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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遵命。”裴语馨恭身一礼,“王爷,让叶迁和王赞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杜恪辰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牵着钱若水的手走了出去。
门外,大雪飘飞。
他环握住她冰冷的手,反复摩擦取暖,“以后别跟母妃顶嘴,她自幼受宠,进了宫也有父皇宠着护着,脾气是大了些,可她没有恶意。”
“我懂,你们都有母亲可以尽孝,我只有父亲,可是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护不了。”钱若水挣开他的手,径直上了马车,“你跟太妃一辆车吧。”
杜恪辰两头不讨好,灰溜溜地牵了逐浪。他若是这时与母妃一同乘车,免不得又要听她一顿数落,还不如两头不沾,落得耳根清静。
想他厉王府向来没有婆媳纷扰,太妃就算发再大的脾气也有萧云卿去应付,她爱罚谁爱骂谁,他也是不痛不痒的。就像钱若水刚进门便被太妃罚跪一般,他觉得是件稀疏平常的事,因为太妃是长还是主,其他人都该受着。可她一说要罚钱若水,他就受不了了。
杜恪辰突然不想回府,继续留在土门关该有多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一回到凉州城,又是不一样的光景。单看钱若水那一身的浓妆艳抹,便已是不同了。
***
回到王府后,钱若水行了礼,话不多说,转身便进了横刀阁。可她还没进屋,柳太妃身边的石嬷嬷便来了。
石嬷嬷说:“侧妃刚回府,却不知向王妃请安。太妃特命老奴来请侧妃,钱氏是大世族,长幼尊卑不会不懂,就算侧妃幼年丧母没人教导,太妃不介意替钱大人教女儿。”
钱若水最触碰不得的地方便是母亲的早丧,因为母亲的早丧,她过早地担负起钱氏的重担,而她的前一世却是一个孤儿,从未体会过母爱的孤儿。虽然她有一个疼爱她的爹爹,可钱忠英还未而立便已执掌户部,是大魏朝最年轻的六部尚书,他所能给予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那时,尚书府的人都想欺负她,占她的便宜,连奴仆们都不例外,欺她年幼,欺她没有母亲。
***
太妃的居处比邻横刀阁,因太妃喜爱春日,故取名恒春院。院中遍植花草,即便是在西北苦寒之地,都能四季如春。可却苦了杜恪辰,每每到此请安,都要捂着鼻子,迁就太妃的喜好。
此时,他坐在正堂下首,捂着鼻子直流眼泪。
“参见太妃,参见王妃。”钱若水浑身酸痛,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
萧云卿和柳太妃却视无不见,坐在上首位闲话家常,聊得不亦乐乎,存心要给钱若水颜色。
钱若水也知她们有意为难,眼角朝杜恪辰一挑,以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朗声道:“妾身参见王爷。”
杜恪辰挥挥手,“起来吧。”
钱若水施施然起身,坐到杜恪辰身侧,从容地整理不见皱褶的裙裾。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回横刀阁吗?”
“我是来立规矩的。”
“钱氏,你似乎坐错位置了吧?”上首位的柳太妃又开始发难,“王妃之下是裴氏,而后才是你,而你却坐在裴氏的上首位,你难道不知道长幼尊卑吗?”
钱若水暗叫一声不好,她在钱家都是习惯坐首位,姨娘们也不敢指责她,谁让她是嫡长女,又掌着钱家的钱银,谁都要礼让三分。到了凉州后,裴语馨随太妃出外理佛,她一直坐在萧云卿下首的位置。可一路奔波太累了,她全然忽略了裴语馨的存在。
“母妃,这倒无妨,都是侧妃,同样的位份,没有什么关系的。”裴语馨连忙替钱若水开脱,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
柳太妃很满意地点头,“还是馨儿懂事,同样是世家出身,怎么差别如此之大,果然是有娘教和没娘教的差别。”
又来了!
钱若水在广袖下握紧双拳,强忍怒意,噘了嘴不愿与她做口舌之争。
杜恪辰见状悄悄握了她的手,轻声道:“我十三岁入军旅,也没爹和娘教。”
钱若水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还能不能再幼稚一点!
“娘也没教过我,都是太傅在教。”
钱若水决定不理会这个无聊的家伙,把头别开,不期然地与裴语馨的目光相遇,后者微微颌首,笑容轻浅,不见憎恨。
“本宫离开的这段时间,府中是越来越没规矩,这侧妃也能住到王爷的院落,还不必向王妃晨昏定省了。我听说,还禁了王妃的足,府中一应大小事务都由柳氏代管。本宫想问问王爷,王妃这三个月的禁足,能否免去?”柳太妃一回来便听萧云卿诉苦,便存了替她出头的心思。
杜恪辰只想尽快离开,捂着鼻子道:“儿臣亲自下的令,岂能朝令夕改。王妃不知悔改,却一味地抱怨申诉,岂是本王正妃之行径。这三个月的禁足期,怎能减免。”
萧云卿神色哀怨,垂了眸子,泪凝于睫,甚是楚楚可怜。
柳太妃轻拍她的手,说:“如此说来,三日后的冬月祭天大典,便无人操办了。”
她的目光扫过钱若水,钱若水顿时打了一个激灵,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杜恪辰这才记起来冬月祭天的大典,往年都是萧云卿操办。
“这不是有柳嬷嬷在吗?”杜恪辰自然也不会忘记,初到凉州的萧云卿也是柳氏手把手教的。
“柳氏年事已高,本宫让她回西院静养去了,这大冬日的,不宜让她四处走动,若是受了风寒,又有罪受了。柳氏随本宫多年,劳苦功高,你们就不要再去打扰她。”
杜恪辰听罢,只得道:“那就只能辛苦母妃了。”
“本宫?”柳太妃一脸惊恐,“本宫何曾做过这些事情?”
杜恪辰也愣了,“母妃你不懂?”
柳太妃坦然地回道:“自然是不懂的。以前在宫里有礼部、钦天监和太常寺操办,哪用得着本宫操心,本宫之上还有皇后在呢。”
“这也不什么难事。”裴语馨轻声开口,“不是还有管先生吗?他熟读典籍,这等小事岂会不懂。对了,怎么没见管先生,他不是一向和王爷行影不离。”
“他还在土门关处理军务。”
杜恪辰的脸骤然沉了下去,原来这就是管易不回凉州城的目的,他算是看明白了。他故意滞留不归,就是等着祭天大典之前无人主事,他自然要免了萧云卿禁足,让她当家主事。他也算准了太妃回来便会让柳氏回到西院,让他无路可走。
“既然没有人可以操办此事,那本宫便做主”
“等等。”钱若水打断柳太妃的话,扫过萧云卿的泪眼朦胧,淡淡道:“我来吧。”
柳太妃当即脸色全变,“你不过一个侧妃。”
“听闻王妃没来凉州前,都是柳嬷嬷操持。我的品级位分都是柳氏要高出许多,又有何不可呢?”钱若水也不想接下这烫手的山芋,只是不忍看杜恪辰为难,“我爹任户部尚书之前是礼部侍郎,各种祭礼的典籍我都看过一些。且自幼掌家,府中的年节祭祀都是我一手操办,冬月的祭天礼也是做过。”
这下连萧云卿脸色都变了,眸中含恨,那是恨不得将钱若水大卸八块的恶毒目光。
钱若水视而不见,继续郎声道:“太妃若是不允,便只能自己操持。”
“你”柳太妃气得指尖轻颤,“你这是威胁本宫?”
钱若水直视她的双眼,嘴角上扬,带着她从未减弱的清傲,“太妃您言重了,我的意思是礼不可废。”
这一巴掌无异于狠狠抽打在柳太妃的掌上,让她颜面无光,连同萧云卿也跟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没人再说话,裴语馨置身事外地端起茶小口地抿着,跪坐在一旁的闵雅兰和石清嫣更是不敢出声,好不容易借着太妃回府的由头出来走动,可不能再度变成殃及的池鱼。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于她二人而言,现下最恰当的举动便是沉默、沉默、再沉默,伺机而后动。
柳太妃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突然问道:“对了,敏儿呢?还有楼氏怎么也不见人影?这两个人平日最爱闹腾,没人告诉她们,本宫回府了吗?”
四下更是静默。
杜恪辰捂着鼻子流泪,“母妃,儿臣先告退了,再坐下去您就要好几天看不到儿臣了。”
“那你先下去吧。”太妃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儿大不由娘。”
“佛儿你跟本王来。”他起身,不忘把钱若水也带走。
钱若水礼数周全地施了一礼,跟着杜若辰大大方方地走出恒春院,背脊挺直,完全不在意太妃和王妃如炬的目光似要将她吞没。
第102章:烫手山芋()
“为何要出来?我又没做亏心事。”钱若水很不满地睨他,“高敏屡次加害于我,而楼氏是自作虐,是王妃处置了她,与我何干,干嘛我要躲出来?这不是证明我心虚吗?”
“母妃并非客观公正之人,你无须于她做口舌之争。”杜恪辰携了她的手漫步在没有花朵盛开的大雪之中,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为她挡去风雪。
“顺着她便罢了,她有时候有口无心,说过也便忘了。早年她在宫中,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任性妄为惯了,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父皇也会费尽心思地帮她摘下来。我母妃生我时难产,从此再不能生养。幼年时,她并不喜欢与我接触,因为是我毁了她登上后位之路。后来,她渐渐明白,我是她唯一的倚仗,而我在军中声望渐涨,她甚是高兴,对我更是爱护。这些年来,她在西北过得甚是不快,总是要找些借口,折腾一番。”对于这个母亲,杜恪辰也是无可奈何。
钱若水不解,“为何今上会让母妃跟你回西北呢?把她留在京城不是可以当成掣肘你的工具,让你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好的筹码,他却不握在手中,真是叫人费解。”
“这是父皇的遗命,传位没有诏书,但我母妃手中却有父皇准她离京的圣旨,他肯敢不允。况且,那个时候剑门关一役灭了氐族,我班师回朝,一身血腥征伐之气,他又怎敢与我作对。”杜恪辰想起那日的宫城之内,镇西军与禁军成对峙之势,然守卫京师的禁卫军在气势上难免不敌军人铁血的镇西军,就算是人数上占优,也不敢妄动分毫。
“其实,母妃出京城,是我硬抢的。”多年后,杜恪辰终于说出这个事实,那些粉饰的平和都是愚弄世人的借口,而他兄弟二人早已兵戎相见,水火不融。
“硬抢?”钱若水从未听她爹提过此事,只能说这件事太过隐秘,连当朝重臣也都不知道,此等逼宫大事,竟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她该说今上弱势,还是镇西军训练有素。然而这当中,最苦的还是柳太妃,丧夫之痛尚未平复,又要面临生死选择,稍加不慎可能就与杜恪辰阴阳两隔。可以想见当日的凶险,也难怪杜恪辰对母亲的纵容与孝顺。
“只是,你何不把事做绝了,直接把他废了,就不再会有人威胁到你们母子的性命。何至于今日处处防备事事小心,苦了自己不说,还连累镇西军与你一起受苦受累。”
杜恪辰摇头苦笑,“逼宫固然能成,但我不成了乱臣贼子,受后世唾弃。”
“自古以为,历书是为胜利者的凯歌。况且,当年先帝看中的皇子是你,并不非一向默默无名的皇二子。若是无诏继位,也该是皇长子。这时候谁登基都是一样的,无名无份。”
“或许是因为他比我更适合那个至尊之位吧。”杜恪辰只能这么解释。
钱若水却有万般疑惑,“我不这么认为,朝中各位重臣也不这么认为,至少我可以告诉你,旧臣一派对咱们这位今上是诸多抱怨,在他当皇子的时候,功课就不是拔尖的,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只是乖巧,温和谦逊,进退有度,然而这份乖巧和顺从似乎也不是真正的他。”
钱若水仍然记得上元灯会初见今上的情景,目光阴鸷而狠戾,周身笼罩着一股随时欲置人于死地的残忍,这与世人传言的温和谦逊相距甚远。
她曾经问过父亲,真正的今上是什么样的,可常伴君侧的股肱之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近些年来,今上对旧臣一派愈发地心狠手辣,排除异己,各党林立,然而在政绩上却无建树,灾荒严重,民不聊生。
以父亲之言,此乃无能之君。
然而,却无人知道,年少英才、战功赫赫的厉王杜恪辰因何而蛰伏西北。
“今上登基已过五年,你觉得他真的适合这个位置吗?”钱若水笑了,“所以,我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近在咫尺的九五之尊。”
杜恪辰耸耸肩,只笑不语。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