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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很让人欣慰,因为莫伤离跟她耳鬓厮磨了片刻之后,居然俯下身,将她放在了地上。
“去吧,有缘再见。”
苏软没想到问题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愣怔片刻,转身便跑。
山路漫长崎岖,延向风云变色的远方,两侧的林木在飞奔之间急速倒退,脚下仍然不那么利落,但心情却渐渐变得坦然而坚定。
“一只兔子居然也能跑得如此苍凉悲壮,这虎族的山中,还真是无奇不有……”
莫伤离犹自凝立原地,看看那只趔趄着风驰电掣而去的小白身影,喃喃道。
斑斓庞大的身体砸向溪中,溅起冲天水花,鲜血从裂开的眼眶流淌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耳畔,万兽的吼叫嘶鸣渐渐变得愤怒而凄厉,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狂暴味道,徘徊不安的隐忍,压抑到了极限的杀意和嗜血天性,似乎只需要半颗火星,便会轰然炸得尸横遍野。
斑斓咬着牙,艰难而缓慢地重新起身,冷冷盯着那个飘落岸边白衣男子,扬手,止住了随时都可能蜂拥而上的自己的子民。
“这是我与他的决战,谁敢多事?”
淡淡的几个字,却如战阵金鼓,清晰地响彻林间,躁动的兽群顿时沉寂下来,无数双眼睛带着不甘和敬畏望向他们的君王,却没有谁再有冲上去的打算。
“你输了。”天骁临水而立,手中的那柄“无伤”,竟然还没有出鞘。
“我没输!”斑斓擦了把脸上的血和水,笑道,“因为我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战斗就不会停止,宁折不弯,有死无降,这是虎族的天性,也是王者的尊严。
天骁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冰蓝色长剑缓缓抽出,向着斑斓的眉心,欺身而上。
斑斓的金色眼瞳陡然变成了耀眼的赤红色,低吼着腾空跃起,光芒激荡之间,遍体衣衫片片爆裂开去,魁伟的身形凌空幻化为虎,钢髯戟张,爪如金铁,竟迎着“无伤”的剑气,泰山压顶般向天骁袭去。
这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金色光焰与冰蓝剑气撞击的刹那,有炽烈的白芒迸发出来,遮蔽了太阳的亮度,让周遭万物都变得苍白而虚幻。待到白芒散尽,视线中的一切重又归于正常,决战的两个人已站在潺潺流淌着的溪流间,沉静得像两尊石雕。
无伤深深刺入了斑斓的肋下,鲜血正沿着剑身流淌成河,然而天骁肩头竟也有了几道殷红的痕迹,他低头看见,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虽知道这是头难缠的老虎,却仍然未想到他会如此凶悍,竟然敢迎着“无伤”的锋锐冲上前来,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自己的身体,却不作半点守势,舍了性命也要选择进攻。
苏软从山谷外飞奔而来,穿出一片密林,眼见得就要靠近那片万兽云集的河滩,斜刺里却忽然伸出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极其缺德地绊了她一下,于是,悲剧重演,前空翻加转体三百六十度之后,又一个“大”字,三瓣嘴结结实实地啃在泥土上。
……牙……牙掉了吧……
眼前金星闪闪,耳畔燕雀唧唧,嘴摔麻了,暂时感觉不到痛,五脏六腑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黑色长靴在苏软身边站定,一只修长的手再次伸过来,抓住两只长耳朵,像揭照片那样把她从地上提起,轻轻揽进怀中。
“小乖乖,怎么又摔跤了呢?不过,谢谢你带我找到虎王。”温柔而熟悉的语声,还带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
莫伤离,你这老不死的!!!!!!!!!!!!!
莫伤离显然意识不到怀中兔子的暴怒,见远处激战正酣,不由得勾起了看热闹的兴致,手指摆弄着兔子毛绒绒的长耳,施施然走到战团外,袍袖飘举,跃上了身侧的一株大树。
居高临下的位置,相当于剧场里的头等包厢。而此时,天骁的长剑已刺入了斑斓的身体。
“喀嚓!”
骨骼挫伤的声音响亮而清脆,却并非是从打架的两个人那里发出,莫伤离怔了怔,低头看着怀中眼神冰冷的兔子,以及兔子嘴里狠狠咬着的漂亮手指,片刻,终于确定,那是自己的。
轻呼,松手,正骇然间,那滚圆的小白身子已经如箭一般从他的掌控之中挣脱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着溪水中伫立的两人飞身跃下,很不体面地摔落在天骁脚边。
一只兔子,就算从十米台上跳下去,也溅不起多大水花,天骁看了看这个不明飞行物,还未及有所反应,斑斓急怒的声音已在耳畔炸响。
“哪来的兔子?!竟敢扫我的兴,找死么?!还不滚回去?!”
苏软从冰凉的溪流间挣扎着起身,没有理会斑斓的话,她知道他的用意,但既然决定了跳下来,她就不会再退缩。
胳膊,也就是左前腿,好像摔骨折了,幸好其他三条腿还能动,于是一瘸一拐地蹦跳过去,张嘴,咬住了天骁的长靴。
四周寂静无声。
“无伤”从斑斓的肋下悄然抽离,天骁看着那只奇怪的兔子,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小豆眼里,是一种非暴力的,寻求和解的神情,咬住长靴的动作也不是为了攻击或者泄愤,而是像条小狗那样,拼命将他向岸上拖。
“殿下,这只兔子想告诉我们什么。”岸上,潋滟忽然说。
兔子如遇知音,松了口,转身上岸,找了块相对平整的沙地,伸出右前爪,开始写字。
狼藉的战场,染血的山涧,万千沉默的猛兽,一只写字的兔子……
那感觉……实在有点非主流。
兔子只写了一个字,一个大大的,七扭八歪的“软”字。
在确定天骁已经认出了这个字之后,兔子的右前爪慢慢抬起,无声而坚定地,指向溪边大树上,好整以暇看热闹的那个人。
当天晓冰似的目光,对上莫伤离茫然的眼神,兔子心中荡漾起报仇雪恨的快感。让你丫绊我!
第十八章 他人笑我太疯癫()
极北之地的雪,下起来便仿佛无止无休。天绯站在珑兮的书楼前,负了手看阴沉的天空,奇怪的是那纷纷扬扬,几乎连整个王宫都遮盖住的洁白雪花,却没有一片能落在他的身上。
不仅是他,还有小楼、温泉、方圆十丈之内雕着古朴花纹的青石路面,全都像是被罩进了一个透明的罩子,任凭周遭寒风透骨,暴雪满城,也搅扰不进里面的世界。
那是狐王沧溟亲自布下的屏障,叫做“穹庐”,据说这最初是雪狐王族的先辈在危难时保护家小用的,以狐王元气结成的无色障幕,可以抵挡住外界任何攻击,得不到解法,再强悍的敌人都进不去。
当然,被罩住的人也出不来。
固若金汤的堡垒,有时便会成为插翅难飞的牢笼。
一柄精致的白玉罗伞从园外飘然入内,懒洋洋走到障幕前,停住,伞下是银花暗纹,长可拽地的华丽锦袍,还有沧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昨晚睡得可好?”白皙的手指抬起来,掩着口,轻轻咳了两声。
天绯不语,只凉凉地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沧溟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莫非你父王我穿了这件新袍子,越发的卓尔不群了?”
“人都朽了,袍子再新有什么用。”语气平淡,却不无刻毒。
沧溟修长的眉毛扬起,片刻,又淡淡一笑:“这几日你母后寸步不离地缠着我,央我放你出去,让父王实在头疼得很,好不容易她累了,睡着了,我才能出来跟你说说话。”
“……”
“那个叫苏软的丫头,你很在意?”
“……”
“三年前你到人间,不是去找天紫么?现在天紫不见踪影,你却要为了一个人间的女子;与王族为敌,这,真是让父王我十分费解。”
“……”
“那个,天紫……你可找到了?”
“……”
“她怎样?”
“……”
“父王在跟你说话,就打算一直这样装聋作哑么?”
“……”
“我最讨厌……最讨厌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死样子!”许是觉得满腔诚意都被人无视,沧溟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扔掉罗伞,正待破口大骂,又好像是呛了风,以手掩口,弯下腰去咳嗽不止。
天绯看着他,黑眸里忽然多了些难以捉摸的笑意。
沧溟咳了很久才勉强直起腰身,整个人好像衰弱了很多,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绯,眼中满是养子不肖的悲愤之情:“逆子,逆子!本王真是后悔,当初好死不死,生你做甚?!既然不识好歹,也不要怪本王断情绝义!就等着天骁回来复命,拿那个丫头的心来给我下酒吧!”
天绯见他骂得刁毒,却奇迹般地不以为意,转身在小楼前的栏杆上坐下来,斜倚着淡淡水香的廊柱,居然开始闭目养神。
沧溟骂得无趣,也终于安静下来,像看怪物般地看着天绯:“你的脾气,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你的体力,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什么意思?”
“前面装得倒也有几分像,但我认识那老东西这么久,从来没有见他咳嗽过。”天绯笑笑,睁开眼睛,“天朗,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无聊。”
“天朗”二字出口,“穹庐”外那个装腔作势的人微微怔住,许久,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狐王沧溟”的尊容渐渐变幻,顷刻之间,全身上下已是另一番形貌。
眉如春山的少年,黑眸,束发,肌肤苍白如雪野,极俊美,也极消瘦,连那袭奢华的银丝暗纹绣锦穿在身上,似乎都有不堪重负之虞,虽如此,整个人却依然站得峭拔孤直,纤细的腰撑起优雅而骄傲的弧度,带了些嘲谑的神情看着天绯。
天朗,狐王沧溟的第三子。
“……你怎样?”天绯打量了他几眼,淡淡问。
他问的是天朗的身体,由于先天不足,这家伙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健康过,整日病怏怏的德性,有时羸弱得连人都不如,而且莫名其妙地喜寒畏热,如果让他离开雪原,到温暖些的地方去,简直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但即便如此,像每个王族中人一样,他也仍然是天赋异禀的,比如自幼便通晓变化之术,喜欢像今天这样,变成他爹的样子四处招摇撞骗。
任何生物,圈在一个地方久了,都难免会做些无聊的事娱乐身心,而天朗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将无聊当成了自己生命的支柱。
装沧溟到族中各处巡视,扶老携幼,体察民情,然后全部忘掉。
装珑兮教侍女们读书,一日读一页,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仍是这一页。
装侍卫把守宫门,见有人出入,便做血海深仇状,横眉怒目,口中呜呜有声,唬得人皆疑惧,徘徊不前。
装厨娘调理膳食,用大半天的时间熬一味鸡汤,选上等材料,文火细炖,耐心照看,在将要出锅的时候,撒精盐两碗,着人端去给沧溟补身。
还有一次,他装成天绯的样子向天紫求婚,情深意切,锥心泣血,如果不是中途被天绯撞破,天紫几乎就要答应了。
……
沧溟为一族之王,事务繁杂,无暇管他。
珑兮生性温柔,又怜他体弱,不忍管他。
天骁终日练剑,心无旁骛,懒得管他。
而天绯,根本当他不存在。
祸害,就是这样炼成的。
“我能怎样,整日忙得要死,听说你被关起来了,便来看看……”语声凝重,极尽关切,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多谢。”天绯对他的虚情假意既不感动,也不气恼,许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又抬头去看雪。
天朗有些兴味索然,雪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接住一片雪花,端详了半晌,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而那片雪在他冰冷的指尖上,居然迟迟不化。
“天紫还好么?”忽然问。
“好。”
“……怎么个好法?”
“好就是好。”天绯皱了皱眉,“在她喜欢的地方,过着她喜欢的日子。”
这次轮到天朗沉默,许久才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你的寝宫呢……”
缤纷轻盈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下来,沿着“穹庐”的圆顶无声流泻,如幕帘,似飞瀑,美丽而奇异。
但“穹庐”内外的两个人,却好像都有些意兴阑珊。
“……我累了。”天朗拾起地上的白玉罗伞,收拢,又撑开,轻轻抖落上面的积雪,“顺便告诉你,天骁已经找到了一个叫什么北疆的地方,如果再不想办法出去,你的人间小美人,怕是危在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