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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是忠于谁?”
刘冕抬头,迎上骆宾王凌厉如刀的目光,苦笑一声:“恩师,学生无礼想反问恩师一个问题:古往今来,可有永恒的帝王与不落的皇朝?”
骆宾王的眉头轻轻一挑:“你此话何意?”
“恩师教我读书时,说到太宗皇帝曾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刘冕说道,“既然没有永恒的帝王与不落的皇朝,那我们究竟该忠于谁?生逢一个改朝换代的年代,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
“改朝换代?荒谬!”骆宾王沉声道,“那个妖妇,何德何能改朝换代?她身为李唐皇室的媳妇,乱两朝帝王之伦常,窃国乱政残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我李唐天下巍巍神器,岂容她一个无耻妖妇去窃夺!”
“事实如此。不管恩师对武氏有多少仇恨与鄙视,她注定了要登上皇位,改天换地。”刘冕平静的说道,“逆时势者,终为时势所败。恩师肝胆照人学生无限敬仰。但学生要说一句很伤害恩师的话:你这样做非但对匡复李唐无所益处,反而会对李唐造成莫大的伤害。”
“你何出此言?!”骆宾王显然有些动怒了。
“恩师息怒,且听学生慢慢道来。”刘冕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平声静气道,“武氏的最终目的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很显然,她也注备这样的能力。此次徐敬业揭竿而起讨伐于她,恩师可有看到任何一家李室皇亲来响应你们?没有。恩师可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骆宾王闷哼一声:“妖妇刁毒,启用废太子贤挂帅,自然是封住了那些李唐皇室们的嘴,打消了他们心中的企图和想法。”
“不会如此简单。”刘冕说道,“先生教学生读我大唐史书时曾讲到,贞观之时,太宗皇帝削去了许多李室皇族的亲王爵位和诸般实权。他们名为皇族,手上的实力却是有限得紧,顶多只是空有名望然后安享富贵罢了。其实他们何尝不想群起反抗武氏,可他们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胆量。李贤被废、李显被贬、李旦被囚,这些人在干什么呢?毫无动作。这说明了什么?朝堂的实力仍然足够掌控天下;李唐皇室们胸无大志苟且偷安。武氏掌控了朝廷,那就是掌控了天下。”
“百姓真的在乎谁当皇帝吗?不!他们更加在乎衣食温饱与安生立命。大唐天下人心思定,徐敬业此时造乱,安得不败?倘若武氏当真是弄得天下大乱民怨沸腾了,徐敬业振臂一挥必定应者云集,九州之地早已是烽火四起义兵如潮。可眼下呢?他手下是有了十余万乌合之众。可是跟天下万民比起来,不过是汪洋一滴。这说明,叛乱者不得人心。百姓终究是心向朝廷。说得再明白一点,心向武氏!”
骆宾王仰头看天,慨然长叹一声:“英国公不听忠言哪……倘若他举兵之初就挺向关内攻伐矛头直指妖妇,或许能得到一些响应。可是,老夫真是高估他的志向了。他向南进取润州挺进江南,不过是想偏安一隅与朝廷划江而治。奈何、奈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英国公如此人物,注定一败——不过,老夫始终无怨无悔。人生一世草木一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为心中理念而死,死得其所!”
真倔!……刘冕摇头苦笑:“恩师,学生从未想过让你折节易志。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如今好心办了坏事。徐敬业起兵谋叛张打匡复李唐的旗号,武氏必然风声鹤唳更加谨慎小心,迟早会对有可能对她构成威胁的人大开杀戒。徐敬业实际上是给李唐宗室们带来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时本就是血淋淋的,这谁都清楚。可是武氏不同,她身为李唐的媳妇,是绝对不敢完全否定李唐的——因为她本身就是靠着高宗皇帝起家,否定李唐就是否定她自己。因此,就算她登基为帝,也将不同于以往各朝各代的改朝换代。恩师可曾同意学生的这个见解?”
骆宾王眉头一拧略微惊疑,点了一点头:“接着说。”
“就算武氏登基,大唐的国体、政体仍不会发生本质的改变。就算她换去国号年号,改去若干的称谓习俗,也无法从本质上改变大唐的内在神髓。”刘冕顿略一顿,突然一下正视骆宾王的眼睛,“所以我想,这么多人反对武氏,不过是因为她的性别、出身、来历与私生活。因为这一些,是千年来礼教的制锢,这些人无法接受!徐敬业兄弟二人与那些一同举事的官员,大半都是因为犯了错被朝廷贬职,因此忿忿不得志。他们举兵之时有多少私心在内,先生难道不知?先生扪心自问,自己又有没有私心?匡复李唐?李唐既未失,谈何匡复?通通都是借口、借口!”
“你!……你!”骆宾王一时结舌居然无言以对,瞪大了眼睛看着刘冕。
“恩师问我,学生忠于谁。”刘冕双眉一拧将方天画戟直指苍穹,“学生可以指天发誓的告诉恩师:学生忠于天,忠于地,忠于华夏万民!”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78章 我欲成佛天不允
骆宾王彻底的呆了。刘冕的这一番话,与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从小竖立的理想,形成了巨大的冲撞。在封建仕人的心中,“忠君”是第一要务。“学得文武才贷与帝王家”,哪个仕人当初不是竖立了这样的理想?就算是那些改朝换代的开国之君,也不是一生出来就扬着拳头吼着要开邦立国改朝换代。
刘冕所说的‘忠于天,忠于地,忠于华夏万民’,道理绝对是能够站住脚,可它与‘忠君至上’却又有所相悖。
二十一世纪的意识形态与封建仕人的思想观念之间,正在进行一场巨大的冲撞。
骆宾王一时无语以对。
刘冕将手中方天画戟缓缓放下来,沉声说道:“恩师,学生以为,谁做皇帝,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也不是臣子说了算,而是天下百姓说了算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君为亲社稷次之,太宗皇帝就深黯此道。只不过,他不会像学生这样说出这种话来。忠君是君王对仕人百姓的要求,这何尝不是一种愚化与自私的表现?我们经常所说的‘天下大势’,就是‘民意’的体现。徐敬业等辈注定不能成功,就是因为他们失了民心。而且,他们的自私行为给天下百姓带来了战乱的毒害,给和平的大唐天下平添了恐慌与灾难。与此同时,你们所憎恨的武氏,她做了什么毒害天下的大事,请先生赐教。”
骆宾王的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却是木然怔住,说不出话来。
刘冕苦笑一声:“抛开她的私生活与对我的诸般苛难不说,学生其实对她多少有几分敬佩。一个女人,在男权至上的皇朝里混迹到这般模样,莫非仅仅是凭着‘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吗?高宗皇帝在位时,就曾想过将皇位传于武氏。为什么?因为她有那个打理国家的能力,更胜过高宗皇帝自己和她们的儿子们!从民生政务到国防军事,她无不精通。假如她是李唐宗室的男人,我估计没有人会反对她登基为帝。”
“所以,学生认为,你们反对的只是她的性别、来历、出身和私生活。这难道不狭隘吗?徐敬业等辈,何时真正站在天下的角度去审视过这些问题?私怨、私愤、私心,主宰了他们的一切思想。徐敬业的所作所为,给大唐带来了多大的损害?这无可估量。而且,这一场兵乱之后,一向冷酷绝情的武氏,必然对李室皇族挥起屠刀。这,又何尝不是因为受了徐敬业的刺激?照此看来,恩师追随徐敬业一场,除了一吁胸中恶气……还有何为?”
“那……老夫身为李唐之臣,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妖妇窃去国体胡作非为吗?”骆宾王有些绝望般的大喝道,“老夫万万办不到!”
刘冕针锋相对的急声回道:“恩师,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武氏夺权,这是大唐内部的一次权力分野——将来她登基,或许会改去国名更换年号重立天子七庙,可这就像是一个人换了件衣服,莫非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武氏是绝对不会完全毁去大唐国体的!她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实力!她要毁唐,就是毁自己!我大唐国势正隆,她不过是想据为己有然后掩耳盗铃一般给大唐换上一件新衣——迟早还是要还回来的!”
“还回来?!”骆宾王双眉一扬,“如何还?老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窃贼盗去了东西,还会还回来的?”
“会的,一定会的。”刘冕说得异常肯定坚决,“大唐国体未失气数未尽,怎么可能就此消亡?所以学生以为,我们要做的就是要顺应民心天意。百姓认可她武氏登基为帝,那便是天意。逆天而行,不但自己会粉骨碎身,也会给天下带来祸害——诸如徐敬业!所以学生以为,若说忠于大唐,就该真正为大唐着想。如何在这种风起云涌杀机四伏的时候保存李唐实力,如何让百姓过得更加安逸太平,方是明智之选。学生再举个极端反例:徐敬业纵然当真举兵成功杀进洛阳长安擒得武氏,他又会如何?他会真的拥戴李显登基吗?李显登基之后,大唐就真的能够从此天下太平无限辉煌吗?”
骆宾王枯瘦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刘冕,缓缓说道:“你说得没错……徐敬业有着自己的野心。皇子显也没有那个振兴大唐的才能与志向。但老夫……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恶气——你让老夫如何接受湟湟大唐神器,落入一名淫猥妖妇之手?老夫从小立志报效大唐忠君爱国,如今却是给李唐和天下带来如此的灾难!”
“哎!!!”说到这里,骆宾王长长的重叹一声,眉头深皱仰头望天长吟道,“我欲成佛天不允——天意若何、若何?!”
刘冕心中微微一颤,‘我欲成佛天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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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唐》 第52节
《复唐》 第52节
作者: 寻香帅
原来,骆宾王的心中也有着太多的无奈的矛盾!
我欲成佛天不允……天不允,能奈何?
这才是他走向成魔之道的原因吗?
无奈、被迫、没有选择!
……
师徒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呆立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刘冕已经注意到,骆宾王深陷的双眼中,已经贮满泪水。昔日清澈的眼睛已显浑浊,眼神中少去了许多的凌厉与刚烈,多添了一丝忧郁与惆怅。
刘冕感觉,历史就如同一辆巨大的辗路机车,一直都在缓缓有力的向前推进。骆宾王、徐敬业和许多其他的人就像是粒粒尘沙,跳到了路中央想要阻挡巨大的车轮前进。
结局,注定是一个悲剧。
许久,骆宾王转过视线看向刘冕,声音枯涩的说道:“天官,为师与你师徒一场,从未问过你的志向如何。你今日……可否告诉老夫,你心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志向?”
刘冕的心头微微一颤,这个问题,他何尝不是千百次的问过自己?我,刘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人,能在现在做什么?从伴读东宫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更多的是为了生存。
那么以后呢?
身处这样一个‘我欲成佛天不允’的时代,我能做什么?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79章 与君决
刘冕低头沉思,半晌,抬起头来。与骆宾王四目相对。
目光之中有多少无奈、伤感与悲壮,难以言喻。
刘冕静静的看着骆宾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学生的志向就是——复唐!”
骆宾王先是略一抬眼,随即嘴角一扬胡须翘起,不无嘲讽的笑道:“如你所言,大唐国体未失元气未尽,迟早便会光复。那么你所要做的,就是和那妖妇比寿命,坐等她老死然后堂而皇之的坐享其成吗?”
“不。”刘冕并不反感骆宾王这样的反应,正色说道,“学生心中的‘复唐’,与恩师心中所想的复唐不尽相同。学生的复唐,不是简单的‘拥李反武’。相反,如果武氏能够当个好皇帝善待天下,学生还会效忠于她为她出力。学生之前说了,谁当皇帝,不是谁自己说了算,也不是哪个大臣说了算。那是时势的利导与天下百姓的选择。大唐的神器并没有旁落外人,而是在内部轮换。只不过,现在轮换到了一个让人难以接受她身份的人身上——李唐皇室的媳妇。但是,学生并不在乎这些。只要她能当个好皇帝,让大唐的天下万民过上好日子,那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刘冕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一但到了她该交权的那一天,学生会矢志不渝的坚持让李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