摆好,俯身抚平了那轻纱裙裾,晶亮的眼眸闪出一弯陌生的柔媚。
一双纤纤素手在那古朴的琴弦上轻轻一拨,一阵荡漾着柔光的乐音便盈盈散开,卫锦的心不由一跳,心道仿佛只是转眼,这小丫头眉眼间已带了三分少女的魅色,真个是让人叹息岁月如梭。
玄清门号称琴色双绝,琴,便是指《碧海千音曲》,而色便是指易容术。
卫锦平日里也是听惯了她弹曲子的,除了每月用《碧海千音曲》给他压制毒性,她还常常弹一些凝雪教她的琴曲,但玄清门的曲子多数是暗含了内力,若非为了调理内息,便是为了比武杀人,因此多是带了三分英姿刚烈。
只是今日,这曲子的旋律旖旎温柔,经由她手弹出又带了三分小女儿的娇羞,忽而曲调一转,那缠绵婉转的歌声便绕梁而飞。
“花送媚眼柳摆腰,神女偷看风月窑。郎抱春风琴轻奏,妹迎秋雨上九霄……”
缠绵悱恻的词,温柔妩媚的曲,配上她那半露的香肩,薄薄的裙裾下一双莲藕般的玉足,明明是单纯无邪的样子,明明清澈婉转的嗓音,却是说不出的魅惑,道不明的艳丽。
“师父,好听么?”一曲罢了,那白皙娇俏的玉人儿便跳到了眼前,轻身一跃便坐到他膝头,笑靥如花。
“尚可。”他本能的说谎,脸色清冷淡漠,心跳平静安然。
她的脸庞却忽然又探近了半尺,眸中流光璀璨,笑容柔媚诱惑,柔嫩的唇便贴近了他的耳廓,哑声道,“我今日刚学了这个唱词,还有许多呢,我再唱给师父听……”
他巍然不动,脸色平和的仿佛一尊玉雕,左手把玩着一粒白子,沉吟许久,便落在了那棋盘一角,忽而剑眉轻展,却是一盘死棋盘活,倒是算得绝妙。
对方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她却锲而不舍,娥眉轻蹙,粉唇一撅,一双白玉般的小手便探上了卫锦敞开的襟口,温热的小手按在他微凉的胸口上,缓缓游移,那小脸便紧贴着他的脸颊,粉唇轻喃:
“风起兮,云滚滚,相思月上梢,晓来谁沾红尘气,半弯月,疏影依稀映一人。广寒冷,衣裳薄,月娥独守伴玉兔,垂泪欲诉谁人与,玉笛声声调,郎何在?”
她轻声哼着曲儿,声调婉转沙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了三分娇媚七分懵懂,说不尽的惹人怜爱。
这丫头今年只有十六岁,虽然易了容,那娇媚入骨的神态却是千真万确,真个是十成十的祸水坯子。
卫锦皱眉,忍不住揉揉酸痛的额角,沉声道:
“好了,今日闹够了,回房快些把这身装束换去了,以后少跟天音阁的女眷往来。”
“不要!”柔媚立时收得一干二净,沈青柠霎时一脸倔强不满,“天音阁的姐姐们都很喜欢我呢,再说,我还想去……”
“不行。”卫锦冷然,狭长的眼眸光流转,修长的大手拎起她的衣领,把她这只粘糕扔到身旁的矮榻上坐好,思虑着措辞。
这些年带着一个小丫头行走江湖,少年时的戾气早都磨成了耐心,看来过不多久,他就要变成糟老头了。
“既然你喜欢天音阁,师父也不拦你,但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瞪大了眼睛,一脸跃跃欲试,卫锦不由暗笑,小丫头虽然鬼灵精怪,却好奇心极重,心思终究单纯。
“去侯府的玉书阁,先跟随女官学会了礼仪规矩,天音阁便随你去。”
玉书阁是侯府教育自家女儿的场所,阁里几个老宫女担任女官,教习那些贵族千金们学习女子的礼仪举止,女诫礼法,是出了名的沉闷无趣,这个狡猾的师父不想直接回绝她,便想出这个法子逼她知难而退。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斜睨着卫锦淡然的笑意,心知师父主意已定,在难动摇,只得扁了扁小嘴,万般不愿道,“好,若是玉书阁的女官说我艺成了便可,对么?”
“不许耍赖。”
他一双好看的眼轻轻眯起,笑得宛如三月春风,让凝神注视的青柠不由微微一愣,心道,淡然的时候就像玉雕,笑起来又暖人心腑,难道这就是天音阁的姐姐们说的芝兰君子,如意郎君?
“又在嘟囔些什么?”
眼前俊美清朗的面容忽然放大,她看着他那双黑琉璃一样的眸子尽在咫尺,忽然脸上一阵燥热,忍不住小手捂住绯红的脸颊,顿时口干舌燥,语无伦次。
“怎么了?”
卫锦的眉峰微蹙,拉住她的手腕,不知她脸上生了什么顽疾不能看,却被她闪身一退,支吾道:
“天音阁的姐姐们都说你俊美无俦,恍若天人,是天上的明月一般的男子,却唯独不解风情,不粘女色……她们求我来试探师父是不是……断袖之癖……”
卫锦的脸色一僵,转而微微发黑,正要教育一下这个不肖弟子,却忽然香风扑面,眼前一花,那娇俏的人儿突然欺近眼前,柔嫩的唇便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啾,霎时笑靥如花。
“师父,你真的很英俊呢!”
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那粉嫩的身影在窗口一翻,便消失在了夏日的飞絮之中,他微微一愣,心头游过一丝异样,转而甩甩浑噩的脑子,不禁自嘲,竟被这小丫头的把戏迷惑了……
满园的柳絮飞尽,便是荼靡花开的季节。
夏如烟过,满园的翠色浓郁的仿佛要滴出水来,伴随着色彩缤纷的鲜花竞相怒放,争奇斗艳。
隔开这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天音阁里正是曲润酒暖,风情旖旎。不知夏禇国的多少高官贵族便就此沉浸在温柔乡里。
青柠在玉书阁里学了大半个月,粗通了一点规矩礼仪,便满口道理的耍起赖皮,卫锦被缠得无奈,只得由着她去。
完成了卫锦的刁难,可天音阁的逍遥日子过得久了,却也变得索然无味,她便再也不去。
只是苦了那些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痴情男子,想要再见佳人,却又难觅芳踪,日日守候在天音阁,又写了许多柔肠寸断的情诗,偶尔她昔日的姐妹捎来,一群女子便又嬉笑许久,卫锦在外室听得牙酸,便只能去书馆寻个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女主小资了。美好的生活啊
潜伏的野兽
硕果累累的金秋转眼过去,又迎来了银装素裹的冬,仿佛只是转瞬,新年便已在眼前。
怀安王喜好烟火,这一年的春节便从西域番邦请来了烟火杂耍的戏班子,王城大街上挂满了花灯,城墙上更是焰火彻夜。
文人们批判怀安王奢靡无度,城里的小孩子们却都乐的热闹。
这一年北方的战局愈加激烈,太子的军队抢在秋收之前占领了安阳、濮阳、泰陵三个农业重郡,十月的时候在濮阳整军,将各地义军收编重整,寥寥数月太子军便壮大百万精兵。
十月底太子军在东线一路强攻,如下山的猛虎一般撕开怀安王精心布设的军防,先遣军一路打到赤图,离国都只剩下八百里之遥,逼得小皇帝和怀安王不得不到永州行宫避难,待十一月太子的先遣军退了,方才又回到宫中。
当然这些战报是不允许在国都里随便散播的,那些愈加频繁的军急战报连夜送来,在怀安王的书桌上堆积如山,怀安王内心的焦灼却是不可与任何人分享的。
夜色无声,白亮亮的油灯照着那些红漆急报,怀安王坐在书案后,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那张战局图,默然不语。
几个参将侍郎已经站在这张战局图前面近半个时辰了,几个人的额头都不由的涔出细汗,皆暗自思索自己刚刚的战局分析中哪一句话说得重了,又是哪一句说得不讨巧了……
如今王军和太子军的战事关系极端微妙,怀安王正在恼火,只怕是一句失言,便要惹来杀身之祸,众人哪里能不焦躁。
等了许久,那端坐在书案后的老者忽然长叹了一声,却再无言语,只是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几个人霎时如蒙大赦,暗自长出一口气,便鱼贯着走出怀安王的书房。
灯油将尽,屋内渐渐昏暗,一个女仆添了些灯油,便爆出几朵灯花,屋内乍明乍暗的瞬间,怀安王冷硬的面上却突兀的透出一丝苍老。
女仆微微失神,灯油溅落裙角,抬眼却见了屋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
“啊……”
女仆的惊呼声停在那男子锐利魅惑的目光中,许久方才见了怀安王冷冷的摆手,慌忙抱着油壶快步退下,娇嫩的脸颊上却不由飞出两朵红云——却是从未见过这么英武俊俏的男子呢……
怀安王看着面前的青年——
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个坐在自己面前桀骜不驯的一口要下濮阳四郡的男孩已经成为纵横祈箜草原的真正的汗王——
只用了区区七个月便一举剿平了退守在祁山以北的北祈各部,至此统一南北祁,建立祈箜汗国。
他施政果敢,主张强兵富民,短短数月便把昔日那个一盘散沙内斗不休的祈箜变成一只真正蹲守在夏褚北方野心勃勃的勇猛雄狮。
如今,在辽阔的祈箜草原上,连牙牙学语的小儿也能清晰的说出他的名字——横城槿,祈箜草原上最强大最了不起的一个大汗。
横城槿——这只长着狐狸心的饿狼,不论是做朋友还是敌人,都是可怕的……
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