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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筒井康隆
＇日＇筒井康隆 林微子 译
“哎，哎。希纳特①能唱出东海林太郎的数字歌了！”和我一起坐在吧台喝酒的古贺说。
“就像山里面的乌鸦在哭一样。”
“这样的希纳特也没有魅力啦。”我说。
“他怕以后老了很不安吧。”古贺直爽地说。“他如果不能再唱歌的话，以后会被逐出日本的吧。”
我也觉得他大概会被逐出日本去吧。都那个岁数了，又要学日语，又要适应日本的生活方式，尽量向日本人同化，该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日本政府出台的方针规定，获得许可进入日本的外国人若是经过三年还没有适应日本，就要被强制逐出。
“那么是否适应日本，要怎么测试得出来呢？”
“不好说呢。”古贺歪歪头，“可以让他们唱都都逸②嘛。”
“也可以让他们尝试用筷子夹冷豆腐来吃啊。”
古贺嘿嘿地笑了，“让他们用日式厕所大便。啊，想到一个更好的，让他们边说绕口令边系和服外褂和裙子的扣子怎样？”
“那种事情有些日本人都不会做的呀，特别是那些年轻的毛头小子。”
我正这样说着，坐在古贺旁边喝酒的一个刚步入老年的老外叹了口气。
“别尽说这些可悲的事情吧。”
这男人好像哪里见过，我正这么想着，仔细一看，发现是乔治·蓬皮杜③。不愧是总统，脑子好使，像是日语已经用得很溜了。
“如果被逐出去的话，可就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青藏高原呀，帕米尔高原呀，乞力马扎罗山顶呀，还有安第斯山脉有两三个地方没沉哟。”
“那种地方我才不去。” 乔治·蓬皮杜发出一声混杂着悲鸣的哀叫。“那里挤满了野蛮人。”
从刚才开始就坐在我右边喝酒的甘地夫人④正在吃从附近店里拿来的朝鲜烤肉，边吃边说，“那种地方，听说经常还有自相残杀。”
我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你，那个是牛肉哦。”
“嗳，这个总比吃人肉好吧。”
柚木做的厚门被推开，毛泽东和周恩来向店内窥探了一下。
“我们还是到别家店去吧。”周恩来拉了拉毛泽东的袖子，“蒋介石也来了。”
“***。”
他们两个立即离开了店。
“哎，拜托您了。”正后方的包厢里罗马国王正在向和他一起喝酒的日本官员频繁地恳求。“把上野公园给我们嘛，向您上司帮我说说情吧。”
官员苦笑了一下。“不是说了那里给梵蒂冈了吗！和他们国家差不多大。不行不行。我说你啊，也太厚脸皮了。就算再小的国家也不能随便瓜分他们的国土啊。看样子越小的国家对于领土的执著就越大。昨天晚上希腊的公爵夫人为了要把昭和岛给他们，还潜入了我的卧室。”
“确实是那样，也没有其他办法啊。”在隔壁包厢里偷听的尼克松转过头来大声说。“我国有八百五十万人，现在正乘着一千两百只船在相模湾等待着入国许可呢！请求日本国给我们领土这种要求，真是种让神也感到恐惧的强烈的希望啊。”
“这些船中的半数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醉醺醺的基辛格带着哭腔说。“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简直不是该在这种地方喝酒的时候啊。但是不喝酒实在不行。除了喝酒和每天晚上往返于酒店和西银座以外，其他也无事可做。真是丢脸，丢脸！”说完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其它方面也有好事情嘛。”尼克松安慰道。“你没让一个黑人坐上船，这也是功勋啊。”
“好像到处都开始海战了呢。”古贺小声地嘟囔。“为了争夺食物，发生的最严重的事情就是室户岬南方的海面上等待获得入国许可的瑞典、挪威、丹麦的船差不多全部都沉了。”
“同是维京人的子孙却自相残杀哪。”我点头赞同。“北海道方面情况如何呢？
好像从库页岛呀，堪察加半岛⑤这些地方来的斯拉夫人和通古斯人⑥全都一拥而入。”
我是社会部的记者，他是政治部的，所以像这样的情报我们可以更早更详细地获知。
“北方自卫队和第二航空团已经出动着手解决他们了。全部剿灭。”古贺说。“就杀戮而言，阿伊努人⑦也帮了忙。”
柚木的门被推开，汤姆·琼斯⑧进来，却被穿黑色制服的门童推住拦下了。
“已经满座了。”
“就多我一个也不可以吗？”
“不行。已经挤到有站着在喝的人了。”
门童手指着的墙边，站着的是缩着肩膀的劳伦斯·奥利维尔⑨和皮尔·卡丹，他们挤在一起拿着白兰地酒杯喝酒。
“让我进来的话，我就给你们唱歌。”汤姆·琼斯说。
“不，不用了。希纳特一家也在，披头士他们四个也齐了。”
汤姆·琼斯耸了耸肩，出去了。
“来了不少人呢。”古贺说，“好像没谁没来了。再过会儿连歌德也要来了呢。”
“歌德没来，后藤来了。”我冲着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科学部记者的后藤眼中闪光，穿过人群找到了我们的方向。
这个“眼见为实俱乐部”原本就是我们新闻记者自己聚会的地方，不管店里面再怎么挤也不可能让我们吃闭门羹的。还有这些逃到日本来避难的外国人会聚集到这个店里也是因为他们不太懂日语，得不到充足的信息，到这个“眼见为实俱乐部”的话就可以得到更新的消息。所以现在这个店空前的门庭若市也是托我们这些新闻记者的福。
“嘿，刚才小马大厦后面那条黑洞洞的小巷子里我看见伊丽莎白·泰勒站在那里招客。”后藤把眼睛眯起来说。
我一边给后藤挪出点位子，一边说，“她终于也开始站在街头揽客啦？已经没有经济后援人了，美元又不值钱了啊。”
“她被坏日本人骗了，全部财产都给裹走了。日本人也是，看到是外国人就抓住他们的弱点，联合起来把他们整得身无长物，也真是没心没肺的人种啊！”
“我，走了。”古贺站起身，“她说一晚上多少钱没？”
“算了算了，那种胖子。”
“我就喜欢丰满的。”
“更好的多的是，我昨天晚上才爽呢。和文艺部的小山一起去了群交会，奥戴莉·赫本呀，歌迪亚·卡汀娜⑩呀，索菲亚·罗兰⑾都来了。贝贝也在哟。我和凯瑟琳·德诺芙⑿、罗密·施奈德⒀，然后是——嗯，谁来着呢——过的夜。”
咚一声古贺站了起来。“为什么不叫上我呢？”他颤抖着声音说，“我是罗密的粉丝啊~~~！”
“她们随时都见得到啦。这种事情不要那么计较啦。”我接着问后藤，“怎样？
你不是去田所博士的记者招待会了吗？”
“啊，刚才完的。”后藤一边用手巾擦着脸，一边点头。
“你这个家伙，和罗密睡过……”古贺开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后藤不管古贺，自顾自地说起来，“田所博士喝得个烂醉地给我说，到底说些什么也搞不太清楚。不过，大概意思还是理解了。”
听到田所这个名字，旁边的老外们都竖起耳朵开始听。也有日本人把后藤的话小声地翻译给老外。
“大家都知道，从以前开始，全球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就开始增加，然后北极和南极的冰都开始融化，接着海面徐徐上升，世界地表开始被淹没。与此同时，由来已久太平洋底地幔的沸腾愈加的剧烈了。由于日本列岛地底的地幔运动是从太平洋开始往亚洲大陆边缘的板块交界处涌入，因此，虽然说是太平洋地幔运动，那些地幔事实上由于持续的沸腾也往日本列岛涌入，这些涌入的地幔就会和从欧亚大陆板块延伸出来的地幔冲撞。
于是，”（原文乱码）后藤像被田所博士附身了一样，开始乱喷口水，“沸腾地幔的其中一部分，在位于日本岛地底的大洋板块和大陆板块的交叉点的位置像被挤出来一样喷发出地表。三年前，富士山、浅间山、三原山、天城山、大室山、箱根山、樱岛、三宅岛、以及其他的不论是休眠火山还是活火山都挨着个儿喷发就是这个原因。不过，还不止这些，地幔以海面膨胀的速度往日本列岛全体挤压，（原文凵X，不解其义）同时也破坏了日本海底的海盆，把日本列岛地底以及周边的莫霍不连续面弄得粉碎，以前它向日本列岛移动的速度是每年四厘米，而现在这个速度正在急剧上升。”后藤大声地乱叫一通。
店里的人一齐看着后藤，满脸茫然。
“日本岛抵抗不住那股强大的地壳的巨浪，顺势向亚洲大陆的方向挤压去，终于，在已经沉没的中国的大陆表面上哗啦哗啦，砰的一下，”后藤把玻璃杯一股脑推开然后跳坐到了吧台上说，“就这样，搁浅在中国大陆上了。”
“哎呀啊！”我一下子惊叫起来，“那么现在日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理位置上了？”
“说起来有点复杂呢。要说地理的话，还真不知如今的世界地图该怎么画了，大海的正中间就只剩个日本了呀！”古贺说道。“不过呢，更准确的说来还剩点像西藏那种的高原倒是了。”
“那么，现在是在中国大陆表面以上了吧，具体在哪里呢？华北平原附近吗？”
“嘘！小声点。” 后藤像才察觉一样急忙制止我，也不想想是自己大声嚷嚷在先。他往店内环视一圈，“中国的那帮也来了吧？”
“没，刚才只稍微露了露脸儿就走了。”
“是啊，这个可补能让他们指导。”（原文有小小的用词错误，表示蒋介石蹩脚的日文，下同）在最尽头包厢里的蒋介石跳了起来。“他们在主掌另土权呢！”
蒋介石对面那间最角落的包厢里面，金日成也跳起来了。“日本，没沉。哀号，朝鲜，为什么沉了。我不公平不认同。”
“朝鲜半岛也在中国大陆板块上啊，所以沉了。”后藤说明。
“这样的话，我们也要主张领土权。至少要给我们一个县。我们要岩手县。”
“那可是最大的县哦！”
“也是人口密度最小的县。”
“以前就很多人看上眼呢。”
“怎么可能忍受那种地方被你占去！”
在旁边的朴正熙⒁、苏哈托⒂、阮文绍⒃还有朗诺⒄一起跳过包厢的靠背，冲上去一把揪起金日成。
一下子，全部人都开始骚动。
“别这样，别这样。”管理人员的声音嘶哑了。“就算说是国家元首，这种行为也太粗暴了。”
“每晚都这样，那家伙也够受呢。”后藤说。
“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希奇的事情，我还是把这个骚乱给公司报告一下。”古贺站起身。
“至少可以做个花边新闻吧。”他在吧台的旁边，开始给公司打电话。
“那边的那位，请再挪点位置。不好意思啊。”管理员一边抬来预备椅子一边叫。“因为是预约了的。”
兰尼埃三世⒅边擦汗边坐在了预备的椅子上。
因为相识，我向他说道：“和都府首长的会见怎样啊？”
他摇摇头。“他说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开赌场。啊呀，我还不知道在日本这样的文明国家首都是不允许开国营赌场的呢。真是残酷的日子啊。要是废除开国营赌场，我们摩纳哥公国将会怎样啊？为什么国营赌场就不行啊？”他开始渐渐激动起来，“因为赌博而市民就堕落的城市，这根本就算不上城市！干脆不要城市了！”他哭了出来。“我的政治理念崩溃了。”
古贺返回座位。“袖子飞过来了。”
我仔细看了看四周，“袖子？什么袖子？”
“不是袖子，是那个没有获得入国许可的霍华德·休斯⒆想要秘密入国，用私人飞机飞过东京上空。现在第一师团正在讨论要不要用高射炮把它轰下来。”
墙边的福特⒇小声嘟哝道：“那家伙，给关税负责人行贿时小气了呗。”
在吧台最边上的是迪安·马丁（21）。“给我一瓶特拉莫尔。”
侍者摇头。“不行不行，你已经醉了吧，我们一瓶都不会多卖给你。我们俱乐部也算一半的分配制。威士忌已经剩得很少了。想要的话自己用票来收购吧。”
“我出十万美金。”
“不行不行。”
“十五万。”
“不行不行。”
“你说说到底该怎么办才行啊，头儿。”迪安·马丁一副哭相问尼克松。
尼克松耸了耸肩：“倒是不用保卫美元了呢。”他反倒有几分愉悦的说。
“真是的，这样物价飙升，受不了啊。”后藤发起牢骚来。“今天吃碗荞麦面就花了三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