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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喜不自胜地策马奔上来,还来不及下马就高兴地说:“丞相,魏军大败,王子均刚刚送来战报,张郃不敌锋芒,已撤退回营,我们……”他后面的话卡住了,因为面前的这个三军统帅没有丁点的喜悦,相反,他从诸葛亮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深切的忧郁。
魏延不明白了,逢此大胜,为什么会心事重重,好像刚才经历的不是胜利,而是失败。
诸葛亮深深地呼吸,空气里也带了战场的血腥味,许久不能消散,吸入肺腑中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臊。他顿觉胸口烦闷,胃一阵阵痉挛,他死命地摁住胃部,疼痛穿透般由内向外滚动,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冷汗泠泠地渗在鬓角、额头和背部。
“先生,你胃痛吗?”修远疾步上前,扶住诸葛亮。
白羽扇无力地挥了挥,山坡下尸横遍野,鲜血淋漓,死亡在无数张年轻的脸孔上凝固,多像三十多年前的徐州。他从杀戮的绝望中逃出,眺望家园,满目山河一片狼藉,身后曹操的铁蹄紧追不舍,把粉饰历史的功业建立在千百万无辜生命的血泪上。
诸葛亮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英雄功业,却是生灵涂炭,是非功过啊……”
他仰起脸,眺望血色夕阳沉没远山,仿佛须臾间老去百年。
中军帐内,雄赳赳的将军们分站两排,还来不及揩去盔甲上的斑斑血迹,通身上下尚携着浓烈的战场气息,像铁塔般矗立在明亮如刀剑的阳光里。
修远捧着一册文簿立在诸葛亮的身边,清清嗓子,念道:“此战共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生俘三千人……”
他每念一句,底下的将军都破颜一笑,末了,笑得唇角牵引,仿佛一尊尊笑口永开的弥勒佛。
修远念完长长的战利品清单,舔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掉过头去看诸葛亮。
诸葛亮点点头:“此战有赖众将竭忠尽力,方能有此大胜!”他目光轻缓地望向各位将军,“文长!”
魏延还在畅想刚才激烈的战事,头脑里铁骑骠骠、金戈铿铿,忽听见诸葛亮叫他,他不假思索地大喊一声:“是!”声音大得像在战场上吹号子,惹得一帐的人都暗自好笑。
第197章 征程艰难(3)()
诸葛亮宽和地一笑:“文长诱敌深入,虽不贪战功,但当计头功!”
魏延的心在狂跳,诸葛亮居然当着众将的面夸奖他,还要给他记头功,和诸葛亮过从甚密的姜维都没有受到褒奖,反而是他……魏延蒙获美誉。自他跟诸葛亮出征以来,这是头回受到这样大的夸赞,他激动得全身血液冲到头顶,血管里鼓鼓地响,连感谢的话也忘记说了。
在无数艳羡的啧啧称赞里,他听见一声讽刺的冷笑,好似温汤里落了一滴冷油,不用猜,他立刻知道那是谁,想起那张像发面馍馍的脸,他就像吞了苍蝇般腻歪。他回头对着那人狠狠地一瞪,手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抓,犀利的杀气喷薄而出,仿佛要生吃了人肉。
杨仪正歪着嘴巴嘲笑,猛被魏延的目光一逼,慌得把头低下,闷在心头骂了一声:“莽夫!”
诸葛亮不动声色地观察到帐内暗藏的刀光剑影,他凝了剑眉轻叹了口气,清声道:“众将,如今司马懿大败,我军重出祁山,但司马懿已龟缩回营,恐又会退避不战。因此尚需步步扎营,不可因此大胜而存了骄悖之心!”
听诸葛亮言到目下军情,魏延来了兴趣,他刚被褒奖,正是热血沸腾,当即昂首道:“丞相,延以为我军不必畏首畏尾,兵者,诡道也,出兵当以奇正为要!”
诸葛亮平和地看着他说:“文长还是想建议我军兵出子午谷吗?”
“是!”魏延上前一步,抱拳高声说。
诸葛亮拂拂羽扇:“文长之计虽好,但过于冒险,子午谷道路险隘,万一有埋伏,岂不得不偿失?”
魏延再次被泼了头冷水,从第一次北伐他就向诸葛亮建议兵出子午谷,效法韩信当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奇兵出击潼关,然后兵临长安,扫平关中。可是诸葛亮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采纳,每次的理由都差强人意,让他好不沮丧。
可这次,魏延不想轻易放弃,诸葛亮对他的肯定和赞誉还在血液里奔腾,他缓缓地鼓了一股劲,说道:“丞相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当年高祖若不是用韩信之计,如何能平定中原,败项羽于垓下!”
诸葛亮深睨了魏延一眼。他知道了,魏延今天是铁了心要争取子午谷出兵,也许这大帐中也有人同意这个观点,认为自己用兵过于谨慎。然而出奇兵攻长安谈何容易,上万人的性命就捏在自己手心里,怎能因为赌博似的用兵而使蜀军白白牺牲生命?必须说服他们,只有北出汉中,自陇右袭向渭北,再取长安,步步为营,逐次扩展,才是蜀军该秉承的策略。
他沉默着站起来,背着手看着那面巨大的地图,轻轻道:“好吧,亮今日便和文长各自说说用兵之法。”
魏延兴奋得轻飘飘的,诸葛亮要和他平起平坐地论兵讲道,一刹那,他满眼放光,脚步都变软了。
“来!”诸葛亮向魏延伸伸手,魏延勾腰长揖,慢慢走上主座,停在地图面前。
诸葛亮伸出羽扇,扇柄在地图上轻轻滑动:“文长之用兵,是由汉中领兵出子午谷,出其不意攻下潼关,西进平定长安,封锁潼关要塞,然后关门打狗,是不是?”
魏延的用力地点点头:“对,丞相可于斜谷出疑兵,吸引眉县以西魏军,延则与丞相东西呼应。待长安攻破,两处夹击,关中尽为我所有!”
诸葛亮平平地说:“那么,文长需要多少兵力?”
魏延自信地说:“万人足矣!”
诸葛亮又问:“需要多少日子?”
魏延略思考片刻,说:“不超过十天吧……”
诸葛亮一笑:“若是十天之内不能进逼长安呢?”
“应该可以,我军出奇兵,潼关和长安守将必无准备,兵贵神速,十天之内一定可以攻下,甚至能更早!”魏延越说越高兴。
“好,兵贵神速!”扇柄在地图上从潼关滑向洛阳,诸葛亮说,“文长有没有想过,如果十天之内不能兵临长安,那么,东线洛阳会立刻遣兵救援,西线陇右也当分兵出击,文长便是前有险关,后有追兵。而亮这里纵算拼全力阻击陇右,怎有余力解除东线之急,到此危急之时又该如何?”
魏延不服气地摇摇头,手指头戳戳潼关的标志:“丞相应信得过魏延,我说十天还是浮着算的,试问当年韩信若不行这一步险棋,怎能击败项羽!”
“此一时彼一时!”诸葛亮语气很平实,“韩信当年出奇兵下潼关,攻长安,皆因雍王章邯轻敌,后虽提兵自汉中来救,但秦兵无心恋战,一战便败局已定。如今的魏军并非秦朝囚徒,文长不可以韩信故事和今日魏军相提并论!”
他稍稍顿了片刻:“而且,曹睿不是项羽,魏国不是西楚,昔日项羽虽貌似强大,但他暴戾无德,西楚早成分崩离析之象。各地诸侯国皆心怀异心,高祖一旦兴兵,不是作壁上观,便是斩旗倒戈,今日之魏国政局平稳,并无动荡俶扰,我们以一州之狭对决九州之广,岂能轻敌!”
“天下大势虽不同,但奇兵之效可重复,所谓兵不厌诈,古之良谋,今日为何不能采用?”魏延坚持道。
“子午谷险难而不易行军,倘或魏军设伏要隘,我军还未出险道,便已被歼灭,又谈什么奇兵袭战!去年曹魏三路大军挺进汉中,其中张郃就是险行子午谷偷袭我军,魏军并不是不知道子午谷,否则为何别路不走?韩信故事天下闻传,我们知道,魏军也知道!”
魏延一怔,终究是不肯认输,倔强地说:“丞相之言虽是,但子午奇兵非徒行险道,更求的是奇袭之效。所谓避开曹魏主力锋芒,忽袭下长安,重锁潼关,扫平关中!”
诸葛亮摇头:“曹魏自我军首次北伐,深知雍凉重镇关切命脉,已调离怯懦无用的长安守将夏侯楙,一直以重兵镇守雍凉,而今屯守长安者又为司马懿。倘或昔日对夏侯楙尚有三分胜算,对司马懿,文长可许此豪言否?若无十分胜算,长安难取,潼关难锁,曹魏一旦以重兵压阵,岂非全军覆没?”
魏延被问得哑口无言。如果说他最先提出奇兵攻关中策略,是考虑长安守将无能,蜀军有不战屈人的可能。而今随着北伐战事频繁,曹魏加紧了对雍凉地区的兵力部署,今日的长安已不再是过去的长安,曹睿甚至把司马懿调入雍凉地区,坐镇西北对付蜀汉。在曾经可能拥有的最好的机会里,诸葛亮没有采纳他的子午奇兵之策,当机会变得艰难时,诸葛亮就更不可能允可了,这让魏延备觉无奈。
诸葛亮语重心长地说道:“文长,如果真的派你兵出子午谷,一万士兵哪里够用,非两万人不能定长安。但如此一来,我军兵力分散,应变之际捉襟见肘,你学韩信奇计,难道不知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手中无兵,拿什么去和魏国争天下?”
魏延埋了头,他说不出反驳的话了。蜀汉能出战的士兵全部加起来十五万有余,二分之一的要分出来守卫各地险要关隘,因此诸葛亮带出来北伐的军力总共只有八九万,每每到用兵之时,必定百般计较,一兵一卒都要用得恰到好处。临到出战前,诸葛亮一定会对领兵将领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谨慎用兵,不要为争一时意气牺牲士兵性命。他改进连弩,演练八阵,皆是为了减少战争中的伤亡。如今魏延提出兵行险棋,万一失败了,几万士兵的生命便要白白牺牲,蜀汉又去哪里补充兵源呢?到时候,不仅是兵败,亡国也非危言耸听。
诸葛亮见魏延长久不说话,知他被拂了面子,心里不好受,他抬起羽扇拍拍魏延的肩膀:“好了,文长,你有心为北伐谋定良策,亮都明白,如今之计还是安道平坦,稳扎稳打为好,我们就存而不论吧,如何?”
魏延很想再争一争,可诸葛亮温和的眼神里是毅然决然的不可反对,他怏怏地应答:“哦……”
诸葛亮向帐内诸人一挥羽扇:“就这样吧,散帐!”
将军们朝诸葛亮一拱手,倒退着出了中军帐。
魏延也随着人流踏步而出,满脸的沮丧之色,一开始被当众夸奖,紧接着被当众反驳,人生际遇真是此刻彼时的天壤之别。
“魏将军,为国家出谋划策,好生让人佩服!”杨仪从一旁走过,不阴不阳地说。
魏延很想一刀剁了杨仪的头,但诸葛亮就在中军帐内,眼风一扫,必然会看见二人龃龉。他只好等杨仪走远,对着那可恶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小人!”
脚步声渐行渐远,中军帐内又恢复了平日的安宁,像是一座肃穆的祠堂。
诸葛亮说了半日的话,早就口焦舌燥,眼见众将都走远了,才端起案几上的铜卮一口喝下,当真是如饮甘泉,清凉爽口。
修远几步冲到他身边,抢过他手里的铜卮:“先生,那是冷水,你口渴了,告诉我一声,我煨着热水呢,你胃不好,成天喝凉水,太伤身体!”
诸葛亮轻轻笑道:“怕什么,凉水才解渴呢!”他一挑眼,看见姜维凝着眉头站在大帐内,“伯约,昨日大战劳顿,今日暂且无事,你先回营休息吧!”
姜维没有走的意思,眉头越锁越紧,仿佛拧成了一个问号:“我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诸葛亮心中一动:“终究是你思虑深远,我其实也在想下一步如何走!”
姜维说:“丞相,如今军营粮草不足,虽然大胜司马懿,但司马懿严守关隘不出,如果粮草不济,我军如何持守下去啊!”
诸葛亮当即透彻明了,他默看了姜维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就要看李正方怎么做了……”
两个人都没再言语,通透心事的目光交会一霎,又缓缓地转向未知的空间,望向苍茫虚无的世界。
修远对诸葛亮和姜维瞅了半晌,嘀咕道:“还说赢了这一仗,就要好好休息,看这个样子,又是不可能了!”
他无奈地转过背,提起内帐里煨在温火上的水瓮,把温热的水倒入手里的铜卮,轻轻放在诸葛亮面前的案几上。
见魏使痛悉徐庶噩耗减粮草激起军营争斗
五月末六月初,祁山已进入了溽暑,天上不见一丝云,唯有一颗朱红的太阳镶在蓝得发紫的天幕中央,阳光煞是没有遮拦,染得甘陇一带的山麓莽原赤炎成灾。风是不停的,吹得草野生波,山脊叠浪,总恍惚让人感觉要变天,却没有一滴雨。闻说雨都下去秦川了,从后方传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