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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轮换着背这个“碎怂”,一直背到莎车王宫,连独臂董健也当仁不让,似乎要用自己的热体,暖干祭参的湿身。以往他们几个总拿祭参当孩子逗,后来田虑看见他们两家的孩子一起玩,玩得很开心,这才感到祭参也是父亲了,以后不能再称呼“碎怂”了。想不到这位小他们十岁的弟兄,在去往九泉的路上,竟然走到了他们前面。世事太无常了!
由于天气太热,沿途无法补充冰块,大家商议祭参不回疏勒了,就在莎车入土为安。且运派人去疏勒接挲莱和孩子,徐干一同赶来。挲莱一看见丈夫的遗体就哭晕了,抢救半夜才醒来。一双儿女也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徐干拉起两个孩子,劝慰道:好孩子,再哭你爹爹也听不到了,记着他的好,快快长大吧!田虑干脆将孩子领出去,交给他们的外婆照看,不让来灵前了。都尉江瑟感念祭参在关键时刻救他,领着一群军官在灵前跪了很久,到了下葬的时候,抬灵的官兵更是来了几百人。
到了坟地,连空气都变得肃穆起来。祭参的儿子,诵读了父亲的遗诗:“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引起人们深深的思考,不知一个刚过不『惑』之年的人,为何对人生的尽头,有如此的冷静!
灵柩**后,挲莱突然跳了进去,拍打着棺盖,要同丈夫一同西去,白狐和田虑两个下去拉,费了吃『奶』的老劲儿才拉上来。急得董健在上面说,要陪祭参,也是我们兄弟三个陪,你还要养孩子呢!惹得在场的人,无不掩面而泣。
等到坟墓堆起,徐干代表班超上了祭香,头顶突然响了一声炸雷,一阵阴风刮来,几朵乌云压顶,噼里啪啦砸下一阵冰雹,小如豌豆,大如鸡卵,旋儿又转成暴雨,和人的眼泪混在了一起。田虑嘟哝了一声:天暴了!
天是暴了。自从和帝刘肇诛灭窦宪,在朝廷和各个郡国深挖窦氏余党,给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提供了挟嫌报复的机会,想搬倒谁,只要捏个窦氏余党的罪名,上一个奏章上去,那个人就完蛋了。一时间官场变成了绞肉场,当官的风险大增,官吏们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偏偏两个多月,黄河流域从关中到洛阳,再到幽燕冀鲁豫平原,二十多个郡国大旱不雨,河床『裸』『露』,土地龟裂,禾苗枯死,人畜饮水都遇到困难,报灾的奏章雪片似飞到朝廷。郑众派人往嵩高、首阳山祈雨无果,就在南宫门外广场搭台,请和帝停止与十二岁的阴贵人在后宫过家家,亲自登台求雨。这场活动请了好几百高僧大道,折腾了许多国帑金币,场面不可谓不大,也没求下半点雨星。
中华文明之所以源远流长,屡遭挫折而没有亡国灭种,很大程度是因为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处境多么困难,总有一些仁人志士,置个人生死与度外,关键时候真话“死谏”。就在和帝被一帮佞臣簇拥着瞎折腾的时候,有几个正直的大臣冒死上书,说自古天地人一体,人祸天知,天遣地报。如今的大旱灾是血光过盛,惹恼了天神。朝廷诛窦,原是为了查究私党,清明国是,到地方无限扩大,层层下指标,定任务,勾扯攀连,互相攻讦,大狱一兴,冤者过半,那些奉命查案的官员面对口供,为了避免自己被追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以至于冤魂遍野,徘徊不去,天神也是悲悯,是故不雨责人。为今之计,宜立即停止究察,清理大狱,释放无辜,抚慰冤魂,方能稳定人心,慰藉亡灵,进而感天动地,福瑞呈祥。
实际执掌朝政的大长秋郑众,觉得窦宪的事情已经扩大化,很难收场,不如借机打住,免得天怒人怨,又有阴贵人的父亲,以前曾得到过窦宪的提携,这会儿也多少施加一些影响,就让和帝准奏,把那些无辜牵扯进去的人,没死的全放了。郑众听说了大文豪班固遇害,也是惋惜,请和帝下诏抚恤,并请班固的妹妹班昭续修国史,同时也给彻底失势的窦太后姊妹解除软禁。说来也怪,久旱的大地突降甘霖,此后的几年都风调雨顺,要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
过了半年,参与平反冤假错案的班雄,从窦宪大营查抄的浩瀚文牍中,发现了父亲班超就配『妇』月儿之事,给朝廷的专奏,于是上奏和帝,请求为祭参平反昭雪。时任中护军李邑也予附议,说祭参乃忠烈之后,都护班超肱股佐吏,以窦氏余党之罪冤死,伤了边关将士之心,在西域影响很坏,应予厚恤,并严究制造冤案之人,以安抚人心。和帝当堂准奏,也没问郑众,就派了李邑前往西域慰问,并判罗织罪名的刺史胡正等人流八千里,押解到西域,交由都护府处置。
李邑先到疏勒,在徐干陪同下慰问了挲莱母子,到达它乾城的时候,已是公元93年夏季。
班超经过一年的调养治疗,身体渐渐恢复。说起来特别感激两个人,一个是他从疏勒带去的老妈子,另一个是高子陵。那天送别祭参,他突然昏倒,幸得韩发甘英扶住,背回府邸,当时眼睛睁着,半天不眨,牙关紧闭,只有鼻子在哼哼,也不知想说什么。亏得老佣人有经验,赶紧拿来一根缝衣服的针,在火上烤了烤,将班超的十个手指头全都扎破,使劲挤着放血,等医官赶过来,人已经能说话了。医官赶紧把脉开『药』,并把老妈子感谢一通,说没有她的处置,怕是要半身不遂了。
大危险躲过后,班超一直头晕体乏,一点儿也打不起精神。医官每日里扎针、熬『药』,过两天好,过两天又差,反反复复,始终未见轻省。有一天高子陵专门跑过来陪他说话,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睡梦里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全新的天地空间,在那里,天地一片水蓝,也辨不清是花草还是庄家。马路宽阔笔直,路上车水马龙,但来来往往的马车却不用马拉,自己行走,跑得还生快。城郭很大,楼房很高,奇怪的是人和人都不打招呼,也不用干活儿,所有的人都在着魔地玩一种拳头大的玩具,不管走路还是坐车,抑或是躺在炕上,只要没睡着,手指管动,也不用眼看,全部驾轻就熟。
要是在地上玩烦了,还可以到天上去玩。天地之间有望不见尽头的梯子相连,人往梯子上一站,忽悠一下就上去了,也不用一节一节地攀登。到了天上,满目所及全是『乱』飞的星星,不小心撞上一颗,那耀眼的光球里发出一个洪闷的声音,说它是启明星,还没到天明的时候,找它干啥?话音一落,星自飞走,把他晾在浩渺的空间,无处落脚,突然间向下坠落,越坠越快。他拼命地喊叫着,『乱』抓『乱』踹,终于在快要落地的时候,抓住一条胡杨树的细枝,晃了几下,树枝折断,他还是掉在地上,摔得他腰疼难捱,咬着牙吸气……
眼睛一睁,醒了。意识从天上回到人间,班超让高子陵帮他解梦。高子陵说,你梦的没准是未来人类的生活,与现实根本不搭界。过了几天,田虑带回祭参的死讯,班超却呆了几天,既不说话,也没有哭泣,只把一切的悲哀都埋在心里。其实这结局他已有预料,他认为祭参上天了,就是他在天上碰见的那颗启明星,光耀星河,与他擦肩而过,飞到宇宙的广袤中去了。
从那以后,高子陵每隔几天就来陪他,两个互相欣赏的花甲老人,一聊就是半晌,医官说这种知音交流比吃『药』更管用。高子陵这一年一直在龟兹,帮白霸建章立制,延城和它乾城两边跑,也是不辞辛苦,感动得新任府丞甘英,专门在都护官邸给他腾了一间屋子。白霸也经常来探望,他托人搞来了灵芝、天麻,加上乌麦送来的雪莲花,文火煮汤,当茶饮用,据说也是医治心疼病的良方。
大病初愈的班超,在都护府设宴,为卫侯接风,请了龟兹王白霸和高子陵作陪。他的感激是真诚的,感谢李邑几次伸张正义,在关键时刻维护西域官兵。
李邑说,要感谢你就谢你儿子吧,要不是班雄发现了端倪,本官也不敢出头。朝廷这场风暴,来得突然,刮得凶猛,总算过去了。从来廷争,皆为权斗,罕有想改换江山的,谋逆之说多是扯淡。本官这次能够置身是非之外的,全是托了无甚大才之福。想那窦宪出师之时,尽揽朝堂英才,带空了半个朝廷,可是他一倒台,那些人都惨了,不是人头落地,就是罢官远徙。本官这样的庸才,他看不上的,倒补了你家阿兄中护军的缺,这还真验证了一句古话,能笑到最后的,既不是精英高才,也不是傻瓜莽汉,而是平庸俗士。
李邑大概是喝多了,或者压根儿没把班超当外人,说出一大堆官场鲜有人言的实话,令班超感慨万千。以他的『性』格,幸亏远在西域,独立行事,要是立在朝堂,怕也是要遭人嫉恨的。高子陵说卫侯的官越大,人越实在了,老夫非常钦佩。白霸却揭了李邑一个短,说卫侯年轻时嫖『妓』,被老婆堵在『妓』院,黑灯瞎火逃到他家货栈门口,求他藏到装核桃的货柜里边,老婆追过来时,还在里面响动,他在外面直担心,万一被老婆揭开柜盖,就柜中捉鳖了。李邑自嘲一笑,敬了白霸一觚,说谁无少年轻狂时,龟兹王还记得这段,说明花心还在,容老弟改日到王府叨扰。白霸说明日本王做东,包中护军满意而归。
第84章 宽恕()
李邑从王府回来后,在它乾城盘桓了几天。班超委托甘英,带卫侯到处转了转,看景逛街瞭人,采购稀罕。因为李邑还要去乌孙出使,与小昆莫见面,实现游历天山的夙愿,班超又派人召回白狐,并派吴凡带了一队人马护送,回程直接从乌孙经蒲类海送到玉门关。临分手时李邑告诉班超,不要忘了常上奏常汇报,不管和帝杀谁,他对你还是认可的。班超满口应承,佩服李邑会做官。可是李邑那样的官没有他的份,他正面临来自部下的压力。
祭参的周年忌日快到了,按照班超的想法,将胡正拉去坟前正法,算是给冤死的祭参一个说法,其他四个从犯,训诫一番从军,给他们一条重新做人的出路。可是田虑和甘英一定要全部杀掉,说小小胡正顶不了祭参的命。疏勒那边也是杀声一片,董健那个火爆『性』子,要不是李邑坚持将人犯亲手交给大都护,早把他们剁成肉泥了。作为西域都护,他既想伸张正义,惩处犯罪,又不想杀人过多,毕竟那都是些三二十岁的年轻人。说起来栽赃都护,陷害祭参,固然与这些人的品质有很大的关系,但如果没有朝廷自导自演的那场风暴,他们就是想害人,也没有机会。
这天上午,班超让韩发将人犯带过来,想弄清楚他们踩死别人立功的动力,与当时形势的压力,在这桩冤案上孰轻孰重。五个人跪成两排,胡正在前,另四个在他身后,一个个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脸『色』像死灰一样,眼里充满了失落、无奈和绝望,尤其是胡正,眼泡浮肿,好像多日都不曾睡稳了。班超板着脸打量了他们一阵,问他们对自己的罪行有何认识。胡正先磕了三个头,说能见大都护一面,死了也就无憾了。
何出此言?感情投资?难道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为祭参之死伤透了心大都护,脑子里一连出现三个问题。只听胡正说,刺史升职,首先看你办没办过大案要案,看你扳倒的人是什么级别,吃多少俸禄,所以他们这些人的心态都不好,没案找案,总盼着官吏出事,一心想着拿下别人成就自己。胡正就是在这样的心态驱使下,带着人来西域的,查来查去,觉得仅就配『妇』的问题拿不下大都护,又罗织了私通匈奴的罪名,去向尤利多查证。尤利多说班超要私通匈奴,他就不会住在洛阳了,他虽然恨班超,但不能栽赃害别人,朝廷要是拿下班超,西域就热闹成一窝蚂蜂了。
嗯?想不到尤利多还挺率直的,这让班超感到欣慰。尤利多一说话,通匈奴的罪子虚乌有,扯上兜题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牵强附会,胡正也不敢再把通窦宪的罪再往班超身上栽,毕竟他多少还有点良知,也确实看出班超在西域的地位,但被升官的欲望驱使,就把祭参陷害了。胡正现在也知道自己作了大孽,罪在不赦,只希望大都护能容他死之前,给朝廷写一封信,呼吁朝廷改一改监察刺史考核制度,再不要没事找事,视同僚为敌,年年下拿人指标了,还是以实际考察评价为本,营造一个良好的官场环境为是。
胡正这要求并不过分,甚至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班超当即答应。其他四人却是心有不甘,说他们只是协助刺史,并无决定权,请求宽大。班超听了他们每个人的申述理由,联想才高心气也高的兄长,就因为跟错了人,招致免官断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