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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妤记-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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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手上的是给唐虞所做的碧波青莲。子妤特别选了上好的米色锦缎,有细密的暗水纹,极扎实又耐看。她取了碧色的细丝,先将迢迢碧波绣好,现在就剩用淡青色丝线来勾勒出饱满的青莲花样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子妤放下手中香囊,长长的舒了口气,满意地看着成品,忍不住唇角微翘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看着阿满还在熟睡之中。自顾起来斟了杯热茶润口,又坐回床榻前头,瞧着夜色还不算很深,便又取了略带光泽的月白丝线,想再细细地给青莲勾个边儿,看起来好饱满一些。

    做了一小半,觉着睡意来袭,眼皮子忍不住地往下耷拉,子妤放下香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头和手臂,想着干脆趴在床沿上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绣,反正离得天亮还早,只要赶在明儿个之前做出来送给唐虞便好。

    捂嘴打了个哈欠,子妤寻着阿满床身的一处空隙,扯了见长袍搭在肩头,轻轻地趴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呼吸沉沉,不出意料地睡着了。

    

    半夜,铜鱼灯还染着,半开的窗户偶尔刮进来一丝春寒夜风,却把阿满给惊醒了。

    看到趴在自己前头的子妤,阿满含笑地伸手拖过来一件厚些的小毯她盖上,心疼地甩甩头。

    这丫头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懂事,带着弟弟,即像是姐姐又像是母亲,自个儿有什么事儿从来憋在心里。那次万寿节的事儿。唐虞下来只罚了自己半年的薪奉罢了,若不是有她替自己挡着,恐怕早就被一怒之下的花夷给打发出去卖了,自个儿哪里能安安稳稳地呆到现在!

    自己六岁起就被父母送进了花家班,靠着一百两的卖身银置了地,老两口守着一个年幼的弟弟才算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十多年年过去了,前些日子家里头送了信,说是弟弟娶了媳妇儿,让阿满这个姐姐不用担心,好生在戏班做活儿,等积蓄了二百两的双倍赎身银,将来也有团聚的一日。

    二百两!

    普通人家不吃不喝,一年能积蓄个二十两银子就已经是顶天的了。一家四五口,有个头疼脑热的总也要用银子治病。邻里亲戚有个嫁娶生丧的也要赶礼。阿满家里不过是普通的农家人,按照这个进度来存钱,恐怕三十年也存不够二百两。

    自己在花家班倒是每月有五十文钱的月列,可就算存着又如何,存满了二百两,也成老姑娘了,难不成还能出去嫁个如意郎君?

    这年头,虽然戏伶身份算是个好招牌。普通人家也愿意娶个这样的媳妇儿,可嫁给那些个农家汉子,还不如嫁给戏班的师父,至少知根知底,不用劳作辛苦。

    钟师父年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可也不算老。虽不是自己喜欢的书生公子,好歹一身武艺也能保护家人不受欺负。人虽粗了些,但平日接触还是个做事粗中有细的实诚人思来想去,阿满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胸中憋闷了许久的那股子委屈也好想随之突然就想通了一般。低首看着闭目浅睡的子妤,眉眼间全是释然。

    既然相通了,阿满的眼神也变得清明透彻了起来,尖尖的下巴因为这一月的病,脸上愈发瘦弱无肉,也多亏子妤日日陪着自己,又是熬药又是熬粥的,还时常劝慰,想起来心里头就觉着暖暖的。

    偶然瞥到了子妤手边的绣蓝,那个米色锦缎的香囊上还插着一支绣花针,月白的丝线在淡淡月光的映衬下有些微光泛起。单从这底料和丝线的质地来看,均是不菲。若是送与普通人,子妤可不会拿出自己压箱底儿的东西来用。

    取了在手,仔细把玩,莲花独独而立,按理应该是绣完了的,可是绣花针别的位置却是花蒂之下,看起来好像还未完工。柳眉蹙着,阿满总觉得一支单莲有些孤单了,想这丫头是绣了送给止卿的。他们两个男的貌若玉郎。女的纤巧似云,若是将来双双退下,做一对伴侣也是极为合称的。现在谈及婚嫁虽然还早,可止卿这样的好相貌,将来前途无量,惦记的姑娘定然不在少数,不如

    反正这层窗户纸总要人先去捅破才好,阿满眨眨眼,露出一抹打趣儿的目光斜斜挑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子妤,暗道:丫头,以后好事成了,可别太感谢我这个姐姐哟!

    想着想着,阿满也不耽搁,就这月白的丝线,在这支青莲旁边又绣了一朵小些的,因为颜色和底缎区别不是太大,若不仔细瞧倒不会发现。但就这灯烛的光晕轻轻一转,便能看出这香囊上的花样正是“并蒂莲”。

    好事儿做到底,帮子妤绣了并蒂莲,阿满又绣了个指肚儿大小的淡紫色花儿在底部,这可是子妤手工活儿的标记,每做完一个都会留下这样的五瓣儿花。

    做完这些,已是天色渐亮。桌上的烛台也“噗”地一下子随即熄灭。外间偶尔传来两声鸡鸣。阿满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来,将绣蓝里的一袋干桂花填装进香囊,又把子妤准备好装香囊的荷包取了勒紧系带放好,以防她发现其中的奥妙,这才轻手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子妤。

    感到肩上有人在拍自己,子妤蹙了蹙眉,细密地睫羽轻轻扑闪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得腰间酸痛无比,撑着身子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阿满正含笑看着自己。手里捏了个荷包。

    轻轻捶打着腰际,子妤眨眨眼:“阿满姐,你醒了呀,我这是睡了多久呢?”说着扭头往外一瞧,发现天色竟已蒙蒙发亮,一惊:“哎呀,我的香囊还没绣好!”

    “给!”阿满递上荷包:“见你累极了,也没叫你。反正我醒了也睡不着,就帮你绣好了。拿去送给止卿吧。”

    也没解释什么,子妤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接过荷包,:“多谢阿满姐,你太好了。”

    正欲打开看看,阿满忙道:“我的手艺你还信不过么?保准儿比你自己绣的好看。快帮我挑件衣裳,得先去准备早膳,再伺候四师姐起了。”

    看着阿满的精神头儿,子妤这才回神过来,上下一瞧,见阿满虽然眼圈儿有些发黑,但目光闪动,笑意盈盈,全然没了以前病弱无神的模样,欣喜道:“阿满姐,你,可是好了?”

    “我本来就是极好的,怎么,还不快帮我挑件合称的衣裳。”阿满说着已经自顾走到镜前,看着自己消瘦的脸颊,摇头叹道:“真个瘦了好大一圈呢,得寻件合体的衫子才行。”

    这下子妤也不得去看手中的荷包,将其往怀中一揣,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阿满,忍不住地泪水就“吧嗒”而下:“太好了,阿满姐,你终于振作起来了,我真高兴。。。。。。”

    回身轻轻拥住子妤,阿满才发现这小丫头如今早就高过自己半个头了。看她哭的悲呛,心中也是酸酸的,无言的感动溢满胸口,忍不住也哽咽了起来:“丫头,瞧你,我自己不争气,想不过这一辈子就如此了了,才会一蹶不振。只染了点儿风寒就病恹恹的不下床,害你担心了吧”

    语气酸酸的,阿满的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咬着唇,摇摇头,在子妤看来,阿满可以说是除了自己弟弟之外的另一个最亲的人。平日里她待自己就像亲妹子,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沁园里的活计儿,她都帮着承担着,照顾地自己无微不至。这一个月里,她就这样病着,子妤才是最焦急的那个,因为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卧床不起,为什么会精神恹恹。

    如今一夜之间她就完好如初了,虽然身子纤弱细瘦了不少,可好歹精神完全恢复了,自己心中那个亲切和蔼的阿满姐又回来了,子妤又怎能不高兴地哭了呢。

    轻拍着子妤的后背,阿满安慰道:“好了,这一个月来是我的不对,现在也相通了。我这一辈子要登台是无望了,若能嫁给钟师父,还能继续呆在戏班里守着你,守着四师姐,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了。”

    撑开身子,子妤泪眼闪闪:“阿满姐,你果真相通了?”

    点点头,阿满抬袖替她擦了泪水:“走吧,这些日子也让四师姐担心了,陪我先去准备早膳,再伺候她起床。”

    狠狠地点头,子妤忍住泪水,脸上浮起了阵阵愉悦的笑意,亲热地拦住了阿满的手臂,两人一并欢欢喜喜地去了后厨房。

    

正文 章六十七 小竹闻萧

    花家班对于戏伶等级有着严苛的规定。

    除了每两年一次的考评可以晋升之外。除非为戏班挣了重要的好处或者脸面可以破格提升,否则,是不可能一跃而成三等以上戏伶的。

    这好处或者脸面也是分了类的,其中之一就是前院戏台的打赏。若一年里能超过一千两,就直接晋级,不用等待考评。还有就是得了贵人的青眼,在外出堂会中压过了其他戏班子,也算作立功之赏,获得班主准许后可直接晋级。

    五年里通过两次考评,青歌儿早已是二等戏伶。

    但戏班规矩,三等以上的戏伶不设考评,要想晋级就只能看打赏的数额和为戏班立功的多少。不过到了这份儿上,要升上去一等虽说有些难,却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到了三等以上,就可以在前头戏园子的包厢中唱堂会,接触达官贵人的机会比平时多了比之一点半点,要立功得赏也容易些。青歌儿也是新晋弟子里最有望擢升为一等戏伶的人物。

    像当初的四大戏伶,均是十五六岁就升为了二等戏伶,不到两年时间又升了一等戏伶。撇开唱功身段不说,这打赏丰厚和宫里贵人们的喜欢就足够让他们稳坐花家班台柱子的位置了。

    红衫儿在戏班因为是花夷的亲徒,如今也早已是三等戏伶。

    说起来还是两年前。有一次诸葛右相家中堂会,红衫儿得了诸葛老夫人的喜欢,让佘家班受了冷落,回头花夷就给她从五等提了四等。那次一并提上来的还有止卿和子纾,因为他们也参加了右相府的演出,并且这两人跟的师父一个是唐虞,一个是四大戏伶朝元,颇受花夷照顾,从六等提到了五等。

    今年又过了一次考评,如今新晋弟子中除了青歌儿,就数红衫儿,止卿,还有子纾晋升最快,已是四等,四人年纪也均是十六七岁,差别不大。虽然离得三等还有一段距离,比之当年的四大戏伶要大了几岁,但总算是摸到了边儿,好过茗月那几个当初一并升为八等弟子的几个师兄弟师兄妹,要风光了不少。

    花子妤因为婢女身份,从未参加过考评,但她的弟弟如今也是四等戏伶,情同兄妹的止卿也是新晋弟子中的翘楚,小生一角扮相绝妙,腈纶若翩,除却步蟾师兄,他当属戏班第一人。有了这两人做后盾。加上又是四大戏伶身边的人,戏班上下对其也是恭敬理顺,小戏伶们见了都会唤声“子妤姐”。

    即便是青歌儿红衫儿等人,见了也是要颔首主动招呼的。

    无棠院的戏课只对五等以下的弟子开放,子妤得了空总是每日去听,五年下来也学了不少的东西,加上平时自个儿勤学苦练,虽然未曾参与考评,但唐虞曾说过,她一口清婉的唱腔也算是不俗。若选戏得当,扮相合适,也是能和一众四五等戏伶们一争的。

    有了唐虞的这句话,才让子妤心中久久念着一件事儿,那就是真正的上台演出一次,让台下观众的反应来证明自己是否有成为青衣旦的能力。

    若不是湖边赛马得了这个机会,子妤想想还真是无望的。既然机会来了,自己也要认真把握才是,决不能轻易放弃,否则,这一辈子姐弟俩恐怕都会和“大青衣”这三个字无缘的。

    。。。。。。

    大清早,子妤估摸着唐虞已经起身。便收拾了绣蓝里的荷包,先把送给止卿的拿去了后院。

    五等以上的戏伶都住在三进的院子,中间有个小花园,分了两个跨院儿。男弟子住左院,女弟子住右院,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都有婆子们守着,免得这些成年弟子们乱了规矩就不好了。

    看到子妤打早就过来,熟悉的婆子赶忙招呼着,以为她去找子纾,也没问什么,直接放了过去左院。

    此时院子里稀稀疏疏已经有些弟子起了身,好几个还打了赤膊儿在练功,羞得子妤赶紧埋头就沿着廊下匆匆而去,正好止卿和子纾住一个屋子,其他人瞧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直接敲开了止卿的屋门,子妤进的屋里就是一阵忙活。

    子纾懒散,止卿淡泊,两个男子住一个屋里当然得有些杂乱,子妤每次来都是放下东西就开始动手收拾,先把两人换下的衫子袍子一类找来布兜装好,准备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先泡上,空了回来替他们倆洗干净。

    这件事儿倒叫这左院儿的弟子们好生羡慕,有个女子帮忙打扫和洗衣,又时常捎带些吃食,简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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