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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沙河-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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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还有太阳的余晖,却飘起了雪花,似乎比上午冷了,庄稼户最盼的是年午黑夜飘小雪,都图个吉利,“瑞雪兆丰年”。但是雪下大了也不好,因为人们要去请年,就是去祖坟地请回祖宗过年,初一还要挨家拜年。秋智约着两人走了几家,看对联大致意思都差不多,用花丽的话说,过了满井,走到北梁就不同了。这是耿志的四兄弟耿福写的,耿福二十四五岁,都说他生不逢时,在文革前,一定能考上大学,他的草书非常漂亮,秦秋智很羡慕。耿福写的对联,有的是革命口号和革命语录,有许多是新词,“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最让三个人惊讶的是,在他们自己家里,竟然贴着反动的对联,“多读孔孟之书有仁有义,少饮杜康之酒无是无非。”现在虽然不喊批林批孔,还是没人敢这么写。几个人看到这些新词对联,都觉得出来一趟值了。看看天要黑了下来,准备回去了。

    根生说:“明个儿我们还能在一块儿玩吗?”

    花丽说:“为啥不能?”

    根生说:“明个儿是大年初一,都和自己家族人一起玩。”

    秋智说:“不管那些,小丽在这儿没家族,咱们去小丽家玩。”

    花丽说:“那感情好,我家有你们没见过的糖块,明个儿我给你们俩找出来,留在外面。”说完散了。

    秋智知道大哥二哥分工了。秋义去请爸爸,当然还有其他人,秋仁带着几个小的去家堂。家堂在德禄家。秋智到时,人都在院子里站满了。这是有不成文规定的,坐在炕上的是老一辈的,小辈中年龄特别大的,也让坐到炕上。在屋里地上站着的是下一辈,外屋的是更小一辈,其他的都在外面院里。现在德字辈都在炕上,秋智虽小,也在屋里,家堂图已经挂起来了。德福大爷坐在炕里边,翻着家谱本子,讲着年复一年的故事。他恐怕失传,一直鼓励人们,都记住再抄一份。挂的这张家堂图已经传了十几辈,德福说从明朝嘉靖年间就是这幅图,一副对联有些破旧,也传了几百年了。一手漂亮的行楷“木本水源恩泽久,春露秋霜孝思常”,对仗工整,字体有力,横批显然是后来配上的,字体不见力道,寓意也一般,“饮水思源”,和联句一点也不相配。德福说:“都全了吗?全了就走。”

    有人说:“都来全了,另几个人去小九他们家了。”

    德福说:“那好,准备好灯笼,不满十三岁的不去,在这儿等着磕头就行了。”大家都走了。只剩下一些小孩儿。德禄家的忙着摆供菜供饭。一碗扣的又光又尖的白米饭,一大盘馒头,馒头上面点着红点;还有一盘果子,一碗鱼;一碗白菜芯,上面挂着染着颜色的粉条,五颜六色的;还有一碗豆腐。下午大智在家时也看到妈妈和大嫂做了。秋仁来晚了,让别人把秋信和立武带进屋里,自己急忙去追大家了。秋智在欣赏着穿衣镜,他特别喜欢上面的对联,上联:无情岁月增中减,下联:有味诗书苦后甜。虽然他还不太懂,但是和德福大爷写了许多春联,又到北街看了一回,感觉这个是最好的。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各处都传来鞭炮声。很快院里响了几个双响。人们簇拥着德福走了进来。德福拿着灯笼放在供牌上,德禄二大爷走过来,划着火柴点着了酒,二大爷家的秋彬媳妇端上来三碗饺子,每碗里三个,放着汤,每个碗旁边摆着一双筷子。德福嘴里叨叨着:“老祖宗回来过年了,这是不孝儿孙孝敬的,吃点喝点。”把点着的三炷香插到香炉里,两边的烛台都有一根大烛也点着了。然后德福就把饺子汤倒在地上一些。来人撤了下去,有人抱过纸来放在地上的火盆里开始烧。德福、德禄、德寿跪下烧了一会儿,说:“不肖子孙给老祖宗磕头了。”德字辈排了一屋子,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又上炕。然后是秋字辈、立字辈、齐字辈,折腾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德福说:“都别忘了,明个儿早晨来送香送纸,都散了吧。”

第39章 福不能倒贴() 
秋智随着人流回到了自己家,家里都安排就绪。德明老叔说:“老三,你们哥几个跪过来。”说完自己烧了纸,磕完头也跪在旁边,大伙儿一批批地磕头走了。这牌位是秋智写的,“供奉秦府讳德望之位”,对联是德福写的:“慎终倾尽三生礼,追远常怀一片心”,横批是“慎终追远”。秋仁、秋义掉着眼泪在烧纸。

    秋智妈说:“不行哭啊!你爸回家过年了,老二媳妇儿也来了,大团圆,一会儿吃团圆饭。他老叔,在这院吃吧,和秋仁他们喝点酒。”德明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媳妇和秋华开始放桌子拿碗筷。端上来一大盆炖鸡,一盆炖鱼,还有几个中午的剩菜,两张炕桌对在一起,人们围得满满的。主食是年糕,这是有寓意的,吉(鸡)庆有余(鱼),年年高升。德明老叔不大吃菜,好酒量。大家肚子里都有本,吃不多,就撤了下去,说一会儿话,德明走了。秋仁家端上来面和馅儿。这是秋智挺关心的事,每年年午黑夜都是两样面的饺子。少量白面的,大多是高粱面的,掺上榆树皮,后来知道那白面的是用来祭奠的。今天大智一看全是白面的,乐了。其实晚上也没人吃了,初一全族人都吃素,以示慎终追远。妈妈说话了:“年夜饭吃完了,说话都注意点。乱说话,我可不管过年不过年的,打……”不能说死,立马住口了,年年重复一遍,不能用剪刀之类的。不能动针线了。

    秋华进屋了,说:“锅里全是热水,一会儿洗头洗脚。嫂子,你给立武、立雯洗,我给秋智秋信洗。都换上新衣裳新鞋。”这时,有人来了。秋仁秋义在西屋迎出去,是德明家的。

    寒暄几句,走到灵位前的跪垫上磕了三个头,说:“二哥回来过年了,这多好,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不像我们家你那死鬼兄弟,就知道蔫倔,四六不懂,这你要活着还能镇镇他们。”秋仁媳妇儿把她扶起来,还是唠叨个不停。

    秋智妈说:“她老婶,你上炕里,我不下炕了。”

    德明家的说:“二嫂,你快忙着,这包饺子也得功夫,这天闹的我也不心盛了。哎呀,全是白面的!真行二嫂,我二哥没了,日子也没掉到地上不是!孩子都能挣。我也得回去了,馅都和好了,回家包去。你们几点发纸?”

    秋智妈说:“最早也得十一点以后,再早就不行了,那还算是头一年呢。”

    德明家的一拍巴掌说:“要说二嫂是明白人,有的人家不知道。十点多就发,还说是早发,你们说那不是晚发吗?到子时才算下一年,我走了,二嫂别下炕。这柜上的福字怎么回事?贴倒了!”

    秋智说:“老婶,我哥贴的,是福倒了。”

    德明家的笑了,说:“秋仁,真有你的,啥故事眼子都有,听老婶说,正过来吧,那不是倒贴吗?”大家一下子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德明家的已经走出院门。

    秋仁媳妇正在擀饺子皮,气得把擀面杖在面板上敦了几下,说:“立武,把门关严点,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进来。”

    秋仁虽然也很生气,还是解劝说:“别胡说,老婶爱叨叨点,也没说什么不在行的。”

    秋智妈呆了好一会儿功夫,说:“去吧,把那个福字正过来。”

    秋义说:“妈,浆糊干了,揭不下来。揭下来也碎了。”

    秋智妈说:“揭,咋说也得揭,不贴就是了。”显然是忌讳了德明家的那句话。秋智突然想起来了,下炕在自己的书包里乱翻。拿出一卷废纸翻看,真找出了两张红纸,歪歪斜斜地写着福字,显然是练字时写的。

    秋义说:“还是算了,这字不能贴上,我去大爷家写一张拿回来。”

    秋智妈说:“不行了,时间到了,不能借东西了。你大娘老公母两个更信这个。就贴上吧,那个也不用撕,我看秋智这个比那个大,能盖住。”秋义拿来浆糊重新贴上。秋智妈从窗户镜往外看,看灯都亮着,要是每年还要在大门口挂上红灯笼,今年不行,家有新丧没过三年的,说:“又飘雪花了,过一会儿把用的柴火放在防震棚去。”秋义跑了出去收拾。

    几个人说着话,包着饺子。彩琴可能习惯喜欢摆圈,他摆上几个,秋智妈就改成行,也不说话,连续几次,彩琴也按行排了,还直看嫂子。秋仁家说:“妈,我告诉妹子不犯忌吧。”

    秋智妈说:“不犯忌,哪儿来那么多犯忌。”大伙儿都知道妈妈言不由衷。

    秋仁媳妇儿说:“妹子,平时咋摆都行,年午黑夜不行,摆圈就是有人插圈(合伙)整咱们。”

    这个新媳妇儿听完,噗的笑了,说:“那凭啥不是咱们插圈整他们呢?”大伙儿一愣,看秋智妈笑了,大伙儿都笑了。立武、立雯困得不行,这屋炕太热。秋仁把他们放在西屋去睡,发完纸还得回自己家放炮声,那时再抱回去。秋信一点也不困,一直在嘟囔着,包几个“程先明”,这小妯娌俩不知道,秋智妈捏成一个元宝。秋信站起来喊道:“看‘程先明’,再包几个。”他看了沙家浜带礼帽的人,记住了,大伙儿看了一下,还真像是他戴的礼帽,都笑了。

第40章 除夕的忌讳() 
根生家饺子都包完了,全是白面的。习惯了,他们家没有高粱面、棒子面那说法。都说三年不开犁饿不死大师傅(厨师),其实三年不下雨,也饿不着生产队长。这今年虽不比往年,但也有些来看病人的,二斤面一斤米,还不至于立马短了。春生请过年回来,背何平去磕头。大伙都劝他,这两天就不去家堂磕头了。根生妈除了唠唠叨叨谁也听不懂的话外,也没啥出格的事。吆喝着做啥,自己也动手,看老头子这样,问都没问原因。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清明着呢,这谎也就不圆了。包完饺子,卷烟抽着,哄睡了春苏,一边和何平聊着,一边看着四个孩子打扑克。

    秋智他们也在打扑克,小妯娌俩、秋华和大智四个人在抓娘娘。秋仁秋义哥儿俩在下棋。秋智妈倚着墙养神,几个孩子已经睡着了,守岁,这小孩子是受不了的。每年秋义也出去打打扑克,耍钱。今年不成了,一是革命干部了,二是没过门的媳妇儿来过年。看得出,秋义也很失落,秋仁从不耍钱。大家都加着小心,别说出惹人不高兴的话。尤其不能说出让妈妈犯忌的话。几个人打扑克也避免不了说出完蛋之类的话,兄弟下象棋也会说出“完了”“死棋”了。说完后都是偷偷的看一眼妈妈。她闭着眼睛,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反驳什么。刚到十点,就响起了鞭炮声,秋智妈的眼睛,只是跳了一下。孩子们都知道,她是不会睡着的。她也不允许成年的孩子们睡着,恐怕他们做着不吉祥的梦,那会给下一年带来厄运。

    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代代相传几百年、几千年,过年就是一种图腾崇拜。是人们对年,确切的说,是对天、地、祖宗、神灵的一种敬畏。口口相传,相接、延续至今。鞭炮声越来越密集了,在这一个几百户的大村落,一家走,百家瞧,谁也不甘心落后。其实有的倒不是为了早发,而是早放完鞭炮早出去玩儿,秋义对这方面门清。

    秋智妈微微睁开眼睛说:“老二,几点了?”因为他是整个屋里唯一戴手表的人。

    秋义说:“过十点半了,开始烧水煮饺子吧。”

    秋智妈又闭上眼睛,说:“再等十分钟,三星落下时。老大,你们一会儿去外面准备,水开时就点火吧。大智,把鞭炮弄好了,别炸了筒。有单响的,别大声百嚷地。乱喊乱叫地,小心着你的皮。”

    秋智赢了将近四毛钱,说:“知道了,妈。叫不叫秋信?不叫他,明个儿又得瞒怨我。”

    秋智妈说:“不叫他了,你看这样能叫醒他吗?你要不愿意放鞭炮,让你哥他们替你。”

    秋智连忙说:“愿意放,我都把鞭炮绑在长杆上了。”

    大家都会心的笑了。妈妈又说:“别光知道玩,看你爸那香别灭了。”大家不由自主的看过去,看着马上就燃尽了。秋仁跳下炕,又上了三炷香。

    过了一会儿,秋义说:“十点四十。”秋仁家的趴着窗镜向外看,说:“三星没了,烧火吧。”把自己门前的钱装了起来。秋智看彩琴旁边有一小堆钱,足有一毛多,小手一伸,全拿了过来,说:“五姐,我替你保管。”几个人都笑了。妈妈坐在炕沿上穿鞋,瞪了他一眼,秋智装着没看见。

    几个人走出去,发现黑黑的天空泛出了褐蓝色,密密麻麻的星星争先恐后地眨着眼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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