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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放心不下你,我放心不下先皇。”她喜欢听实话,他乐于讲真话。
“我没有鞭尸的癖好。”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
她神色悲怆,说不出是伤痛,还是悔恨。
她说:“若不是我一念执着,师父不会以身犯险,他也不会命落黄泉。”
他只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她自顾自地说道:“我以为大仇得报,心里便会轻松,可是他真的死了,因为我死了,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没有人回应她。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正的快乐,不是羞辱他,讽刺他,而是与他在一起,静静地走过这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她想起不久前,她还扶着病重的知生皇,在园中散步。他那时分明已垂危,却仍是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就连苍松翠柏在他身侧,都显得不够挺拔。
事情才发生没几天,她却觉得久远,遥不可及。
她看也未看长生,只接着说道:“即使他总是给母后找不痛快,我走在他身边,却还是觉得温暖。原来父亲对孩子的爱,与他和母亲的矛盾,完全是两码事,我却自作聪明地,混为一谈。”
说话时。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她却未曾察觉。
她见长生不搭腔,自言自语道:“小时候,母后不愿意搭理我,我其实很爱粘着他。再长大一些,我将母后对我的疏远,全部归结于对他的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习惯顶撞他,跟他对着干,专挑他不愿意听的话说,捡他讨厌的事情做。”
长生点了点头——这么明显的事,任谁都看得出来。
她想起有一年上元节,知生皇着人将她打扮得倾国倾城,请她为朝臣献舞一支。
她满口答应,宴会当晚也老实到场,艳压群芳。
然而轮到她献舞时,她偏说要先敬酒。
知生皇依着她,命人端来酒樽,她说喝酒要用壶,否则没诚意。
他准了,宫人又端上酒壶。
她娉娉婷婷地踱到一位侧妃面前,说什么饮酒要讲究势均力敌,礼尚往来,她是小辈,先干为敬。
说罢,端着酒坛,一饮而尽。
那妃子面露难色,秋波送向知生皇,摆明了求援,楚楚可怜。
他见状,只冷冷说了句:“还愣着干嘛?”
那妃子无奈,只得眼泪酒水一起往肚子里咽,边咽边吐。
她见状,嫣然一笑,又朝着其她妃嫔走去。
当晚,在场妃嫔,无一幸免。
安宁也特别给面子,到场几人,她就喝几壶酒,绝不食言。
如此一来,好好一场上元国宴,被她搅得好不尴尬。
满朝文武,无不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知生家闹笑话。
然而,尴尬还不止于此。
酒是终于敬完了,她却笑意盈盈地走到知生皇面前,阴阳怪气地说道:“父皇,孩儿不慎贪杯,有些头晕呵,这支舞啊,眼下只怕是跳不了了呢。”
说话时,她的桃花目忽闪忽闪,那娇滴滴的模样,清明得很,哪有半分醉意。
她一番闹腾,让他颜面尽失。
众臣人心惶惶,她却好整以暇,就等着他当场暴怒,形象扫地。
他定定地看着安宁,气得手一直在发抖,平复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晕了就过来坐好。”
语气平静,无波无澜。
那一晚,他被戏弄得有多难堪,朝臣妃嫔呆得就有多忐忑。
事后,他对着安宁,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即便伤害了你母后,你也不能因此伤害自己。”
她呢,必然是妖妖道道地回着:“你这俗人,又怎会懂酒中乾坤?我天生爱喝酒,管得着么你?”
说罢,定然还要扭着腰肢,窈窕而去。
如今回想起来,她除了感慨自己当年不懂事,就是觉得辛酸。
她低声叹道:“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无论我怎么夹枪带棒,言辞不逊,他都不会打我,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每每那时,他都只是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我,好似要看到我的心里去。我竟不曾理会,他该是有多伤心。”
长生许是听不下去,终于开口道:“你现在这样子,他看了只会更伤心。”
“可是他看不见了。”她不紧不慢地陈述着,残忍而真实。
“他不曾怪过你,也不希望你这样怪自己。”
“可是我放不下。他为人阴狠,登上皇位便翻脸不认人,将外祖父一族尽数斩杀,丝毫不顾念旧情。对待感情也不真心实意,将母后玩弄于鼓掌之中,害她心灰意冷,郁郁而终。他这种人,我应该恨不得抽筋扒皮才对,为什么还要为他伤心流泪”
“这肮脏腐臭的牛贺,我不是一样得为了他们上阵杀敌嘛。”长生感叹道,“这成千上万的百姓,看上去与我并无瓜葛,我却得在战场上拼尽全力,马革裹尸,护得他们平安。”
安宁从未见他这般说话,闻言一愣,旋即又破涕为笑道:“瞧你把自己说的,高尚得不得了了呢。你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自己。”
“我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真的是为了自己,就该妻妾成群,儿孙绕膝,享尽齐人之福。”
“为什么不呢?”
“长某此身既在,定然不负家国。”他眼神坚定,此言一出,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沉浸在平日的嬉笑怒骂、插科打诨里,她几乎忘了,他是个将军,自有军人那一腔热血衷肠。
她仔仔细细地抬头看着他,好像要从他那副老实敦厚、悲天悯人的神情里,看出些破绽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摇了摇头,含笑叹道:“想不到你这种人,竟有这般志向。”
长生闻言,扑哧一笑。
第七十七章 命归黄泉()
只听他说道:“我十三岁从军,二十三岁领兵,此前虽未身居要职,但每有恶战,便被推至最前线。打到如今,大仗小仗千场不止,我还未尝败绩。”
他见安宁听得目瞪口呆,淡淡问道:“你以为我现在站在这里,靠的只是这些表面文章?”
无论此前的风雅脱俗,还是现在的敦厚仁爱,他将这些,统称为表面文章。
“你既然心知肚明,为何还要附庸他们?”
“你不是我,你不懂。”
他说得简单,言语里却是道不尽的沧桑。
他是贱民之子,出身贫寒。照理说,他在这权贵文化根深蒂固的牛贺,应是一点出路都没有。
众人只看到他如今显赫,却不知他比常人付出了多得多的努力。
钻营也罢,势力也好,他的出身,决定了他要走一条比常人更为崎岖,更为艰辛的路。
那些权贵们唾手可得的东西,他可能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触碰得到。
他说:“这个国家,已经从根子开始烂了。要想改变它,必须先触得到它,若想触得到它,只能变得比它更肮脏。”
想要变革,须得先有变革的资本。这资本,便是混入权贵圈子,一步一步朝上爬,直到站在可以触及变革的高位。
长生与知生皇,一个是牛贺的贱民,一个是牛贺的君王;一个出自国家的最底层,一个站在国家的最高位。
他们是社会的两极,眼下却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并不是君王开明,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长生,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机关算尽,聪明诡诈。
安宁忍不住叹息。
她终于明白,原来人活在世,各自有各自的艰辛,各自有各自的无奈,各自有各自的苦衷。
那个曾经在她眼里的小人,那个恨不得死在名利圈的长生,竟然也是为了改变这个社会,才甘作小人中的小人。
她不解道:“既然你深知这国家有多么丑陋,人心有多么险恶,为何还愿捐躯为国,守得一方安定?”
“玉采那人,乖张桀骜,心狠手辣,言而无信,你为何还要思他念他,信他想他?”
安宁哑然。
她只知心里被人占去,却不知为何是那人。
她恍惚间觉得,或许自己终其一生,于众生诸苦间修行,受尽亲缘寡薄之苦,情缘离散之痛,就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
她想起了湘君,想起了那高高在上的神灵,想起了他那一副偏执高傲、视众生如蝼蚁般的样子,突然傻笑。
连湘君都想不通的问题,看来,她若要弄清楚,想明白,还真的只有靠自己了。
她曾以为,死亡便是终结。
她曾以为,对待恶人,就要以暴制暴。
她曾以为,杀了知生皇,她便大仇得报,此生无憾。
然而,当她真的手刃了仇人,她却发现,报仇并不是解脱。
她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学着去原谅,去遗忘,去放下。
草木一岁一枯荣,人生辗转一轮回。
人都已经走了,她还愣在原地,守着旧恨,实在是不够洒脱。
安宁大笑三声,飘然离去。
长生见状,暗自叹了句:“这女人,莫不是疯了”
自此之后,长生悬着一颗心,惴惴不安。
不过好在经他这么一劝,安宁远离了知生皇的遗体。先皇得以入土为安,他也算是功德圆满,入了新皇的法眼。
又过几日,他发现那女人居然看戏去了,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安心落意。
他想想觉得自己担心的多余,因为安宁这人,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上一刻还在号啕大哭,下一刻就能放声大笑。情绪切换之自如,令人拍案叫绝。
只是对于玉采的死,她的情绪还一直没来,这简直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叫人心惊胆战,坐立不安。
想到这一点,长生又放心不下。
转念一想,他暗暗笑骂,自己究竟担心个啥。
虽说他觉得自己多余,但是人已经到了安宁面前,此时变道折返,反而显得过于做作。
她专心舞剑,并未瞧见身边来人。
她身形窈窕,时而轻盈如飞燕,时而迅捷如闪电,银光骤起,落叶纷飞。
她明眸善睐,衣袂翩跹,如游云清风,暮雨红霞,只将这一水月色,映衬得毫无光彩。
舞毕,她随手将长剑往地上一扔,施施然飘过来,笑意盈盈道:“怎么样,徒儿这几招,还算长进吧?”
语气之娇嗔,动作之依人,让人听着看着,都不禁像吃了蜜糖般,甜到心底。
她略略侧目,却发现身边只有一个长生,哪有那人身影。
离玉采去世,已有一年之久,她竟仍不相信,那人不在人世了。
这样也好,长生如此安慰自己,却不知到底好在哪里。
她看见他,一时错愕,落寞都挂在脸上,偏还要装作一番若无其事,淡淡说道:“是你啊。”
“认错人了?”他有些黯然,明知故问道。
她扯开话题,不咸不淡地问:“你如今做了右司马,仗也不用打了吗?”
“所谓的胜神与瞻部结盟,其实瞻部一直举棋不定,也不是真的要与我们打。况且他们跟我们差不多,也是国君新丧,形势不太明朗,自然不会这时候来打我们。”
“中容他爹死了啊。”
安宁闻言,暗自感叹,中容这小子不错,连爹都跟自己的一起死,有难同当,够厚道。
“都是去年秋天的事了,你不知道?”
她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当时不是重伤初愈吗,哪有心思管这些?”
“你也不是一整年都重伤初愈。”
“我要练功,要吃饭,要睡觉,还要给你老相好捧场子,哪有功夫管这些?”
她说的老相好,真的是长生的老相好,是那个叫鹤林的戏子。
安宁为自己看戏,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那胜神呢,他们不是爱打仗吗?难不成你已经把胜神灭了,所以他们不来打你们了?”她见他皱眉,知道他嫌弃自己不问政事,知趣问道。
他一时语塞,却仍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胜神内乱,大皇子联合朝臣,逼着燧皇另立储君。他们自顾不暇,所以这仗,暂时也就没得打了。”
“哦。”
她话虽都听进去了,但其中的厉害曲折,还是云里雾里,绕不过来。
毕竟打仗这种事,她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关心也没有用。
长生却不这么以为。
他心怀家国天下,又将安宁当成了合适的成亲对象。当然,安宁对于他来说,也仅仅限于合适,仅此而已。
他认定的妻子,竟然对政事一无所知,这多少令他不痛快。
他皱眉问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吗?”
“我一个木灵,脑子里多长几根草,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