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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灵曲-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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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现在这种情形来看,她就算进不去,弄死眼前这一窝人,也还是可以的。

    “这鬼地方,我就算进去了,也没法把人带出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安宁莞尔一笑,仔细分析道,“何况我今日是你们的贵宾,来日就是你们的皇后。你们怕巢皇怪罪,就不怕得罪我嘛?”

    她这话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人活着,谁还不是保命最要紧。他们想要阻止安宁,无非是怕安宁把人救走,一干人等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如果安宁记下这旧仇,来日与他们一一清算,这些人也未必能招架得住。

    为首那人明显动摇,犹豫问道:“那依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就进去看看,你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她口念灵咒,撤掉藤条,又将万仞递到为首那人面前,诚意满满地问道:“成交不?”

    那人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万仞,叮嘱她道:“快去快回,别连累了我们。”

    说罢,他又递给她一块令牌,以做通行之用。

    她未曾想到,狱里狱外,隔音效果相当之好,以致于在里面把守的人,全然不知道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看到令牌,层层放行。

    她尽量放轻、放缓脚步,好似生怕惊醒了谁。

    愈是走近,愈是忐忑。

    周遭静寂,她那原本微弱的呼吸之声,一时间竟显得有些突兀。慌乱之色,无处藏匿。

    再长的路,终归都有尽头,何况只是一座牢狱。

    斗室之内。

    一剪烛灯,一块案几,一张床榻,数卷竹简。

    简陋之至,晦暗之至。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光阴流转。

    没有对酒当歌,没有今夕何夕。

    而那个人,身处陋室之中,不妄喜,不惶馁,不奢逸,不惊惧。

    他的眼中没有波澜,他看上去那样平静。

    他只是转过身去,整理案几上的竹简。

    他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有打。

    就好像是,他早就知晓,此时此地,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又好像是,谁出现在这里,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

    她看着他的背影,几乎错觉——十七年来,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挂怀,所有因他而生的悲喜,所有因他而灭的忧乐,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以一个陌生的称谓开场。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公子。”

    她的声色婉转,夹杂着一丝丝哽咽,显得别样动听。

    他没有答话,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仍是致力于整理他的竹简,他的案几。

    尽管那张案几看上去,已经足够整洁,已经纤尘不染。

    其实他更应该整理的,是那头混着血迹的白色长发,还有那张因为受伤、而分外斑驳的脸。

    但是他没有。

    他将竹简统一摞在案几左侧,仿佛又觉不妥,再一卷一卷移至右侧。如此反复了几个来回,他似终于满意,又绕了几步,走到塌边。

    他俯下身去,将被褥整齐铺展。

    安宁皱眉,暗暗心疼道:这样的琐事,不应有下人伺候吗?

    她几时见过,这惯于大排场的人,吃过这等苦头。

    他没有分毫抱怨,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认真整理面前的被褥。

    直到一丝皱褶都没有了,他终于开口,缓缓说道:“坐吧。”

    他虽不甚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大体上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按照安宁的脾性,她绝对不会逆着意愿嫁给中容。

    即使知生皇赶鸭子上架,她也有万千种方式,可以搅黄这门婚事。实在不行,她还可以脚底抹油,一溜了之,留给两国一个烂摊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偷天换日() 
除非,她是被别人抓住了软肋。

    而那个软肋,就是他,公子琰。

    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顿时便心中明了——他的安宁,很快便要嫁作他人之妇。

    她为了来见他一面,应该已经答应了这门众望所归的婚事。要不然,她怎会光明磊落地出现在他眼前,而不引起守卫的任何骚动?

    他看着那朝思暮想的人,那样明艳地出现在他面前,却不敢开口。

    他怕一旦开口,就无法控制情绪——她既窈窈窕窕地来见他,他断然不能悲悲戚戚去回应。

    他只能转过身去,佯装整理案几。

    尽管那张足够整洁的案几,早就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几年不见,他的双手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稳健,不再颤抖。

    可他的动作,却比一个气息奄奄的老者,还要轻缓。

    万千的思绪涌动,最后只换来一句简单的寒暄,他说:“坐吧。”

    然而,她竟是一步也挪动不了。

    她挽着胳膊上的食盒,努力平复心绪,却还是开不了口。

    她看到他的脸,还有脖颈与手腕处、暴露在衣衫外的伤,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他怕她没听清楚,慢慢走向她,再次说道:“坐吧,安宁。”

    灯火晦暗。

    直到他站在她二尺之内,她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他脸上的、脖子上的、手腕上的伤,不是水粉涂抹不均,不是谁人的恶作剧,是实实在在的鞭痕,是鞭子抽打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双瞳如剪,其中波光潋滟。

    她张了张口,执拗问道:“谁、干的?”

    她的声音不大,还断断续续,他仿佛只有凑得更近,才能听得明白。

    他走到她身前,轻轻解下她胳膊上的食盒,又轻轻地,将它放在案几之上。

    斗室局促,只需一个转身,便能从墙头碰到墙尾。

    他凝望着她,柔声说道:“好不容易见一面,先不说这些晦气的事。”

    “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就这样来见我?”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双泪倏忽之间,倾泻而下。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问出来,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到底是谁,将他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不等她再次开口,双唇便被堵住。

    那个人,压根就没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

    口中掌口怀中,脑后背脊腰间,俱是灼热的温度,炙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起伏的胸膛,他急促的心跳,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他轻启她的红唇,在其间徘徊游走,与她细细缠绵。

    他沉迷于她周身特有的香气,无法自拔。

    尽管他现在看起来,唐突又造次,与她毫不般配,但她深深沉沦,任其摆布,竟似身体被抽去了骨脊。

    她倒在他臂弯之间,靠着他狂跳不止的心脏,微微喘息,微微错乱。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置榻上。

    她的妆容精致,她的眼波荡漾。

    她粲然一笑,百媚自生。

    他一时恍惚,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这些年只怕没有修炼那至纯至净的灵法天问,而是修成了妖邪专属的狐媚之术。

    他抚着她光洁柔顺的长发,与她的额头抵在一起,调笑说道:“安宁,变漂亮了。”

    她闻言,忽地从榻上弹了起来,笔挺挺坐直,虔诚又认真地自我赞美道:“对呀,不漂亮,还怎么找个好夫婿?”

    “那现在,找到了么?”他虽觉得辛酸,却还是宠溺地配合。

    他眉眼含笑,天质自然,即使身陷囹圄,即使面目全非,还是掩不住风流。

    从这个人身上,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人的口味,还真是活着活着,就会变。

    譬如说,她以前不是以色取人之辈,可是现在就是。

    他的一笑一顾,一嗟一叹,她总也看不够。

    她又像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他怀里,笑嘻嘻说道:“找到了呢。”

    “安宁。”他轻轻喊着她的名字,替她抚去未干的泪渍,欲言又止。

    “嗯?”

    “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去迎合有巢氏。”

    她凑近他唇角,欣然答道:“好,就听师父的。”

    说话时,她还顺带着,用指尖在他的手心与指腹摩挲,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来回打着圈。

    她略略仰着头,现出雪白修长的脖颈。

    她那一双桃花眼,笑与不笑,俱是勾魂。

    她的衣衫穿得别有深意,乍一看若隐若现,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又是一览无余。

    面对这**裸的诱惑,他终于还是招架不住,神魂颠倒。

    他感受到那女子柔软娇弱的身子,突然想用一个词来形容,或许是蛇,又或许是,猫。

    思虑再三,终觉不妥。

    再三思虑,他转而嗤笑——猫与蛇与女人,原本无异。

    他从几时起,竟变成了这样,又呆又腐,像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他告诉自己,管她那么多,还是先做正事再说。

    良辰苦短,莫要辜负。

    美人投怀,岂能不顾?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出其不意,从他怀中溜走,再一次笔挺挺地端坐于榻上。

    她笑靥妖冶,眼波明媚,这样的女子,无论怎么装扮,都达不到端庄的效果。

    她将领口处的衣衫重新整理了一番,掩住其中风光,娇嗔说道:“不吃药,你还不是一个样。”

    “郎有情,妾无意,一不一个样,都是那个样。”

    他见她把欲擒故纵的戏码越演越足,欣喜于她的情调,恼怒于她的戏弄,干脆不予分说,想要将她就地正法,顺便从头教一教她,什么是与狼同室。

    当他动了真格,她发现自己无处闪躲,只得开口求饶道:“好师父,你先等等我。”

    “等不了。”他说话很慢,语气很轻柔,却也很笃定。

    “那我的心思,可不就白费了。”她稍稍撅着嘴,看上去真有些动气。

    但那刻意挑高的尾音,无疑又是另一番引诱。

    他转念一想,这女子一向名堂多,不如再配合配合,看看她到底还有些什么幺蛾子。

    他深深吻她,而后又恋恋不舍地挪开身子,将她扶坐起来,提醒她道:“安宁,做人要厚道。”

    “别让我等太久。”至于这后半句,他不说,她也心知肚明。所以他真就没说。

    她回吻他,半是调侃,半是安抚地说:“师父教训的是。”

    她起身,却还是握着他的手。

    他的掌心灼热,她觉得温暖。

    她走到案几前,打开上面的食盒,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物件一一取出。

    一只酒壶,两盏银樽。

    她松开他的手,取下食盒的隔板。

    隔板之下,还有两套衣物——两套暗红的,喜服。

    原来这几天来,她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苦心捯饬的,就是这两套喜服。

    那些所谓的操办婚事,所有的消极怠工,还有苛刻的爱美之心,也全是为了这两套喜服。

    如果说这场婚典,她还有什么在意的,那便是她脸上的妆容。

    她不是对什么都不上心,是对除了公子琰以外的,什么都不上心。

    不知她怀着怎样的心态,居然要借着别人的场子、别人的喜酒、别人的礼袍,将最好的自己,呈给与这场婚事毫无瓜葛的、另外一个人。

    她的确亲手策划了一场婚典,偷天换日。

    烛火晦暗,那不算高调的暗红色,一时竟显得格外惹眼。

    她说:“采,我们成亲吧。”

    “好。”除了这个字,他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十年之约,三书六礼,他尽数违背。

    他失约了,失得很彻底,失得很难看。

    他眼下唯一能给她的,只有这场成全。

    十七年的相识相知,到头还得换来一个交代。

    她一边替他穿上喜服,一边轻声在他耳畔说着:“与君争朝夕,不谈久与长。”

    从传道授业,到宽衣解带,那是整整十七年的颠沛,十七年的造次,十七年的流离,十七年的坎坷。

    历经了那么多的分分合合,那么多的悲悲喜喜,两人终于坦诚相对,不再口不对心。

    从一开始,明明彼此牵挂,何必借个名分,彼此靠近。

    就像此时此刻,连朝夕都没有了,他才恍然说道:“安宁,是我错了。”

    他是错了,错得离谱。

    那年初雪,她以拜师为名,走进他的生命,他就该断然拒绝。

    那年初夏,她假醉酒为由,魅惑他的心神,他就该果决接受。

    那年深秋,她借分别之情,引诱他的身体,他就该顺势而为。

    他错过了那么多,辜负了那么多,终于、终于,她守不住了,等不起了。

    她像多年前一样,侧坐于他腿上,轻笑言道:“长略成亲那日,我就在想,你穿这样的衣服,一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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