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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心都痛了
她见了他,并不惊奇,只微微笑着。那笑容是没法形容的。他扑上她的脖子,把她
拥抱了;她也拥抱他,大颗的眼泪从腮帮上直淌下来,轻轻的说了声:“等一等”
他看见她气喘得厉害。
两人一动不动。她不住的流着泪,摩着他的头。他一边哭一边亲她的手,把被单遮
着脸。
等到安静了一点,她想说话,可是说不上来:用的字都是错的,他很不容易懂得。
那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已经见了面,始终那么相爱:那就行了。——他很气的查问为什
么人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她替那个照顾她的女人解释道:“她不能老待在这里:她
有她自己的工作。”
然后她用着一种微弱的,断续的,连字母都念不周全的声音,很急促的嘱咐一些关
于她坟墓的事。她要克利斯朵夫向其余两个把她忘了的儿子转达她为母的遗爱。她也提
到奥里维,——他对克利斯朵夫那种深厚的友情,她是知道的。她要克利斯朵夫告诉他,
说她祝福他,——但她马上改正了,用了两个更谦卑的字眼,说她对他表示敬爱
说到这儿她又气急了。他扶着她在床上坐起来,满脸淌着汗。她勉强笑着,心里想
现在握到了儿子的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要求了。
克利斯朵夫突然觉得母亲的手在他手里抽搐起来。鲁意莎张着嘴,不胜怜爱的望着
儿子,溘然长逝了。
当天晚上,奥里维赶到了。他不能让克利斯朵夫在这个悲痛的时间孤独无助,那种
滋味他是经验过的。同时他也担心朋友回到德国所冒的危险。他要跟他在一起,保护他,
可是没有旅费。送了克利斯朵夫回去,他决意卖掉几件老家传下来的首饰。那时当票已
经关门,而他又想搭明天第一班车走,便预备去找街坊上一个卖旧货的想办法,不料一
出门就在楼梯上遇见了莫克。莫克知道了这些事,立刻表示奥里维没有去找他使他非常
难过,他硬要奥里维接受他的钱。但他还是介介于怀,因为奥里维为了筹措克利斯朵夫
的川资,当掉了表,卖掉了书,而没有向他开口。他那么热心的要帮助他们,甚至向奥
里维提议陪他一同上克利斯朵夫那边去。奥里维好容易才把他拦住了。
奥里维的来到使克利斯朵夫精神上得到很大的支持。他陪着长眠的母亲,失魂落起
的过了一天。帮忙的女工来做了几件零碎事儿又走了,没有再来。整天死气沉沉的,仿
佛时间停顿了。克利斯朵夫跟床上的遗骸一样的一动不动,眼睛老钉着她。他不哭,不
想,也变了个死人了。——奥里维的来到,等于完成了一件友谊的奇迹,使他的眼泪和
生命一起回复了。
勇敢啊!只要有一双忠实的眼睛和我们一同哭泣的时候,
就值得我们为了生命而受苦。
他们拥抱了很久。然后两人坐在鲁意莎旁边低声谈话夜里克利斯朵夫靠着
床脚,随便提到些童年往事,说来说去老是牵涉到妈妈的形象。他静默了几分钟,又往
下说。最后他疲倦之极,手捧着脸,完全不出声了。奥里维近前一看,原来他睡熟了。
于是他独自守夜。不久他脑门靠着床架子,也给睡眠带走了。鲁意莎温柔的笑着,好象
守护着两个孩子觉得很快乐。
天刚亮,他们就被敲门的声音惊醒。克利斯朵夫去开门。一个邻居的木匠来通知克
利斯朵夫,说他已经被人告发,如果他不愿意被捕,应当马上就走。克利斯朵夫不愿意
逃,定要把母亲送入了坟墓才离开。可是奥里维央求他立刻去搭车,答应一切后事都由
他代办,他硬逼着克利斯朵夫走出屋子,并且为防他反悔起见,还送他上车站。克利斯
朵夫执意要在动身之前去看看莱茵河。他是在河边长大的,他的灵魂象海洋中的贝壳一
样始终保存着河水响亮的回声。虽是在城中露面很危险,但他打定了主意,不顾一切。
两人沿着下临莱茵的巉岩走去,看它浩浩荡荡,在低矮的河岸中间向北流去。雾霭迷濛,
一座大铁桥的两个穹窿浸在灰色的水里,好比硕大无朋的车轮。远远的,隔着草原,薄
雾中隐隐约约有几条船沿着曲折的河道上驶。克利斯朵夫看着这些景致出神了。奥里维
抓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到车站。克利斯朵夫象害了梦游病似的完全听人摆布。奥里维把他
安顿在升火待发的车厢里,约定下一天在法国境内第一个车站上相会,免得克利斯朵夫
一个人回巴黎。
火车开了,奥里维回到屋里,门口已经有两个宪兵等着。他们把奥里维当做克利斯
朵夫。奥里维也不急于分辩,好让克利斯朵夫逃得远一些。而且警察当局发觉了错误的
时候并不着慌,也不急于去追逃掉的人;奥里维疑心他们其实是很愿意克利斯朵夫走掉
的。
奥里维为了鲁意莎的葬事,直耽到第二天早上。克利斯朵夫的兄弟,做买卖的洛陶
夫,当天才来参加丧礼。这个俨然的人物规规矩矩的送过殡,马上搭车走了,对奥里维
没有一句问起哥哥近况或是感谢他为母亲办后事的话。奥里维在当地又耽留了一些时候。
这儿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可是觉得有多少眼熟的影子:小克利斯朵夫,小克利斯朵夫所
爱的人,使他受苦的人,——还有那亲爱的安多纳德。所有这些在此生存过的人,现在
完全消灭了的克拉夫脱一家,还留下些什么?只有一个外国人对于他们的爱。
那天下午,奥里维在约定的边界车站上和克利斯朵夫相会了。那是林木幽密,山峦
起伏的一个小村。他们并不搭下一班开往巴黎的火车,决意走到前面的一个城市。他们
需要孤独,便望静悄悄的森林中走去,只听见远处传来几下沉重的伐木声。他们走到山
岗上一平空旷的地方。脚下那个狭窄的山谷还是德国的土地,有所看守树林的人的屋子,
顶上盖着红瓦,一小方草地好比森林中一口碧绿的湖。四下里全是深蓝色的一望无际的
林木,给水气包裹着。雾氛在柏树枝间缭绕。一层透明的幕把线条遮盖了,把颜色减淡
了。一切都静止不动。没有脚声,没有人声。秋天的榉树都变了金黄色,几点雨水淅淅
沥沥的打在树上。一条小溪在乱石中流着。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停下脚步,呆住了。各
人都想着自己的丧事。奥里维默默的对自己说着:
“啊,安多纳德,你在哪儿?”
克利斯朵夫却想着:“现在她不在世界上了,成功对我还有什么意思?”
但各人听见各人的死者安慰他们:
“亲爱的,别哭我们了。别想我们了。你想着他罢”
他们彼此瞧了一眼,马上忘了自己的痛苦,而只感觉得朋友的痛苦。他们握着手,
心中只有一起凄凉恬静的境界。没有一点风,雾气慢慢的散了,显出了青天。雨后的泥
土那么柔和它把我们抱在怀里,堆着一副亲热的笑容,和我们说:
“休息罢。一切都很好”
克利斯朵夫的心松下来了。两天以来,他整个儿在回忆中,在亲爱的妈妈的灵魂中
过活;他体验着那卑微的生活,单调而孤独的岁月,在孩子们都走了的静寂的家里,想
念那些把她丢下的儿子可怜的老妇,残废,勇敢,抱着乐天安命的信心,生就温和
的脾气,恬然自得的忍受着一切,没有一点儿自私克利斯朵夫也想其他认识的,一
切谦卑的心灵。这时他觉得自己跟他们多么接近!在骚动的巴黎,眼看多少的思想人物
发疯似的搅在一起,最近又看到那阵血腥的风,煽动神志错乱的民族互相仇视;克利斯
朵夫经过了几年累人的争斗和激昂的日子,对于这个骚动而贫瘠的社会,对于自私的争
战,对于自命为代表理智而实际只是掀风作浪的野心家,深深的感到厌倦。他所爱的却
是成千累万的淳朴的心灵——他们在各个民族中间静静的燃烧着,本身便是些纯洁的火
焰,代表慈悲,信仰,牺牲。
“是的,我认得你们,我终于跟你们团聚了,你们是和我同一血统的。我早先象浪
子一般离开了你们,跟着大路上的那些影子走了。现在我回到你们中间来了,请你们把
我留下罢。我们不问生死,都是一体;我到哪儿,你们也到哪儿。噢!母亲,我曾经生
活在你的身上,如今是你生活在我身上了。还有你们,高脱弗烈特,苏兹,萨皮纳,安
多纳德,你们全生活在我身上。你们是我的财富。咱们一同上路罢。我的话就是你们的
声音。凭着我们联合的力量,我们一定能达到目的”
树上缓缓的滴着雨水,一道阳光从树枝间溜进来。树林下面一小方草地上传来一群
儿童的声音:三个女孩子在那里绕着屋子跳舞,唱着一支天真的德国山歌。而远远的,
一阵西风象吹送蔷薇的异香似的,吹来法国方面的钟声
“噢!和平,你是神圣的音乐,你是解脱的心灵的音乐;苦,乐,生,死,敌对的
民族与友爱的民族,一起交融在你身上噢!我爱你,我要抓住你,我一定能抓住你”
黑夜降临了。克利斯朵夫从幻梦中醒来,又看到了朋友那张忠实的脸。他对他笑笑,
把他拥抱了。随后,他们俩穿过树林,悄悄的重新上道;克利斯朵夫在前面替奥里维开
路。
孤零零的,不声不响,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大路上来了两个年轻的弟兄
21
卷八?女朋友们
虽然克利斯朵夫在法国以外有了点声望,两位朋友的境况并没好转。每隔一个时候,
总有些艰苦的日子使他们不得不束紧裤带。有了钱,他们便拚命吃一个饱,补偿过去的
饥饿。但日子久了,这种饮食的习惯究竟是伤身体的。
此刻他们又逢着穷困的时期。克利斯朵夫熬着夜替哀区脱做完了一件乏味的改谱工
作,到天亮才上床;他纳头便睡,以便找补那损失的时间。奥里维清早就出门,到巴黎
城的那一头去教课。八点左右,送信上楼的门房来打铃了,平时他按铃不应就把信塞在
门下。这天早上他却继续敲门。克利斯朵夫倦眼惺忪,叽叽咕咕的去开门,完全没注意
门房微笑着,唠唠叨叨跟他讲起报上的一篇文章,他拿了信,连瞧也不瞧一眼,把门一
推,没关严就上了床,一下子又睡着了。
过了一小时,他又被屋子里的脚声惊醒了:他看见床前有个陌生人对他很郑重的行
礼,不禁大为诧异。原来是个新闻记者,因为大门开着,便老实不客气走了进来,克利
斯朵夫愤愤的从床上跳起,嚷道:“你来干什么?”
他抓起枕头望客人扔过去,客人赶紧退了一步,说明来意,自称为《民族报》的记
者,为了《大日报》上的一篇文章特意来访问克拉夫脱先生。
“什么文章?”
“你先生没看到吗?”记者说着,便自告奋勇把那篇文字的内容告诉他。
克利斯朵夫重新躺下,要不是瞌睡得迷迷忽忽的话,他早就把来人赶出去了;但他
觉得让来人说话究竟没有把他驱逐来得费力。他便钻入被窝,闭上眼睛,装做睡觉。他
很可能弄假成真的睡去。可是来客非常固执,提高着嗓子,开始念文章了。听了最初几
行,克利斯朵夫就竖起耳朵,人家把克拉夫脱先生说做当代第一个音乐天才。克利斯朵
夫把假装睡觉的事忘了,大惊小怪的咒了一声,在床上坐起,说道:“他们疯了。难道
他们着了魔吗?”
记者趁此机会停止了朗诵,向克利斯朵夫提出一大串问话,克利斯朵夫都不假思索
的回答了。他捡起那篇文章,好不惊奇的打量着印在第一版上的自己的照相。他还没有
时间看文字的内容,第二个记者又跑进房里来了。这一回克利斯朵夫可真恼了。他命令
他们出去;可是他们没有把室内的布置,墙上的照片,艺术家的面貌迅速的记载下来以
前,决不肯照办,克利斯朵夫又好气又好笑的,衣服也没穿好,推着他们的肩膀,把他
们直送出门外,赶紧上了锁。
然而这一天他是命中注定不得安静的。梳洗还没完毕,又有人敲门了,而且用着只
有几个最亲密的朋友知道的方式敲着。克利斯朵夫开出门来,发见又是个陌生人,他决
意直截了当的把他打发走,不料来人立刻分辩说,他就是今天报上那篇文字的作者。对
一个捧你为天才的人,有什么办法拒绝呢?克利斯朵夫懊恼之下,只能领受他的崇拜者
的热诚。他奇怪这种声名怎么会忽然从云端里掉在他头上,是不是他上一天给人家演奏
了什么连自己也没觉察的杰作?他可没有时间追究这些。这位记者是不管他愿不愿意,
特意来拉他出去的,想一边谈一边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