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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民楼在座诸位,本来是冲着听曲而来,这么一闹,听曲便成了看戏。反正看戏也是周饶人的老本行了,这不,东边雅座内,就坐着一伙看官。
为首的男子衣着华服,长得可算俊俏,虽未束冠,但发丝整理得服帖。男子一手摇着羽扇,一手转着酒盏,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只是这坐姿,多少有些偏颇。
男子斜倚着身子靠在座上,双腿交叠,搭在上面的那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随意晃荡,鞋也像是赁来的,颇不合脚,只挂在脚尖上,随时像要掉下来。
男子见安宁仍是眼皮都不动一下,觉得隔壁说话那人这会儿怕是尴尬得紧,面也不敢露了,想着想着,只觉好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何人造次?”刚才说话之人明显不悦,问道。
男子搁下酒盏,脚尖将鞋一勾,起身撩开帘子,笔挺挺地站在楼上,手中不忘摇着羽扇,笑意盈盈地答道:“不才长略。”
第三章 鬼才长略()
话音刚落,盈民楼轰的一声炸开锅来。
“长略?”
“司幽门也来人了?”
“厉害了!”
大厅之内,再次纷杂起来。更有甚者,不知何人发起,抑或看官们自成两列,开始押注,赌的是歌女究竟会应哪家之邀。
长略何许人也?司幽门第一鬼才是也!
司幽门乃九州仙神榜百富之首,因此声名显著。
相传司幽门只做两种生意,一活一死。活生意是卖人,死生意是卖消息。半死不活的生意司幽门从来不做,比如卖死人。如今司幽门搅合进来,也不知是为了活生意,还是死生意?
司幽门中有三才,奇才景虔,鬼才长略,庸才子车腾。
其他人安宁可能不认识,但是长略,不认识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要说多熟悉也不可能,长略至多算是安宁远走他乡流离失所的半个老乡。
长略,牛贺人。
牛贺与瞻部乃上古强国,建国不分先后,国君知生氏,人称知生皇。
牛贺却不像瞻部,是个极重门第的国家。
在牛贺,即使你八斗之才学富五车,战功累累功高盖主,若你非是贵族出身,顶多也就混个不大不小可有可无的官,在牛贺众贵族间掺不上半句话。
长略的长兄长生就是这么个活脱脱的例子。
长生少年从军,至今三四十年,打到如今在瞻部、胜神两国联盟之下两头作战,大仗小仗少说千场不止,每有恶战便被推到最前线,却还只在知生皇表弟孔仓军中混得个偏将。
孔仓曾向知生皇引荐长生,赞其谋略胆色过人,军功卓著,牛贺正值战乱,贵胄公子养尊处优已久,治国尚可,领兵打仗终非长久之计,恳请知生皇打破牛贺贵胄掌权的旧格局,不拘一格提拔有识之士。
谁知知生皇只淡淡问了句:“从未听过这名字,谁家亲戚么?”
孔仓答道:“城北长老头家中长子。”
城北长老头,真真正正的牛贺贱民,千百年来与知生氏贵族攀不上一丝亲缘。这长生,只怕提拔上来也夹生得很。
知生皇心里盘算着,口中回到:“容后再说。”
容后再说,便是很久以后再说吧,待到山岭磨成了平地,夏日下起了雨雪,海枯石烂,天地交合之际,总会有时间去说的。
实际上,军功卓著的长生连周饶小吏羊泗都不如。
羊泗十年八载还有可能有幸得巢皇召见。知生皇嘛,一副天生贵胄贱民勿扰样、宫人不小心将其碰到了都要掸掸袖子生怕沾了尘灰的高傲模样。想见他,怕是只能重新投胎了。
可见长生能做上偏将,已不知孔仓花费了多大气力。
长略看在眼里,任长生如何说教,男儿当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云云,长略也是摆出一副要么不从军,要么死的慷慨就义模样,让长生拿他没办法。
十五年前,长略留下一行大字:“知生氏,非吾主也。”从此云游去了。
这些安宁都是听外祖父有莘无惑无意间说起的。
有莘无惑曾经统领兵权,是真正的掌权派。
牛贺可能有人不知知生皇,却无人不知统帅有莘无惑。
有莘无惑之所以会提起长略头头是道,因为长略留下的那一行字,是写在大营军旗上的,红底白字,分外醒目。
落款“长略”,笔锋疏散,字如其人。
也不知长略是如何潜入重兵把守的总营,更不知他是何时潜入的。
只记得小兵清早一发现,匆忙禀报有莘无惑,一边说一边摸着脖子,确保脑袋还在,腿是不住地打着颤。
事情很快传开,好在知生皇生性骄傲,在第二次听到城北长老头这个名字时,表示对于贱民的造次根本不屑处置。
有莘无惑领旨,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息事宁人了。
只是,军中从此多了个疑问:长略是谁?
再之后的事情,是安宁到了周饶之后听人谈起的。
传闻长略云游十二国,尝遍九州美酒,阅遍九州美色。大概七八年前,偶然间和司幽门的门主玉采在周饶喝了顿花酒,两个俊美的男孩便不谋而合,主仆相称了。
玉采对长略甚为器重,司幽门也因此形成“外事问长略,内事问景虔”的格局。
在司幽门还不是司幽门,玉采还不是司幽门宗主的时候,子车腾就跟着玉采了。子车腾见长略吊儿郎当,一脸苦大仇深地问玉采:“宗主,这小子嘴上毛还没长全,靠谱吗?”
玉采只回了一句:“本座看中的人,子车兄相信便是。”子车腾哑然。
彼时,长略入司幽门尚不足两日。
安宁想到这些,觉得长略这人着实有趣,不妨再与之往来几个回合,脸上却是神色不改,口中浅吟低回亦未见丝毫停下的意思。
长略见安宁如此怠慢,只觉美人都是有脾气的,面上越是无视,心里越是在意,望着安宁的神色,心中平平多了几分惬意。
摇着羽扇,不紧不慢道:“姑娘不妨随来我门中逛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在盈民楼每一个角落。
九州最富的司幽门请人,竟然未出聘礼?许是长略忘记了?
看客们停下交谈,等着下文。谁知长略却迟迟没有再说话,只远远望着安宁,好似出了神。
安宁知道,长略的下文,不是别的,是她。
长略定是早先便打探好有人将用重金请安宁,所以剑走偏锋。鬼才怎会按常理出牌?
章法在长略眼中,可能就跟牛贺的王法一样,是个屁。
“惨啦惨啦”马老板心里泛起了嘀咕。
如今这赚钱生意打到财神爷头上了,凭借马老板敏锐的商人直觉,感到一丝不妙。
安宁不能得罪,有巢中容更不能得罪,司幽门么,如果得罪了,自己很可能变成司幽门的第三种生意——活死人。
只听“当”地一声,看似文雅的安宁不算文雅地双手压住琴弦,虽然仍未抬头,却也是笑意盈盈,悠悠问道:“所为何事?”
“无他,请姑娘喝茶尔。”长略还是笑,好似铁了心要将这一轮月色笑得温暖。
“小女子俗人,但求一睹皇子风采。”安宁这算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长略。众人错愕,就连空气都显得尴尬。此情此景,怕是只有三个人还笑得出来。
安宁是真觉得好笑,笑得妖妖道道。
长略仗着两尺厚的脸皮,笑得肆无忌惮。
余下一人,便是那雅座之上,尚未露面的皇子门人。
第四章 皇子中容()
安宁跟着皇子门人走出多时,盈民楼仍是热议纷纷。其中不乏赞叹安宁歌声,亦有谈论其琴艺,相貌,众说纷纭。
只见羊泗管事一行人纳闷,一小厮问道:“如此美人,怎可能在九州美人榜榜上无名?”
长略走下大厅,故意将美人榜三个字咬得清晰:“美——人——榜。”
说话时,反手握住羽扇,扇柄刚好落在几个小厮头上,不偏不倚,一人一下,“有想美人的功夫,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宗主交代吧。”
话虽说得有气势,面上却是一副轻描淡写,了然于胸的神情。
反正不管交不交代,安宁是已经跟着皇子门客走了。
原来用一对玄鸟明珠请安宁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子中容的太傅——姜覆。
姜覆曾祖父姜礼官至瞻部丞相,叔父姜夷曾任周饶令,堂弟姜彰现任瞻部中军统帅,姜氏一族可谓文韬武略,辈出英杰。
此次姜覆亲自出马,可是给足了安宁面子。然而,这并非皇子中容所愿,而是出自巢后樊氏之意。
中容年幼时便有婚配,女方乃牛贺知生皇独女知生安宁,两人年纪相仿,知生皇又有意缓和两国关系,便将**许配给瞻部皇子,结下娃娃亲,两国相约待到知生安宁十六岁时完婚。
巢皇九女一子,中容有些任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中容得知此事后极力反对,对母后樊氏抱怨:“这知生氏我见都没见过,怎知她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倘若身体有些残疾也就罢了,若是性格执拗跋扈,岂不是让母后难做人?”
樊氏多番安慰,说这不过是政治联姻,如果中容以后看上中意女子,娶进来也未尝不可。知生氏嘛,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谁知中容不是一般的固执,非要扮成使臣去牛贺一探究竟不可。
樊氏宠中容,巢皇宠樊氏,两人均是拿中容没办法,就这么着答应了。
不过中容不去牛贺不要紧,这一去,就害了相思病。
说起来,人家知生氏安宁还不知他有巢氏中容是否缺胳膊少腿,是否性格执拗跋扈,中容这厢就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顾了。
几年来,樊氏谈起婚事,中容就会恭维巢皇巢后:“父皇母后英明”。
岂料天不遂人愿。
两个月前,中容收到知生皇亲笔书信,信中云:“小女福薄,英年早夭,孤悲不自胜,然命也可奈何,死去何所道。定为爱侄另择良配,逝者已登仙,生者当节哀。切记,切记。”
好好的人儿没个由头就病逝了,中容一场春梦愣是陡然变作噩耗,这相思病,看来是难治了。
所以,姜覆这么大费周章地请安宁来,不为别的,只为给中容瞧病。
然而,此安宁非彼安宁,盈民楼的安宁一介山野村妇,怎比得了知生氏安宁天生皇族血脉?
所以,当姜覆命人将安宁画像抬至皇**中,中容瞧都没瞧上一眼,嗤之以鼻,拒不接见。
“老夫此次寻来的绝非凡品,皇子不妨看后再说。”姜覆苦口婆心道。
“一个歌女,再不凡能不凡到哪里去?”中容不屑。
“歌女名唤安宁,容貌绝美”姜覆本欲继续循循善诱。
谁知中容打断道:“我岂是以色取人之辈?”转念一想,挥挥手道,“父皇不是好这一口吗?送给他好了。”
于是,安宁连皇**殿还没迈进去,就转往巢皇偏殿去了。
这日恰逢巢皇与周饶几位富贾商讨大力发展瞻部经济之良策。
待姜覆禀报来意,巢皇朗声笑道:“正好正好,孤近日得一奇女子,颇善琴曲,孤这便请来,给诸位爱卿助助兴。”
安宁领旨,款款入了大殿,见到巢皇,稍一欠身,微微颔首,算是行过礼了。
能被请到殿中的诸人,较之前盈民楼看官又上了岂止一个档次。这些人,按说什么场面没见过,看到安宁,却仍是错愕。
非但为安宁容貌惊艳,也因为安宁这礼行得过于草率,过于堂而皇之。
这哪像一般草民面见君王行三拜九叩大礼?分明是见了长辈般打个招呼,简洁熟稔,不咸不淡。
好在巢皇开明,并未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命宫人端了琴来,抬手请安宁开唱。
“绿竹兮如箦,灵修兮浩荡,瑟僩兮赫兮,终不可谖兮”安宁唱的,无外乎是歌颂瞻部昌盛,巢皇英明。
无论瞻部还是巢皇,安宁均不熟识,何来歌颂?不过口不对心,逢场作戏罢了。
歌唱间,她的眼耳早已飘向殿中诸位。
瞻部人短寿,巢皇日角龙颜,目色如炬,虽鬓发斑白,有些老态,但举止间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凛凛然一代天之骄子也。
安宁想了想知生皇那一身扭捏做作的娇气模样,还有那杏眼薄唇的姣好容颜,不禁心中叹道,今日得见巢皇,才知什么是人间帝王。
其余在座者非富即贵,诸人交谈之间,安宁已大概对上了号。
只有巢皇左侧为首那人,始终一语不发,好似听得专注。
那人一身玄色锦衣,琉璃色丝线在袖口间铺张开来,到领口戛然而止,绣的是什么,安宁看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