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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心中太多惆怅焦虑,连吃饭这等大事也始终提不起兴致,食不知味,每每胡乱填满肚子便了。
但此刻,在这个很像家乡的地方,左手拿着尹大娘给的玉米面大馅饽饽,右手抱了郑五嫂做的白莜面饸饹,空气中飘着熟悉的松针麦秸燃烧的味道,五味杂陈的心情,却已远不是悲或喜那么简单。
一回头,瞥见狐狸正倚了门框站着,三根手指拈着个大馅饽饽,转来转去地研究。
“这个……叫什么?”那探究的样子,不知怎么竟有几分像天朗。
“我姥姥家那里叫大馅饽饽,好吃,你尝尝……”难得这位爷会对人间烟火表现出一点兴趣,便本能地热情推荐,话出口才又想起,他此刻只是个魂魄。
嘴不是嘴,胃不是胃,连消化系统都没有,怎么尝?
心中狠狠地揪痛一下,食欲顿时归零,黯然地抱着大碗,仰头,就见狐狸掰下一块饽饽,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苏软的眼直了:“你……你干嘛吃饭?!”
天绯斜了她一眼:“难道只许你吃?”
“……不是,可,你没有……”
“吃便吃了,没有又如何?”
说得轻巧,没有身体,吃下去的东西往哪里装?
……不会都掉到地上吧?那跟直接倒厕所里有什么区别?
说到厕所,他这样吃东西,会上厕所么?
小心翼翼地向他身后看看,正自困惑,头上已经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暴栗。
“你又在胡想些什么?”
“……”
“雪狐王族的元神与人不同,平日里不吃东西,是因为不需要,但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不能做,”拽,居高临下,二五八万地拽,“所以你只管吃你的,不用顾及我,尤其,别在吃饭的时候想那些恶心的事……”
又掰了一块饽饽放进嘴里,转身回屋。
好吧,算你拽,但你自己不想恶心的事,又怎么知道我在想恶心的事?
咬一口饽饽,居然胃口大振。
早知道他能吃东西,她就不会对斑斓他们家那些极品山珍视而不见了。
旷野闲村,长空晚照,牧歌缓唱,倦鸟归巢,大馅饽饽,莜面饸饹,何以解忧,吭哧吸溜……
不过,狐狸吃爱棒子面么?爷爷家的狗倒是吃豆包,可狐狸那种野生的东西,还是喜欢吃肉多点吧?
莫非,只是为了宽慰她?
低头,喝了一大口酸菜饸饹汤,滑溜溜的,有点酸,但却很温暖。
有狐狸,有饭,有家乡,心里,便是满满的了。
对于一个时运多舛,颠沛流离,刚从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人,鹿儿坡这样的地方,简直安宁得恍如桃源,每天拉了狐狸东游西逛,招猫逗狗,得瑟久了,连自己都上了自己的当,觉得日子只剩下一派悠闲,再没什么事情可烦恼。
天绯除了成为全村女性的目光焦点之外,还成了全村土狗的精神领袖,不论走到哪里,身后总会远远地跟那么十几二十只,什么样的都有,却并不上前,只摇着尾巴亦步亦趋,一双双小黑豆眼里全是如见天神般的倾慕和敬畏,任凭自家主人再怎么叫喊,也不肯轻易回去。
天绯也不以为意,任它们跟着,偶尔带了苏软坐在村口的树上看风景,树下便聚集了仰望的一群,黑花黄白,大小胖瘦,呜呜汪汪,蔚为壮观。
记得以前在骁远王府,他还是狐狸的时候,疾风、骤雨、暴雪和惊雷那几只拽狗见了他,也是份外老实的,当时苏软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那四个惊艳于他的美貌,以致忽略了性别。
现在想来,可以理解为寻常犬科动物对于高端犬科动物发自内心的崇敬吧。
总之一切都很舒服,如果非要找出什么不和谐的话,应该就算是某个锲而不舍的马匪头子了。
任高尚也许算不上个好人,但却绝对是苏软见过的最坚强不屈的土匪,以正常人的逻辑,如果某天被某人随随便便就pia出去好几十丈远,带了百十个小弟还打不过人家,那么下次再遇见那人,多半会绕路走,但这位任大帮主的思维却显然要高人一筹,他认为,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被哪个小白脸羞辱,就必须从哪个小白脸身上赢回尊严。
因此天绯和苏软在鹿儿坡小住的数日之内,高尚帮一众英雄居然来袭扰了近十次之多,从刀枪棍棒到铁弩强弓,花样翻新,从冲锋陷阵到铁壁合围,不一而足,虽然每次都是被天绯挥挥袖子,眼皮也不抬地弄个人仰马翻,鼠窜而去,但贵在屡败屡战,百折不回。有时早上刚被打跑,下午就来了,有时晚上被踢回去,凌晨又来了,天绯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有意拿这群人丰富文化生活,每次都一分钟解决战斗,却每次都不下重手,就这样来来往往,打打逃逃,鸡飞狗跳的日子倒也不至于寂寞。
到最后,就连鹿儿坡的村民们对此都已经习惯到麻木,见任高尚他们再来,便差个孩子跑去里正家报告一声,然后该吃饭吃饭,该放羊放羊,什么都不耽误,反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任高尚要讨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被无视的滋味要比被殴打更心痛,任高尚觉得,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妖怪,你给我等着!”第不知道多少次丢下这句话,带着满脸菜色的喽啰们呼呼啦啦而去。
妖怪悠然地看着他们。
苏软坐在村口的大石碾上,和身边那只胖乎乎的小花狗一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任高尚再次如约而至,已经是两日后的深夜。敲门声将苏软从睡梦中惊醒,便听见里正家大娘在门外说:“小苏丫头,天绯公子,他们又来了!”
眼皮仍然呈胶着状态,有点欲哭无泪,还有人管没人管了,当马匪难道不用睡觉的么?
“狐狸……起床……”呢喃着去推身旁的人。
空的。
心砰地猛跳了一下,翻身坐起,才发现空荡荡的屋子,除了她之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狐狸,不见了。
高尚帮此番又是倾巢出动,百余枝松明火把熊熊燃烧,将鹿儿坡村的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任高尚昂首挺胸地骑在马上,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弟兄们魔鬼训练了两日之久的五虎群羊阵,三角眼里放射着渴望战斗的光芒。
妖怪,这回你还不死?!
然而叫阵许久,也不见妖怪前来应战,正想策马长驱直入,却看见一个单薄的影子跌跌撞撞地从村中奔出,穿过三五成群观战的村民,径自冲到他的马前。
妖怪身边的小丫头,据说是妖怪的媳妇。但看她长发散乱,面无血色的样子……多半,是被自己的五虎群羊阵给吓着了。
“小丫头,知道任爷来,欢喜得头都不梳就跑出来了?”调戏良家妇女是土匪的职业病,出口成章,完全不用打腹稿。
然而小丫头充耳不闻,只疯了似的地四下里逡巡游走,像在寻找着什么,焦躁得几近绝望,许久,脚步渐渐沉重起来,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全不管虎视眈眈的一众马匪,丢了魂魄似的,颓然坐在冰凉的草地上。
任高尚觉得有些纳闷,也有些无趣,直了直身子,正色道:“你何必这副样子,我高尚帮从来不为难女人,叫你男人出来,我跟他说话。”
苏软没有搭理任高尚,只怔怔地坐在那里,觉得冷,便用双臂抱住膝盖,整个人瑟瑟地缩成一团。
狐狸,真的不见了……
……
装的。
什么看得开、想得通、放得下、受得了,什么行若无事、云淡风轻,全都是装的,从一开始便极度害怕那个人离开,怕到心都麻木了,才会放任自己去寻找快乐,但当午夜梦回,发现他真的消失不见,无尽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像海潮般汹涌而来,转瞬淹没了一切,仿佛这个长夜,再不会有尽头。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这个问题,除此之外,一片空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寒毒入骨一般。
从来没有像这样疲倦过,疲倦得连流眼泪的力气也没有,然而眼泪却已不由自主流淌成河。
很想睡觉……
就像惊涛骇浪中颠簸了太久的船,迫切地想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她是如此渴望睡眠,渴望将自己同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什么也不管。
于是蜷缩着躺下去,脸贴了冰冷的泥土和草芽,或者恶意的,惊诧莫名的眼神。言情快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周遭些善意或更新更就这样睡到明天也很好……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第四十一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天绯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鹿儿坡村外聚集的人群和火把;还有火光之下、马阵之间,那个蜷缩在地的单薄身影。
目光瞬间变得森冷,白衣腾空,闪电般刺入马阵,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挟起的劲势却如狂潮暗涌,顷刻间周遭已是人仰马翻。
可惜了威风凛凛的一个五虎群羊阵;还来不及闪亮登场;就被搅得土崩瓦解,实实在在成了一群羊。
须臾风止,四下里兵戈狼藉、火把委地,情状十分惨淡;但由于某些刚才还在叫嚣的人忽然变得噤若寒蝉,却也难得的安静。
天绯并没有继续出手,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掠至苏软身旁便顿住脚步,见她无声无息地伏在那里,身形和眼神忽然就有些僵硬,怔立片刻,才想起俯□去查看。
“丫头?”极轻的两个字,听上去比夜风还凉。
……
……
“……干嘛?”一声闷闷的回应,饱含了泪水的味道,但怨气十足,绝不像是性命垂危的样子。
黑色眼眸里这才现出些冰消雪化的迹象:“你……趴在这里做什么?”
“……管不着!”哭腔更重,还有很明显的咬牙切齿。像只蚯蚓那样贴着地皮蠕动了几下,泄愤似的,趴得更坚决。
天绯拧了眉看着地上那人的一袭薄衣,终于不再废话,抓住胳膊拎她起来,感觉到无声而执拗的挣扎,索性将她两只手臂都钳制住,像举个奶娃那样轻描淡写地举离地面。
借着雪似的月光,才看清她哭得到底有多凄惨,花猫般的脸上还淌着泪水,发丝凌乱,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许是因为从来没这么居高临下过,犹自带着惊慌和错愕的神情,抽抽搭搭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提前了……”良久,才有这极抑郁也极委屈的一句,不甚明了,却也无须解释。
紧蹙的眉宇蓦然展开,眼中似是一片清明,又好像异常幽邃,四目相对间,彼此心中的况味都难以名状,不知过了多久,天绯才缓缓放下她,却又扣着后颈拥进怀里。
“你到底在这待了多久?”抬手暖着她的耳朵,微有些怒意,因为怀中的身躯简直凉得像块冰。
苏软不吭气,贪恋着那手掌的温暖,半晌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你吓唬我,他们欺负我……我困了,没力气了……”
只是想告诉他为什么自己会倒在草地上,但“欺负”二字明显刺激了某人的神经,黑眸妖异,冷冷瞥向不远处呆立着看热闹的马匪头子,任高尚打了个寒战,直着脖子辩解:“逗几句闷子也算欺负么?我可一个手指都没有碰她!你们两口子闹别扭,何苦告我的黑状……”
天绯无心再听他聒噪,将苏软抱起来,转身走向村内。
这次是非常优雅的横抱,比起刚才那霸王举鼎的造型,要温柔多了。
“下次不会了。”
很轻的一句保证,如果不是苏软耳朵尖,几乎就被夜风吹了去。
“什么?”
“下次,不会再丢下你。”
“……哦。”歪了脑袋靠着他的胸口,眼睛仍然肿着,仰脸望天时,却正见云开雾散,皓月当空。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当我高尚帮是死的么?!”身后,一个自尊心备受摧残的马匪忽然回过神来,扯着脖子大吼。
没人理他。
天亮后的整整一个上午,苏软都站在鹿儿坡上,出神地看着风吹草曳,雁过云飞,不说话也不回头。
天绯在她身后,静静看着风扬起她的头发,袍袖如雪,遮住了修长的手指,还有指间扣着的,那朵半红半白的花。
两相欢,两相欢……虽然已显出些枯萎的迹象,却仍然芬芳馥郁。
也许是该到了让她忘记的时候,反正早晚都是要忘记的,多一天等待,于她,就是多一天的折磨。
其实根本没必要如此纠结,他为她留下的退路足够完美,只要能忘记,她就能幸福。
然而心中那血肉剥离似的隐痛,又为了什么呢?
“狐狸……”小丫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