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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佳。次日夜半,龙潜入闻府,与女欢洽缱绻,往来有日。翌年秋,龙入宫窃得宝图,图指元相伯颜贪金聚财之地,江京府昭阳湖岛下。龙旋踵入闻府,携小姐逸京。
至江京府,有跛足道人阻路,自命相士,曰:“公有血光之祸,只须避离昭湖,万事皆平。”龙嗤之。女曰:“何解?”道士曰:“欲见蓑衣人昭湖垂钓,必有人亡故。”龙若不闻,与女临湖结庐舍。是夜,暴雨至,女遽然醒,启窗,见蓑衣人扁舟垂钓,以为噩兆。
天明,龙欲赴岛探宝,女苦劝,龙执意行,欲得宝而息盗业。龙按图索骥,至藏宝地,入水。女切切盼之,一日无讯,夜不成寐。翌日,龙尸漂至,竟溺水亡。
炳自失女,发一夜白,驭锦衣卫使及东厂骠骑,遍寻天下。龙亡,女无所依,为府吏觅得,炳亲临江京迎女,自此重锁深闺。女经久为魇所困,每入夜,嚎哭凄冷,闻者动容。炳广聘良医,棒杀不得力者。女渐愈,结姻吏部侍郎许常述之子仲满。仲满文才卓绝,为帝所器。三十六年炳犯上遭诛满门,女独获免。
那兰读文言文不算艰难,几乎可以肯定这篇小小的传奇,就是秦淮《一蓑烟雨咒》引子一的来源。她又细细读过,心里将每句话都翻译了一遍,很有趣的故事。
她这才去注意该文的作者:俞白连。看作者介绍,俞白连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一位书生,江京府的“原住民”,仕途不算得志,专以诗书为乐。这篇《闻炳杂录》,和该书收录的俞白连的另一些作品,都是出自俞的文集《晚亭随识》。
那兰用借书证借下了这本《昭阳纪事》,上楼又找到了服务台里坐着的小郑。小郑故意保持着宠辱不惊的样子,淡淡笑:“欢迎归来。”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为读者服务是我的职责。”
那兰莞尔:“想麻烦你帮我复印这本书里的几页,然后……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扫描机,我想扫成个图像文件或者PDF文件,然后借用你的电脑一下。”
“这是三个忙。”
“最后这一忙,我也可以在网吧里解决。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复印和扫描,我都可以付费。”
小郑又笑了:“我是在开玩笑,这三个小忙,举手之劳。”他觉得,今天是他新兴图书馆员生涯的一个小小高潮。
那兰将扫描好的《闻炳杂录》PDF文件以及另外几篇俞白连的作品传给了江大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的研究生龚晋。龚晋比那兰高两级,追过那兰。按照陶子的说法,龚晋追那兰,属于裸追,用“大胆”、“赤裸裸”这样的词来形容都不够强烈,简直就是“恬不知耻”。龚晋给那兰写过情书,用的是骈四骊六的华丽文采,他还手绘过一幅《倚兰仕女图》,贴在那兰她们宿舍的门口,画上仕女是那兰的面容,比陈逸飞画的那些女子十二乐坊更美更传神。如果不是当时那兰已经心属谷伊扬,说不定真的会动心。
谷伊扬追那兰,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去看电影吧”。
所以陶子批评那兰,就是当年让“小谷子”太容易上手,以至于他如此绝情,去了北京后,再无音信。但那兰和谷伊扬间,还有陶子不知道的隐情,那兰不愿提,只是承认,我们这些小朋友总有犯错的时候,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她出了图书馆,翻着手中的书,在馆后花园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呼吸都市里难觅的新鲜空气。她想再打电话给陶子,解释一下,她不是见外,是自己真的卷入了一个偌大的是非。她本应听宁雨欣的话,离得越远越好,但已经晚了。
那兰还在犹豫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龚晋。
龚晋说:“你想转专业了?要到中文系来?做我师妹吗?”龚晋这点特别好,对失败特别宽容。追那兰失败后,又立刻改追化学系的系花,再败;又改追国贸系的一位才女,几乎得手。他现在总算有了女友,一位大一女生。
那兰说:“你不是已经有师妹了?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俞白连这个人可靠不可靠?伯颜宝藏、蓑衣人垂钓这种事,是不是真的?”
“我是老江京,所以俞白连是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这位老兄是当年最大的才子之一,号称诗书画三绝,不过依我挑剔的眼光,他最能称得上出类拔萃的,倒是他的篆刻……”
那兰提醒他:“老师兄,扯得太远了。”
龚晋说:“ok,是这样的,明嘉靖朝根本没有个位至三公而且又掌握锦衣卫的牛人名叫闻炳的。俞白连只是在编个故事,小说家言。至于伯颜宝藏和蓑衣人钓命的故事,我爸爸和我爷爷都是一脉相传的江京府老古董,平时,他们尽量避免向我这个纯洁的孩子灌输流言蜚语,不过,几杯小酒下肚后,二老还是会讲起这些传说,有鼻子有眼的,很像UFO,有人说见过,就是没有任何证据。同时,我还发现个有趣的事儿。”龚晋顿一顿,仿佛无形蓑衣人,在钓那兰胃口。
“我在听着呢。”那兰向自己翻翻白眼,只好故作“上钩”。
“我搜了搜,我家那两位老前辈一共收藏了三个版本的《晚亭随识》,其中只有民国初年的一个珍本里收录了《闻炳杂录》。这说明,不管是谁编辑整理的《昭阳纪事》,一定很专业,或者说,认真找到了《晚亭随识》的正确的版本。”
那兰将《昭阳纪事》翻到内封,上面有主编的姓名和一串校注整理者的名字。
其中的一个,是“秦淮”。
那兰用轻的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这位优秀古籍整理工作者……我知道是谁了。”
第二十三章 君君
巴渝生的繁忙,那兰在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就领教过,所以当她只等了半个小时后就接到回电,那兰觉得真是神速。
“你必须立刻离开秦淮家。”巴渝生说。
那兰一惊:“秦淮……他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是没有,你知道我从来不赞同你去秦淮家,你现在打电话来,也一定是有了情况,你要有什么话,最好不要在他家里说。”
“隔墙有耳。”
“或者说墙上有耳……毕竟是他自己家,他会不会偷听,装窃听装置,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好在我现在在江京……在一个网吧里。”
“太好了,别再回去了,我已经安排好,对你进行重点保护。”
“可是我不是文物,现在需要的不是重点保护,而是解除危险!”那兰感激巴渝生的好意,但她觉得巴渝生对自己的呵护很可能会掩盖住他的犀利。“你怀疑秦淮,我也怀疑秦淮,但是你们是警方,在明处,任何心里有阴暗的人都会对你们设防。可是我感觉,从心理上已经接近了秦淮,更有可能揭示他的秘密。”
“那你到江京,难道没有人看见你?”
那兰将秦淮发明的特殊交通方式告诉了巴渝生,巴渝生沉吟了片刻,说:“秦淮的确是个有趣的角色。”
“他曾经是你们的嫌疑人,对不对?你对他一定做过研究。”
巴渝生说:“他背景都很干净,没有哪怕一次打架斗殴甚至学校的处分。”
“他的妹妹……他有个精神失常的妹妹?”
巴渝生又沉吟了一下:“没错,这个我也知道。”
“她的名字?”
“叫秦沫,相濡以沫的沫,难道秦淮没有告诉你?”
“他甚至没有告诉过我他有个妹妹。”
巴渝生似乎并不介意:“你们又不是相亲,他没必要给你背家谱。”
那兰觉得郁闷:这些男生怎么都这么含蓄!她问:“秦沫,她为什么会……她的精神问题,是天生的,还是因为什么缘故?”
“这个你得问秦淮。你们不是已经心理接近了?”巴渝生的打趣,关掉手机都能听出来。
“可是他根本不肯说!只好请教你了,你知不知道?”
巴渝生说:“我虽然知道,但也不能说,你知道的,有些事,我必须公事公办。”
那兰几乎要叫起来:我在这儿抛头颅洒热血,深入敌后,你连个小小的后门都不肯开!何况,这是和案件相关的呀!但她知道,“卧底”之举,完全是自己要做黄盖挨打。而且,越是和案件相关的信息,自己并非公安人员,巴渝生如果告诉她,确有渎职嫌疑。她知道抱怨没用,就说了再见。
秦淮在没有发迹前,曾参与编辑整理了一部名叫《昭阳纪事》的明清笔记小说文集,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闻炳杂录》,发现了伯颜宝藏的传说,发现了 “一蓑烟雨咒”的故事。
秦淮按时在绿坞世家里的小停车场等着那兰,潜水衣已经穿在身上。他见到那兰走近,脸上现出终于放心的神情。
“怎么样?一切顺利?”
顺利地发现了你有更多秘密吗?那兰点头说:“顺利找到了岑姗姗,她回顾了那天晚上的事,的确是看见了小船、五个穿雨衣的人。”
“她在医院?”
“婚纱摄影。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秦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下车,说:“回去问问君君,给她送份什么样的结婚礼物比较好。”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来。我应该能找到上岸的点儿。不就是那块叫‘方文东’的石头吗?”
“我不是怕你迷路……我不能再有任何疏忽了。”秦淮仿佛突然明白,“如果你担心我被人盯梢,大可不必,我虽然是坐摆渡过湖,上岸后更换了好几个地点,如果有人能跟上,那才叫邪门。”
那兰没有再多说,关上车门,飞快换上了潜水衣。
两人一起游回湖心岛,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情绪如湖水般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回到家梳洗后,那兰走出浴室来到客厅,发现房子里多了两个人。
方文东身边,是名短发女子,雪白肌肤,五官都很明晰有致,鼻梁边有些淡淡雀斑,但不掩秀色,给那兰的整体感觉是纯净而利落。她想必就是君君了。
那女子笑着迎上来,说:“你就是那兰吧,总算见面了,我是君君。”
那兰觉得有种自然的亲切,说:“真是感谢你,没有你,我现在肯定要无地自容了。”
君君一愣,随即明白,那兰指的是身上的睡衣。她笑道:“你说话的幽默劲儿,和他真像。”
“他?”那兰不解,又立刻明白,说的是“她”。
方文东忙解释道:“君君说的是亦慧,她们两个,是大学同学。”那兰发现秦淮并不在客厅里。
君君满眼含笑地看着方文东,说:“要不是亦慧,我们也不会认识。”随后神色又黯然下来,显然是想到杳无音信的失踪者。
那兰大致明白其中关系,邝亦慧和秦淮相恋,两人的好朋友,君君和方文东,也平行地恋爱起来。
方文东伸臂拢住君君肩头,紧紧一靠,笑道:“我从此走运。”
君君推开他说:“秀够恩爱没有?也不怕别人看得起腻。”又对那兰说:“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管打电话告诉我,这岛上的小超市还算不上面面俱到。”
那兰说:“有一点肯定,小超市肯定没有你周到。”
“到哪儿都躲不开互相吹捧。”磁性中带着一丝欢快,是秦淮的声音。那兰还想不起来,自认识秦淮后,他什么时候有过快乐的心情。
君君说:“一直想见见那兰,听文东说的,我心痒痒。”
秦淮笑道:“想不到文东不但有生花妙笔,还有生花妙嘴。”
君君说:“今日一见,才知道文东嘴有多笨,那兰比他描述的还要妙上千倍。”
那兰难免不自然,说:“到头来我还是要无地自容一回。”
方文东和秦淮进了书房,不知去“密谋”什么。君君和那兰聊了会儿,方文东出来,秦淮有几件食物保鲜盒要还君君,君君便跟着他去了厨房。那兰轻声问方文东:“你知不知道,秦沫的事儿?比如,她的病史。”
方文东一惊,随即点头:“我知道一些。”他目光低垂,仿佛望向地下,秦沫不见天日的生存空间。
“那好……”
“但不会告诉你。”这就是方文东,忠心似火,直率如刀。
虽然被硬生生地拒绝,那兰对方文东却更增了好感,她说:“我本没期望你会说,但希望你理解,我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想帮她。”
“哪个他?秦淮还是秦沫。”
“可以一举两得。你知道,我是学心理学的。”
方文东点头,说:“可是,秦沫需要的,好像是精神病学护理。”
那兰说:“精神病学治疗的很多方面,除去用药、手术之外,很多疗法都可以算在心理学的范畴。”
“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但也希望你理解,秦淮特意不想让别人知道秦沫的情况,我不可能多嘴。而且,我和秦沫的接触很少……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