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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透雨,大家都在抢墒,谁也顾不上谁。春花家里没有牲口,也没人和她家搭伙种地。春花只好去找二舅。
和根生去一样,吴仁伟喝下去一壶酒后,开了话匣子:“我不知道哪辈子没干好事,摊上你们这些业障,我这十四亩地都得抢墒呢,给你们种,我这咋整?到时候你二舅饿死你们也不带管的。”数黄瓜、道茄子的说了一顿,春花不敢回口,知道二舅就这性体。对二舅说自己回去再想办法。
吴仁伟说,“你回去有啥法想?你那魔怔妈还能有办法咋地?根生这个小畜生又进了大狱。你大哥倒是过好了,过好了自己个儿的了。你大哥吃油条,你妈捞不着,我那苦命的姐姐啊。春花,你回去准备种子、化肥,我明儿个去。”春花以为没戏了,听他一说,喜出望外,差点哭出来。
吴仁伟说,“就我自己去,你找好劳力,这好墒情,我这儿也得抢啊。老大,明儿个你妈你们都去东沟那块棒子地,按挖好的垵子去埋棒子籽。我先把你大姑的地种完了,一天就能完事,谁让我前辈子欠他们的!”春花也没吃饭,在二舅母厌烦的目光下告辞了。
刚走出村头不到半里地,远远地,春花就看到一个人,在自行车旁,双手扶着把,一只脚踩在脚蹬上,往这边看呢。越走进,看着像耿小宝,这怎么可能。春花擦了一下眼睛,略矮的个子,稍有些胖,不是耿小宝是谁?她兴奋的有些紧张,感觉喘气都有些急促了,紧走几步,冷静了。他不可能是来接自己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来了这里,再说真是来接自己的,也要留几分面子。压制着心里的忐忑不安,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耿小宝也不喊,静静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看看快到了,春花故作轻松的说,“这不是耿小宝嘛,你干啥去了?”
耿小宝是一个老实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爽快地说,“等你呢,等了半个多小时了,我知道你来借犁杖了,这么远道,来回都走着,谁走动了啊?上车吧!”
春花心里感动,嘴巴还是挺硬,说,“耿小宝,真谢谢你了,我不累,走一会儿就到家了,你去忙吧!”
耿小宝拉下了脸,急眼了,说,“何春花,我跑这远来,还能去忙啥?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几乎是朝春花吼了起来,春花的眼泪一刹那间涌了出来。走过来把着小宝的车座放声大哭起来。二十多年的悲苦、幽怨、愤懑,如决堤的江河一泻千里。开始耿小宝不知所措,逐渐的明白了。以为没有借到犁杖,也没安慰她,用手扶着春花的后背,看她大哭。
春花哭够了,拿起小宝递过来的手绢,擦干了鼻涕眼泪,说,“耿小宝,谢谢你!”两个人骑一会儿走一会儿,春花把这一趟的结果告诉了小宝。
小宝说,“没事,明儿个我找几个人去帮你,放心吧。”
第二天,吴仁伟一大早就到了。春花和妈妈把化肥种子扛到地头。吴仁伟一看就她母女俩,当时就火了,正要开骂,小宝带着他姐姐、姐夫、黑子、满仓和二丫来了,还牵来了一头毛驴。根生妈看了一眼春花,骂了一句“小骚妮子,”笑着干活去了,春花知道她心里明白。
从这开始,春花和小宝的事就公开了。只是耿家人死活不同意,当然也包括嫁到耿家的春兰。只是有一点,小宝家里却不太反对,他的姐姐、姐夫反而支持,可是出门子女,泼门子水,说话没有一点分量。这事拖了几年,男不娶女不嫁,耿家人只是干着急。
送走了秋智,春花想了好久。下定决心,去找何六儿,她知道,去找哥哥姐姐不会有结果。晚饭过后,春花收拾好,安顿好妈妈,去了六叔家。何六儿穿着大裤衩和有些麻边的背心,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纳凉呢。他半闭着眼睛,手摇着大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其实是在下意识地驱赶蚊子。听到脚步声,看是春花,正了正身子,习惯性的咧了一下嘴,说,“来了,你六婶在屋呢,去吧。”
春花笑着说,“六叔,我找你,也找六婶,六婶忙啥呢?”
何六儿用蒲扇指了一下对面的石台,说,“坐吧,我出来时,你六婶在剁菜喂猪呢,你喊她一嗓子吧。”
春花就喊了一声“六婶”,转过头来问,“今儿个你不是去知客吗?这早就回来了?”
何六儿说,“是啊,芦花赤的李聋子打发姑娘,姑娘上车走了,客人也就散了,不像娶媳妇。娶个媳妇满堂红,打发姑娘满屋空啊。”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说着话,何六儿家的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茶壶和小杯。朝春花点点头,給何六儿倒上茶,说,“黑子媳妇吐得厉害,这不,才安顿下来,春花,自己倒水喝。”春花早都看出来六叔的不满,不用说,又是嫌茶水来晚了。
何六儿听到这,拿水杯的手悬在半空,问道,“现在咋样?你们都精心点,让我也省点心。黑子这畜生又去耍钱了?没心没肺的东西,这次孩子再掉了,我扒他一层皮。”何六儿家的没敢回口,老头子出去一天,也挺辛苦,拿回来一刀肉、六尺红布、十五块钱,这样的老头子上哪找啊,敢不说小话恭敬他吗?春花看他训六婶,不好插言,自己倒上水,太热,抿了一口,放下了,看着这老两口。
第105章 开动员大会()
何六儿又问一句,“黑子头晌干啥活来?棒子地的垄都放完了?”
何六儿家的嗫嚅了半天,才说,“没放,黑子说现在这棒子都不用放垄了,别人家都省去这道程序了。”棒子就是玉米,在长到半人高时要追肥,然后再用犁杖把垄背挑开,土就培在了两边的庄稼上,叫趟地,有防风固苗的功效。等玉米结穗了,在清理一遍田间杂草,就是何六儿说的放垄。这是多少年来农民的规矩,讲究精耕细作。生产队时,没有其它活安排,就一遍遍的放垄,也起不到真正作用了。现在各家都基本不那样做了。
何六儿听她说,一下子来了火气,把瓷茶碗重重地摔在石台上。春花吓了一跳,以为摔碎了,看没漏出水来,放心了。何六儿骂道,“他放屁,别人家是别人家,他爹是他爹。一会儿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打夜子(晚上)去放垄,放不完就死在地里,不用回来了,就说是我说的,这家反正有他没他都一样了。”春花看六叔动了真气,劝了几句,看商量不成什么事了,站起来想回去了。
这时,何六儿想起来了,说:“春花,你找我们的事还没说呢,说吧,把我气糊涂了。”
春花说,“六叔、六婶,在咱们这一家当户的,我就信着你们二老,我爹死的早,我妈这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有事都没人商量,哪次不都是上这来啊。现在有个解不开的疙瘩,让二老帮助出出主意。”何六儿两口子虽然不情愿,可这些年,大事小事的,他也帮助了不少。他毕竟不是春花的亲叔叔,这已经很不错了。改革开放以前,人穷的不行,都怕借粮食、借布票,这几年家里都有余粮,求求借借的事也少了。两口子也知道没有什么大事。
何六儿说,“春花,你这么说六叔生气了,咱们是骨肉至亲啊,我和你爸是一个爷爷的孙子,给你们做点啥都应该,将来你们都大了,我们还指望着借你们的光呢!啥事?说吧,咱们一起商量着办。”
春花不是个扭捏的姑娘,可这事还是难说出口。于是委婉的说:“六叔、六婶,我家的情况这样,啥时候是个头啊,我哥也没有个准话。我今年二十六了,不能绑在家里一辈子吧。我也是没办法了,找二老拿个主意。”何六儿两口子互看了一眼,在门灯的暗光下,春花看到了两个人诧异的表情。
何六儿咧了一下嘴,心想,这丫头,敢情是想嫁人了,自己来托人了。说句实话,他本来就挺看重这个侄女的,这几句话,让何六儿不免在心里佩服起春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春花一辈子就是烂在家里,春生也不会着急的,可能正中下怀。何六儿把抽到一半儿的烟掐灭,郑重地说,“春花,六叔懂,就说一下你的打算吧。”春花把和秦秋智的对话挑紧要的告诉了两口子。
何六儿说,“你和小宝的事,全庄人都知道,我和你六婶也知道。就是不敢去触老耿志这个霉头。现在这个样子了,说不得,我再和老耿志斗一斗。你先回去吧,你妈一个人在家,时间长了不行。我想想办法,尽快答复你。”春花答应着回去了。
大会战开始了,前一天开的动员大会。在会上,新上任的村书记孙分头,扯着嗓子吼了一阵。有一句话是最管用的,“如果哪家没按时完成任务,折成税费在收提留时加上。”这时耿志气呼呼地站起来,刚要说话,孙分头马上走过去,耳语了几句,耿志又坐了回去。大家都知道,这是他这些年用惯的,会后书记肯定要给他许诺些好处。
其实每个村都有这样的人,耿志这些年也并没有得到什么甜头,所许诺的无非是给放多少无息贷款。那时人们把各种贷款都称为无息贷款,到收贷时傻眼了,都有许多利息。秋智看过德明老叔家的还贷单据,买个猪崽还要贷五元钱,三年下来,还款六元二角。也不知这耿志是怎么想的,很可能又是面子。
现在村政府很少开大会,人们对村干部也没有了以前的畏惧,这次开会是各组长挨家去劝,甚至是哀求才到会的。也有与往次不同的,老大队书记秦秋廉,也到会了,光着花白的头,佝偻这身子,倚在边上假寐,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最后孙分头让秦秋仁说几句,因为大秦庄这边不比芦花赤,各家各户都在看着老秦家。秦秋仁当过生产队会计,现在又是村里的会计,说话自然有分量。
秦秋仁走到前面,也没有台子,清了清嗓子,说,“各位村民、老邻少居们,这次会战不比以往,这次是咱们自己的事。去镇上的路冲成了这样,镇政府不组织,我们自己也应该把路修好。前天四组的六什子两口子就摔到了路基下,粉碎性骨折,在医院得躺小半年。咱们决不能再出事了。再说,修桥补路是做善事。还有刚才孙书记说了不去的办法,这是多年来例子了,这届村班子也不想破例。但是话说回来,我秦秋仁一不想看到我账本上有村民的罚款,又不想看到不合格的工程。我的话说完了。”秋智在下面听着,觉得大哥讲的挺实在的,平时也真错看了大哥。秋仁话音一落,秋智等立即鼓掌。秋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秋廉,他把眼睛睁了一下,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秋智妈、德明等人带着秦家壮劳力浩浩荡荡的开赴工地。别人家不这样,哪怕是一个村民组长,也不用参加义务工劳动。秋智妈对这很反感,明确的告诉孩子们,就是以后家里有人当了县长,义务工也照样去。秋智妈他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打着标语,插着彩旗,场面很壮观。再看干活的,懒洋洋的,大多数是妇女和孩子来了,不知道男劳力们去干什么去了。
第106章 他就是郑峰()
秋智找到了组长秦德禄,按分好的路段干了起来。这活很容易,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把冲毁的路基修复,把路面杂草铲干净,再平整一下。一个人大概有五米左右。秦秋智不由得苦笑一下,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做宣传?知道的是修路基,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一次“两弹一星”发射成功呢。镇政府的也都到场了。包大秦庄的是那个叫郑峰的人,村民们大多都认识他。因为年年来协助村政府收农业税,一收就是小半年。现在还有拖欠的,有的欠两年了。这郑峰二十七八岁,戴着眼镜,阴沉着脸,骑着自行车来回跑,还不时地朝谁吼几嗓子。
秋智关注着这位未来的同事,自己也好积累些经验,以便参加工作时不至于手脚忙乱。镇政府的人一拨接一拨,都是骑着自行车,走马观花一样。这时过来一辆普通型的银灰色桑塔纳。大伙都说大喇嘛来了,秋智没听明白,秋富告诉他是镇党高官。人们习惯把一把手叫大喇嘛。车走的不疾不徐,车窗敞着,大家都停下活向车里看,想看一下书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大家失望了,只看到有人在里面,看不清脸。秦秋智记住了车牌号。不一会儿,车就返回去了。分给秦秋智家的已经完工了,等待验收。有许多村民陆陆续续地走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已经中伏,毒辣辣的太阳毫无怜惜的、肆意地光顾着人们。快十点钟了,不用说干活,就是站在那里,已经是汗流浃背了。秋智看郑峰,汗已经把半袖衫儿粘在了身上,垂在前额的一绺头发滴着汗,滴在车筐里的黑色公文包上,白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