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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轿夫显然就是新入行的,似乎还不知道田老爷的秉性,还在纠缠着:“老爷坐坐吧,便宜的很,只给几个烧饼钱就好……”
“给你们烧饼钱,谁给我烧饼钱……哎呀,你们干什么……”
正说着话儿呢,田大老爷就被俩轿夫架起来扔了进去,然后抬着轿子飞跑……
那几个跟随的家人还在哄笑,笑这几个轿夫的“愚昧”,看着家里的老爷被扔进了轿子,然后似乎呼喊了半句,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头。
再看那顶轿子已经跑出去好几十步远了,轿子里的老爷连个声音都没有,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喊着“抢人拉”就去追赶。
也是偏偏赶的巧了,刚追过一条巷子,一个又聋又哑的老汉驾着一辆粪车,把巷子一堵,谁也别想过去。等到众人明白过来,别说那顶轿子,就是那个聋哑的老汉也没了影子。只余下一架臭烘烘的粪车和几个顿足捶胸不知如何是好的老家人。
过了好半晌子,这些家伙终于回过味来:“老爷让人给抢了,赶紧回去告诉夫人……”
要说这世道也真是邪门了,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抢,抢一个干巴老头子做什么?可这事还真就出了,而且不只一件,一天之内,芜湖就有三个颇有身价的人物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抢了人。
大伙总算是弄明白了,这是绑票哇。
就算是绑票的,遇到田力国这个天下头一号的吝啬鬼,能榨出一个铜板来?田大老爷可绝对是舍命不舍财的人物,绑票的歹人割下他的肉容易,拿他的钱……估计够呛。
田大老爷的家是在芜湖城里,可他的产业却是城外的籍山,那么老大一片的印染作坊,占地好几十亩,在城里的话,容纳不下那是肯定的,各种废水也无处排放不是?
这个季节本来就黑的早,等把老爷被人抢了的消息传给田夫人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田夫人已经年过五旬,年纪比田老爷还大好几岁,头发都白了一半。
这么一大摊子,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操心,可不是要有白头发的么。
田夫人埋首于各种账目之中,手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乱响,手边的热汤都凉了还没有顾得上喝。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让人抢去了……”
“怎?”田夫人并不是如遭雷轰那样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反而问回来报讯的家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样的人会抢走老爷?”
“是真的呀夫人……”
田夫人仔细问了缘由,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这是遇到绑匪了。
“夫人呐,要不要报官?”
“报官,一定保官……”老家人正要出去报告官府,田夫人忽然止住:“等等,既然是绑人索钱的,肯定会来要钱的,先等等再看吧,能绑老爷的人,我估摸着也不过是小毛贼而已。若是要不了几个钱咱们就出了,若是狮子大张口,再报官也不迟……”
猫鼠有道,或者说是盗亦有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就好像田夫人掌柜的这个巨型印染作坊,虽然家底儿和技术都有,雇工也不缺。可入了这一行就得遵守这个行当的规矩,你就做的再大,只能印染,不能上浆,不能抢浆水作坊的饭碗子。要不然就会受到所有同行的排挤……
那些绑匪既然是绑走了田老爷,肯定也不过是几个小小毛贼,或许是赌钱输急眼了,或者是江湖道上的汉子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实在是缺钱,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绝对不算什么大事情。
因为这个巨型的作坊的真正主人根本就不是田大老爷,而是田夫人。吝啬到了极点的田老爷之所以那么吝啬,是因为田夫人“收紧银根”,根本就不给他几个小钱儿,他想不吝啬也不行。
至于作坊里的银钱货物,所谓的东家田大老爷只不过是个摆设儿,一点真正的东西也动不了,最多是让他通知一下买卖的上下家,是个跑跑腿儿的小角色。
看在夫妻的情分上,要是绑匪要的钱不多,田大老爷的赎身钱肯定很痛快的就出了。若是狮子大张口的漫天要价,田夫人肯定报官,拼着田大老爷被撕票儿也不能动了这个作坊的筋骨。
这个作坊是田夫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远比田老爷本人重要。
要说不为田老爷担心,那就是瞎说了,都几十年的夫妻了,还能真不担心的?
可田夫人也是见过大市面的,知道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应该做什么,田老爷不大可能真正有什么生命危险,毕竟绑匪要是钱而不是命,估计很快就会有人上门要钱来了。
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到第二天清早的时候,早就守候在门口的老家人就开始大声呼喊:“来了,来了,老夫人,来人了……”
田夫人也知道对方会来索要赎金,又精心准备过,并没有赶到一丁点儿的意外,稍微整理一下仪容,推门儿出来……
立刻就呆住了。
这一切和想象中的根本就不一样,眼前的情形怎么也想象不到。
要是有人拿着血淋淋的书信,或者是送过来田老爷半个耳朵什么的,田夫人也不会感到太意外,可眼前……
眼前就是活生生的田大老爷。
田大老爷一看到老婆,就好像孩子见了亲娘一样,立刻就嚎啕大哭起来:“娘子,可唬煞我了……”
田夫人也纳闷儿呢?不是被人绑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回来了?
“田夫人吧?小子有礼了。”
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小伙子穿件子洗的发白的灰色夹袄,一看那种掉色的程度,田夫人就知道这步料子是在印染的时候放的碱太多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把颜色掉成这个样子。
这个本行的东西只不过是在脑子里一闪,巨型印染作坊的真正主人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小伙子的身份——绑匪。
对于田夫人这种见过风浪的人物来说,自然晓得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说的也不卑不亢:“我也不问壮士是哪条路上的朋友了,既然走到我这里就是缘分,又能把我们家老头子平平安安的送回来,这里头的道理我懂,田福,去封二十个元宝,送给壮士做盘缠……”
这么做算的把里里外外都打圆满了,绑匪拿银子走人,田夫人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那个小伙子站的如标枪一般笔直,通身上下就好像了打了线儿标了墨一般笔挺,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精悍之气:“老夫人,小子此来不为钱财,另有他事相商。”
不为钱的绑匪?说出来都是天大的笑话。
田夫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小伙子几眼,也是惊奇的不行:“不为钱财?……好,进屋详谈……”
“夫人,他是土匪,我这就去召集人手一绳子绑了……”
“请!”田夫人单手虚引,示意四火进屋,好像面对的这个小伙子不是穷凶极恶的绑匪,而是邻家的子侄一般。
至于田大老爷吆喝着要叫人过来捉拿绑匪的举动,田夫人根本就不当一回子事情。人家既然敢只身前来,就不怕你动粗。真要是动了手,后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大阵仗呢。打开门做买卖的商家,为的是赚钱,可不是为了闹事的。
这种事情,能够化于无形之中,那是最好。实在应不下的条件,再下手拿人也不迟。
“壮士所为何来?难不成是看上了我这作坊?”既然小伙子敢把田老爷完好的送回来,而且敢于一个人前来,这份胆色和勇气就非寻常是亡命之徒可比。这里上上下下近千口子人,也不怕他动粗。
“我看上了老夫人泊在江口的七船布匹……”
老夫人心里还清楚拿七船印染好的布匹是怎么样一个巨大的数字,这人把嘴巴张的这么大,老夫人虽是震惊,却也不发作,静静的听他往下说。
“我们也知道这不是老夫人的东西,原货主要是让老夫人赔偿的话,老夫人一时也陪不出来。”四火好像很讲道理的样子:“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只借其中的三船……”
要说这事情,四火比谁都窝火。
本以为拿了田老爷,就可以把船上的布匹顺利的弄走。可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情,这个田老爷的号令根本就不好使唤。
每条船上都有好几十号人,真要用强的话,还真不好收拾。因为四火的一个小队早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了七八条船,也拿不出许多人手。
就算是用强拿下了,这种事情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人家肯定能顺着蛛丝马迹找上门来。芜湖又不是敌占区,地地道道朝廷的地盘儿,赴死军下手硬抢,实在说不过去。
更主要的是,这也是大帅的本意。
“三船?不行,你们若真是有了难处的江湖朋友,走到我门上来少不得要照顾个衣食周全盘缠丰足。”老夫人还是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一开口就要三船,你可知道三船是多少布匹?一船四十包,一包一千八百尺……嘿嘿,我知道壮士肯定是有些手段的,可我们田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老夫人差异,我们不是打明火的匪类。我们也不抢老夫人的东西,”四火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呢:“我们不是抢,是借,既然是借,肯定会还……”
“这是借据,老夫人看看再做考虑。”
片刻之后。
老夫人再次打量面前的小伙子:“你就是叫做四火的队官?”
“正是。”
“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为非作歹的匪类怎么会有如此的气概?原来你们是赴死军的人。”
那借据上都有李四李大招讨使的个人印玺和赴死军的大印,应该不会错,这么一来,估计这个忠诚伯的卫队长应该不会用下手硬抢一类的手段了。
做买卖开自号为的是赚钱,这又是江南是朝廷的地盘儿,老夫人并不怎么怕忠诚伯这个天大的人物。别说一个亲兵卫队的队长,就是忠诚伯本人来了,他也得讲道理,不拿银子一村布丝儿也别想拿走。
借是肯定要借的。
因为四火绑架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为了索要钱财,而是在示威。
你要是真不借,赴死军随时会过来找麻烦,这才是最要命的。
四火还在一边儿打着边鼓:“淮西百万生灵衣食不周,我家大帅不得不想方设法。我家大帅说了,要是贵号能援手今日,他日比有厚报。”
你要是真不借也可以,以后的路子还长着呢。不过要是和忠诚伯合作的话,这里头的利益可也同样巨大。
老夫人微微一笑:“忠诚伯的意思我也明白,不过那几船布你们就不要想了,都是有主之物……”
老夫人这么说,四火也不着急,同样是静静的等待着下文儿。
“拿都是绫子和细缎子,你们用也不合适。我这里还能凑出几十包麻布和棉布,若是真能和忠诚伯商量好了,立刻就可以发出去……”
老夫人要见忠诚伯的举动完全就是在四火的意料之内,因为其他几家也是这样。
“淮西百万人口即将饥寒交迫,还请老夫人即刻启程……”
“不必了,我是不去的。”老夫人很轻松的笑道:“这事情我们家老爷就能办理……”
他?那个小气而有做不了主的田大老爷?
田夫人唤来田大老爷,低声的嘱咐了几句什么,田大老爷的小眼珠子立刻就冒出光来。就好像比他还要抠门的吝啬鬼凭空捡了个大金宝一样:“夫人当真?”
“这么大的家业光凭我一个孤老婆子,终究是不成,这就是一个机会,你要是做好了,就是百年不衰的基业,城里的同行谁也不如咱们。也只有这样,我才敢撒手……”
田大老爷都有些等不及了,拽住四火就往外走:“走,走,咱们赶紧走,去见李四……忠诚伯大人……”
田大老爷和四火手挽手的出来,田夫人微笑着目送二人远去。
那些准备着绳子棒子的家人可算是看着稀罕景儿了,活了这么些年,谁见过这样的情形?绑匪都和苦主并膀子了,猫和老鼠是不是可以同窝了?
……
李四还真是亲自接待了这三个人。
印染的田大老爷、挂浆的严大掌柜和臼棉麻的乔老爷。
“诸位都是衣被天下的巨擎,这寒冬已然到来,我淮西、豫中百姓多有难处,实在是没有了法子,这才出此下策……”李四笑眯眯的说着,好像是在和这些人商议一样。
至于强“借”和强抢有什么分别,暂时先顾不上了。
“忠诚伯,”田老爷再也没有就斤斤计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