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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戴上那张人皮,风一样地,飘入了人间。
她的脚印清浅,步履被山风与落叶声遮掩,听不真切。
在这灵力不被压抑的九州之上,她忽而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精进至此。
脚下的土地踏实,怀人的心,却慌乱。
安宁本可以直接去牛贺,但她为自己回司幽门,找了一个极好的理由——总要先找人帮忙看看,这人皮面具是否靠谱。
也许这一套说辞,的的确确只是用来,自欺欺人。
三年的时间,夜以继日的修行,无休无止的苦练,本不足以成就一个灵法高手,却足以成就一个绝顶刺客,成就一个,自以为为复仇而活的安宁。
瞻部,周饶,司幽门。
秋风万里,红云尽染,木叶黄落,孤雁南归,
一场暮雨初歇,一番清秋如洗。
她悄然而至,戴一副人皮面具,着一身婢女衣衫,本是满怀的思念,走近走近,却又有些胆怯。
秋意,总会让人莫名的,萧索凄然,无病**。
满眼都是回忆,满眼都是离情。
早知道终将远行,这一趟还不如不回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识,那年初雪的湖心小亭,与青鸟斗殴的门中后院,主座立着排位的古怪正厅,还有她每每路过,都不禁停驻的,他的门前。
这一次,安宁毫无例外的,再一次停下。
她本想去敲玉采的房门,却又觉得这样过于做作,过于生分。于是,她干脆直接将门推开,一如既往。
房中无人。
她长舒一口气。
刚才还没有主意,左右思索,见了面该说些什么。这下正好,省去许多麻烦。
转而,又长叹一口气。
果然还是不在呢,她习以为常,却又有些失落,只得在园中,漫无目的地散步。
安宁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滑稽,此次来司幽门,原本就是为了见玉采,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他人不在,自己顶着张假脸到处转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是去是留,须得从长计议。
不如去将军府旁边跑一趟,问问长略,他家宗主什么时候回来,顺便看看长老二近况如何。
可是,万一玉采一时半会儿不回来,或是回不了呢。
她低头思索着,也未注意脚下的路,面前的人。
直到听到耳旁有人唤了声“宗主”,接着又有人接二连三的喊“宗主”,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欠身行礼,唤了声,“宗主”。
玉采点头,众人起身,又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安宁也起身,继续向前溜达。
她顶着有莘氏的脸,穿着司幽门婢女的衣服,仪态举止,都自然得体。
她低着头,看到面前那人,一身华服,云淡风轻。
她没有抬头,只与他错身。
两人擦肩而过。
他脚步轻浅,未有丝毫停留。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想着,凤离的面具,看来还真的是做工不错,足以瞒天过海。
转念一想,隔着副皮囊,他却未将自己认出来,看来还需得感谢自己那张脸,成功吸引了他的主意。
男人嘛,在美色面前折腰,才算得是男人。
这样想着,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随那秋风,落叶,一并飘飘荡荡,纷纷摇落。
如此也好——既然没认出,自己的目的也便达到了;既然要分离,那便不要相认,省去诸多烦恼。
想通以后,安宁只觉脚步轻快,西风爽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准备些细软马匹,收拾上路了。
然而,身后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只觉得,心也突然顿住,只得站定,深吸一口气,险险稳住呼吸。
两个人,背对背站立。
头顶有红云,周遭有人群。
玉采缓缓转身,缓缓前行,缓缓绕至她面前,缓缓伸出双手,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清神色。
他的胸膛炙热,呼吸急促。
他的怀抱滚烫,灼人心肺。
他的动作轻柔,却将她抱得很紧,令人无法逃脱。
周遭,人声细碎,议论嘈杂,内容无外乎是——另结新欢,旧人失宠,这人谁呀
安宁心中欢喜,嘴上却嗔怪道:“已经随便到,在路上捡个人,就能搂搂抱抱了呢。”
他闻言,缓缓与她拉开些距离,仔细凝望着她。
她的眼中,红叶暮云,秋色落晖,明艳,而又带上几分萧索。
在这属于秋日的独特景致里,在这周遭的众目睽睽下,他一语不发,只垂头,轻吻她的双唇。
她忽地睁大眼睛,发现他双眸轻合,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了眸子,眼不见为净。
她的脑子里,顿时闪过许多词汇,比如民风彪悍,比如恬不知耻,比如,饥不择食。
想到这些词,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玉采这个人,做事阴险,偏偏有些事,非要搬到台面上来,引得众所周知。
他见她笑了,也停顿下来,只静静地、静静地望着她。
若非相思入骨,他断然不会,不知如何措辞,如何启齿。
良久,他才凑近她的耳旁,轻声说道:“既然你当中诋毁我,说我用情不专,那我不妨,也当着众人的面,揭下你的面具,力证清白。”
隔着人皮,她都觉得双颊滚烫。
虽说是为了试探,这面具是否逼真,但是他将她认出来,直比将她认不出来,要让她开心百倍,千倍,万倍。
她问:“有那么明显吗?”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胸前的桃木小雕,慢慢说道:“除了你腰间的万仞,和这定情信物以外,再无破绽。”
说这话时,他将“定情”二字咬得极重,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
安宁心道,那分明是自己当初不好意思去买,顺带着戏弄他,才逼他送的。她想问一句,要点脸好不,却是无论如何,也没问得出口。
她只说:“你这脸皮,也过于厚了吧。”
“这叫先见之明。”那人答得,理所当然,淡定从容。
没想到,自己当初挖的坑,如今到时将自己陷进去了。
安宁无奈,不无失落地说道:“所以我还得感谢它们,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你也认不出我来。”
“你我之间,岂是一张面具能隔开的。”他叹了口气,说得很慢,很仔细,一字一句,都想印入她的心里,让她不再犹疑。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
安宁欣喜,告诉玉采,自己很饿,想吃饭。
于是,他们终于换了个正常点的地方,边吃边聊,不再殃及无辜。
后来,玉采还是帮安宁将面具揭下,动作轻缓,熟稔。
安宁问他:“你怎会知道,这人皮面具如何揭下?”
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他说:“与岳母大人同桌,本座惶恐。”
然而,说话时,却看不出他有丝毫惶恐。
她又问道:“师父啊,这几年里,你可找过我?”
他深深看着她,复又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无失落,却继续追问:“为什么呢?”
他答道:“你若想告诉我,自会有千百种方法。你若成心想躲着我,我去寻你,又有多大意义?”
她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心下感动,又有些感慨道:“你就不怕我死了?”
“知生氏还活着,你又怎会轻易地死?”
他说的,鞭辟入里,她在他的逻辑里打着转转,险些信以为真。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于是,她喃喃细语,自问自答:“这淳风,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它竟然没告诉你,我去了哪里。”
彼时,玉采正在吃饭,一边夹肉,一边附和道:“是与我说了。”
他说话的语气,理所当然;他说话的样子,一本正经。
“!”
安宁想问,所以前面那些言之凿凿的大道理,到底算什么。
她绞尽脑汁,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坐在她身侧的这人,怎么总能这般,理所当然地,胡说八道。
第五十六章 清秋如洗()
他们吃完晚饭,又去逛夜市,后来又去看星星。
再后来,她说这几日路走得太多,很容易饿,于是乎,两人又去吃夜宵。
夜宵之后,他又劝道,吃完饭直接睡觉不好,不如再走走,于是两人又逛夜市。
如此往复,天际已微微泛红,泛黄,泛白。
两人将周饶的街市走了个来回,终于将秋空也,走得透亮。
一夜下来,他们说了许多话,许多许多。
她跟他讲鬼界凤离的事情,说他疯疯癫癫,不男不女,偷看阎罗洗澡,送自己人皮面具
她说:“那个叫凤离的死人妖,让我陪他打三年麻将。”
“你的赌技,可有精进?是否还如那天一般,不忍直视?”
“我可没有陪他打麻将,”她白了他一眼,得意道,“你徒儿一直在苦心修行。”
“看得出来。”他指的,不知是修行,还是赌牌。
“那个死人妖,其实也蛮善良的,他明知广州心怀不轨,还将他收在身边。”
安宁一路跟他讲着,水灵湘君与百里星望,与林怀谷,与广州的故事。
说这些事时,她总是叹气,感慨连连。
她说:“想想这三个人,也都怪可怜的,为情所困。”
“有情所困,也是幸事。”他声音低沉,神色自若。
她隐隐觉察出,原来他也将她,当作了万般不幸中的大幸。
两人在秋巷冷街,绕了好大好大的弯子。他侧目,静静注视着她,艰难开口,问道:“安宁,这仇,你是非报不可吗?”
“对呀。”这回倒是轮到她,答得理所当然。
“即使有莘氏,跟你没有关系?”
“师父你别逗了,”她轻笑,靠着他胸口,说道,“我知道,你又骗我,我也知道,你是对我好,你不想我去报仇。”
他只看着她,不说话。
他不知说什么好。
“你想呀,虽然我这个人,爹不亲娘不爱”
“我爱你。”他没来由地,将她打断,恰到好处。
安宁笑了,边笑边说:“可是我外祖父,他对我极好。他见我不受待见,常将我带在身边”
她说,小时候,有莘无惑常将她高高举起,用胡子扎她的脸,将她抱在演武的沙盘上
她告诉玉采,自己常常偷外祖父的酒喝,起初是一小口,后来尝出甜头,就倒出半桶,藏着慢慢喝。至于那剩下的半桶,必然是以水充数,安安静静地躺在伙房里。
她以为,如此这般,必然是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后来,外祖父宴请,表叔皱眉,说:“大帅这酒,果真与众不同。”
有莘无惑大笑道:“被小丫头折腾一番,难免有些偏差。”
彼时,安宁在场,瞬间石化。
后来,安宁长大了,变成袅袅婷婷的大姑娘了,有莘无惑就不再与她亲昵,不再抱她,不再用胡子扎她的脸。
安宁用两手环住身侧那人的手臂,轻轻叹道:“其实,他可能一直想再抱抱我,只是孩子大了,便不再给老人拥抱她的机会。他那么强壮,怎会抱不动我?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一直未能想明白”
他搂着她,安静地,耐心地听着,一言不发。
“你说,我这外祖父,一生为了家国,披肝沥胆,知生老儿却利用他女儿在先,复又无故将他扳倒。这么大一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能不帮他们报仇吗?”
她侧头,望着天边的浮云,低声自语。
一生为了家国,披肝沥胆。玉采听着这样的措辞,也不禁抬头,望着远空初升的朝阳,目色连同着,被浸染。
他沉默,再不言语。
既然这是安宁的夙愿,那遑论死生,他都须得成全。
因为,她们分明做着同样一件事,望乡,怀人,身居他所。
后来,安宁走了,不告而别。
既然前途未卜,生死不知,那离别的话,不妨等到见面再说。
她与玉采,原本就是同类人,他们不喜欢告别,所以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告而别。
走的时候,她在房中,留下了一个木匣子。
他走进她的房间,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十七岁生辰,他送万仞时,用的那个匣子。
他轻轻将其打开,只见里面,端端躺着一柄短剑,一副画卷,一枚木雕,一缕发丝。
他将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会,取出一条月白绸带,放入匣中,仔细关好。
他与她相识近五载,聚少离多。
他们彼此留下的物件,原来也是,寥寥无几。
然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