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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何苦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我虽是没念过什么书,可是我也晓得察言观色。你哪里又单单是因为怜悯我,只怕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的一个影子罢。因而我想,你也是不舍得让我走的,对不对?克文,你放心,我便是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影子,我也是心下欢喜的。只要能让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去做。”若兰一字字说着,眼里有些发了热,似是耗尽了今日所有的气力。
第193章 咫尺天涯(一)()
张公馆,丁香把上官月娟那只方才修剪得玲珑剔透的细手捧在手里,就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翻过来,又翻过去,反反复复了好几遍,这才从木匣中拿出了一排指甲油来。
“夫人今天外出可中意哪一件衣裳呢?我好去准备。”丁香说道
“就那件吧。”上官月娟的手指向窗边,那儿挂着一袭宝蓝底起水波纹的杭州真丝旗袍。
丁香会意,随即取了一瓶绛红的指甲油来:“宝蓝配绛红,主子觉得如何?”
“今日我戴的可是五克拉的钻戒,不知道压得住不压得住呢。”上官月娟伸出手来,将指上的那枚大钻戒,贴近了指甲油比对了下。
有许多天不见荪兴方了,倒是叫上官月娟心下一直惦记着。今日张世宗总算是因事外出了,她才忙里偷了闲,这才拣着时候去偷偷见这荪兴方来。
“这种红,贵气又不扎眼,配主子的钻戒,倒是正好呢。老爷是真心疼主子,知道主子喜欢钻戒,送的就没断过。哪里像四姨太,戴来戴去,就那只旧镯子,也没见点新玩意儿上身的。”丁香笑道。
“那么就挑这个色罢。”上官月娟含着笑,微微阖上眼,靠在沙发上道:“这有孩子,没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等过些年,你也为人妇了,便晓得这里头的利害来了。”
丁香垂下了脸道:“丁香哪里敢说一句嫁人呢,倒是宁愿伺候主子一辈子的好。”
上官月娟笑了笑:“你这张嘴,倒是与如意屋里头的小翠一个样了,怕都是含了蜜的。”
她旋即起了身来,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这发髻上又多了几根白发,你倒是帮我挑一挑罢。倩儿这丫头,这阵子倒是叫我又多操了不少心思。”
丁香从梳妆台上取了一柄黄杨木梳,替上官月娟挑理着发鬓,而后又压着手劲拔了几根白发下来。
上官月娟问道:“可是多了许多白发?”
丁香忙道:“哪有,不过一两根罢了。我再帮您抿一下,也便看不出来了。”
丁香边说边又帮着上官月娟拢了下头发:“主子,您看成么?”
上官月娟凝视着镜中的影子,左右环顾了一番,方才开口道:“叫前头备车罢。”
福兴茶园,这是一处位于虹口狄思威路的宽敞地儿。名为茶园,实则是戏园子。如今沪上歌剧、话剧兴起,戏园子的客流也便逐渐少了,唯独这一家,算是平稳如常,也全靠着荪兴方这块旦角的台柱子了。
福兴茶园包含着三层楼,总共可容纳千余人,包厢是肯定有的,多是沪上的太太、小姐们去看戏的时候坐的。至于前排,那都是特坐,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的着的位置。这都是给沪上的军政要员,达官显贵专留的,因而这也是身份的象征,票子一向都是内留的。
这福兴茶园里头来往的太太、小姐们临出门前都是精心打扮装饰的,多是穿上平时压箱底的光鲜服饰,但凡是拿得出手的珠宝点翠,一概也不落下。上官月娟自然是晓得这些的,因而但凡要来这里,总是免不了费一些心思的。
第194章 咫尺天涯(二)()
福兴茶园这一场戏,至少是四个小时,荪兴方演的游园惊梦是场场爆满,座无虚席。今儿个倒是出乎意料,来捧场的人并不算多。
上官月娟正狐疑着,从包厢的窗户向下望去,却见几个身着和服的日本人在前排坐着,她倒是认得左边这个人,可不是旁人,正是日本商会的会长佐藤健太郎。
看见日本人也来了,上官月娟倒是也没心思看荪兴方演戏了。只是禁不住心下有些莫名的忧心了起来,都说这日本人出来总没好事,今日也不知晓倒霉的是谁了。
随着荪兴方的一个回旋转身,帘幕一拉上,这场戏算是唱完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上官月娟盯着后台的方向看了许久,却仍不见荪兴方的影子。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仍旧没有动静,她有些着急了,今日也便顾不得什么了,只下了楼,往后台而去,可是找了一圈,里头早已没了人。
上官月娟有些茫茫的望着,心下想着,难不成,这好好的大活人,还能没了?她略有些失落的出了福兴茶园的大门,此时却听着一旁侧门开了的声响。她不禁回身望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简直要站不住脚了,那惊呼声才冲到了喉间,她忙又捂住了嘴巴。
却见着戏班的学徒左右两人扶着荪兴方出来了。荪兴方的脚下犹如灌了铅,十分艰难的迈着步子挪动着,不过几步的路,他便完全撑不住了,身体大部分都向着学徒身上靠着。他后头跟着两个日本人,十分猥琐的笑着。
上官月娟的眼有些生涩的发了痛,荪兴方身上那袭烟色长衫不再起起落落,而是软塌塌的夹在两腿之间,显得是这样的窘迫与无奈。上官月娟急切的盼望着荪兴方能看她一眼,只轻声唤了一声:“师兄”
听见上官月娟的声响,荪兴方的眼中却更是黯淡了,只是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以往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的时候,上官月娟没少见戏班里的师兄师弟们与那些达官贵人之间的暧昧,可是事儿到了荪兴方头上,她当真是有些讶异与惊诧了。她简直不能想象,日本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乃至于他明皎的双眸都如此晦暗了。
上官月娟想要再上前说些什么,却见着两个日本人立马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上官月娟心下十分的紧张,面上仍旧禁不住提高了声调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就在日本人拔枪的瞬间,只听着一旁有人喊了一声:“月姨?”
上官月娟回身一看,却见是静云,一下好似被抓到了痛处,忙低下了头去。静云看了眼荪兴方,又看着这两个凶神恶煞的日本人,一下也便心下了然了。
静云笑了笑,用标准的日语说道:“两位先生,这位乃是张大帅府上的六太太,方才可是有什么误会?”
一听张大帅,两个日本人都不由得警觉了几分,两人嘀咕了一阵,又对静云说道:“哪个张大帅?我们可不识得。既然如此,那么不如这位小姐随我们一道进去乐呵乐呵罢。”
第195章 咫尺天涯(三)()
两个日本人边说,边露出了淫邪的笑意。静云淡然一笑,趁其不备,只听着“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声落下,两个日本人早已吃了结结实实的两巴掌。
日本人哪里肯吃这样的哑巴亏,只是身手敏捷的从腰下迅速掏出了勃朗宁手枪,静云隐约看见了这两人衣衫里头的日本军服,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东西!”就在扳机欲要扣动之际,佐藤健太郎出现了。他身旁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子,阴霾的眯起了眼,上来又是两个巴掌,直把方才欲要逞凶的两名日本人打的摔落在地。
静云打量着佐藤健太郎身侧这人,倒是从前在报纸上见过的,若是没认错的话,八成就是日本陆军驻胶州湾的总指挥——小泉孝介了。
佐藤健太郎奉承笑道:“倒是不知晓少帅夫人在此,方才我的两个手下倒是得罪了,还望夫人见谅。”
静云淡淡的望着他,平声道:“佐藤先生管教有方,倒是我们不慎冲撞了呢。”
佐藤健太郎一听,知晓静云是有些生了闷气的,忙道:“夫人这是要往哪里去?不如我派手下人送您一程罢。”
静云并不想多理会他,只是淡声道:“我还有旁的事要忙,便不与佐藤先生叙旧了。”
小泉孝介并未有开口的打算,只是觑起眼,打量了静云一番,眉梢微微下挂着,谁也不知晓他心里头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这眼光,就看的静云极其的不自在了。
静云想着这是非之地还是早走才好,便挽着上官月娟要走。上官月娟才跟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荪兴方一眼,静云不禁压着声道:“月姨,难不成,您是想今日闹大了事情,惹来父亲亲自关注么?”
上官月娟咬了咬牙,泪涌到眼角,一下便转过身去,只由着静云带路走着。这一路混混沌沌的,上官月娟倒是不知晓走到哪里了,平日出门坐小汽车惯了的人,走了这样多的路,磨破了脚皮都还浑然未觉。
静云转身四下顾看,确定没有日本人跟着了,这才将上官月娟拉到了文艺复兴咖啡馆里头。上官月娟显然还是惊魂未定,进了咖啡馆里头,全身都还略略有些发着颤。
西崽将咖啡与热茶端了上来,静云将热茶推到上官月娟跟前道:“月姨,喝一口,暖暖身罢。你这样失魂落魄的,怕是回去被下头的人瞧见了,多要有闲话可说了。”
上官月娟取出绢帕,侧过身去,抹了抹眼角,这才缓缓开口道:“好好的,你怎么会出现在福兴茶园?倒是也吓了我一跳。”
静云径自抿了一口热咖啡,笑道:“不过在旁边的书店看了会书,不曾想,才出了书店,就瞧见你与几个日本人似是起了冲突,因而”
静云的话并未说完,这里头,自是由着上官月娟自个去细细品了,她倒是也不想把话说穿,更是怕两人都觉得尴尬。今日她去书店是真,不过并不是去看什么闲书的,不过是与芷溪约好了在此见面。
这福兴茶园不远处,实则就是沪上游击队的地下联络点。日本人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这日日都想赶尽杀绝的游击队,竟然就藏身在他们的虹口地盘上。
第196章 咫尺天涯(四)()
上官月娟原还在心下打着腹稿,还想着找一个什么样的由头来搪塞静云。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是出不了口了,想着荪兴方方才的眼神,她倒是当真心如刀绞了。
“静云,还请你千万不要将此事声张”上官月娟有气无力的说着,话里却是带着无奈的恳求口气。
静云望着窗外华灯四起,人潮就像打脱笼门的母鸡,四处飞散着,只轻声应了一声:“月姨,我倒是不知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不过,我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你自可以宽心。”
上官月娟把杯里的热茶一口饮尽,暮然的抬起头来:“这事,可是连予倩也不知晓呢。我想你心下多是明白的,我再遮掩也便无意思了。荪兴方乃是我的同门师兄,我们自小一块长大,走南闯北。有一次,我们去了北平,驻场驻了整整一个月,那个时候,老爷总来戏园里头请我们吃饭。久而久之,大家也便传开了,说是因着我的缘故,老爷才总来戏园捧场的后面的事,想来你也料得到了,总归都是天涯失意人。”
静云点了点头,低声道:“其实你不说也无碍的,我并不是喜欢探究旁人隐私之人。今日遇到纯属偶然”
“不,这事埋在我心头许久了,真的要叫我发疯了。我知晓,你是个守得住口的人。上一次,在街边,我瞧见府里头的车影了那辆车子,都是书言专派给你用的,想来也不会有旁人了。我心下忐忑了许多日子,倒是没见你开口说起来,我该谢谢你的,只是一直又开不了这个口。”上官月娟轻声说着。
静云见她,眉头早已拧成了一团,只是淡声道:“不过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这都是老祖宗的话,我自也懂得这一层道理的。”
“我知晓,你现下的处境并不算很好,府里上下都传言你与书言是生了嫌隙的。老爷的意思,似是想要书言再娶苏瑛小姐,我想你许是还不知晓这一层意思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膈应你的,不过是想说,但凡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也请随时开口便是了”上官月娟说道。
苏瑛静云虽是知晓,张世宗一直有笼络苏家的意思,先前放任张予倩,无外乎也是这一层缘故,如今竟然这么快便要书言再娶姨太太了么?
静云这样想着,心下也不免冷笑了一声,说起来是张世宗的意思,说不准也是代表书言的意思呢?他的心思总是深沉,若真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再娶,她倒是一点也不讶异了。只不过如今想来,心下只觉得莫名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静云面上仍旧平静道:“方才我听那两个日本人用日语说的话,荪先生看来是惹上麻烦事了。那位日本商会会长,佐藤健太郎,想来你是认识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