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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路映夕并不十分明白皇帝的那番话。直到,曦卫查出了栖蝶的身份。
“娘娘。”晴沁皱着秀眉,难掩担忧之色,“不如趁早解决了她?”
路映夕沉吟不决,思虑甚重。小沁这个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却不可行。皇帝已经安排好一切后着,相比之下,她落尽下风。
见她不吭声,晴沁加重了语气,再道:“奴婢知道娘娘心善,但有时万不可妇人之仁。那栖蝶贵为霖国公主,却匿藏皇朝多年,显然居心叵测。”
路映夕走至窗柩旁,望着庭院里那两棵并排而立的梧桐树。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但她没想到,栖蝶与她相像至此,连怀揣的目的都相近。
如今天下四分,霖国最弱,地小兵少。虽然强国不急于吞食它,但它也已然自危了。假如皇朝成功灭了龙朝,下一个要攻占的,不是邬国就是霖国。
很明显,不久之后,她和栖蝶,只能留下一人。
路映夕舒展眉宇,浅浅扬起菱唇。她与栖蝶之间,有一点,决不相同。栖蝶选择依附慕容宸睿,而她,要战斗到底。
“娘娘?”晴沁见她一味沉默,不禁更加忧虑。
路映夕轻盈旋过身来,微笑着道:“小沁,要杀栖蝶并非难事,但霖国必会追究。而且,她现今怀着龙种,若她出事,只怕连皇帝也不会善罢罢休。”
“难道就这样什么事也不做?”晴沁不甘,目露忿忿。
“也不是。”路映夕缓缓摇头,道,“她有孕之事,许有蹊跷。小沁,你去备撵。”此次,她只能找师父帮忙了。
晴沁不解,但见她自信笃笃,也就不再赘言,只恭敬道:“是,奴婢即刻去。”
看着晴沁退出寝居,路映夕一点点地蹙起眉心,手捂胸口,神色痛楚。这心疾,竟又发作了!
她一手撑着墙壁,趔趄地跌到软榻上,只觉心如刀绞,疼痛难挡。
“来人”她勉力扬声唤人,“快宣南宫神医前来”
门外无人响应,她这才想起先前与晴沁谈话,屏退了所有宫婢。
扯唇苦笑,心口阵阵剧痛,犹如被人狠狠剜肉。她蜷缩地抱住自己,仅过片刻,已是浑身冷汗透衣。脑中模糊忆起,上次病发之时,皇帝施以援手,使她减缓痛苦。
“娘娘?!”晴沁返来,见状大惊。
“宣太医,不要惊动师父”路映夕用力压着胸口,勉强抬起头,嘱道,“还有,设法让皇上知道本宫病发”
“是!娘娘!”晴沁领命,匆忙去办事。
路映夕躺倒榻上,脸色苍白,鬓发汗湿,惟黑眸中仍有光芒闪烁,晶莹雪亮。
第八章:深谋远虑
徐太医皱着一张老脸,表情惭愧,躬身禀道:“老臣无能,皇后这先天心疾,实难根治。”
“退下吧。”皇帝面色微沉,手一扬,推开寝门跨入。
长榻上,路映夕蜷成一团,白皙的丽容痛苦得近乎扭曲,额上汗渍涔涔,不断滑落鬓角。
皇帝坐至榻沿,轻轻地把她抱在胸前,低声安抚道:“映夕,再忍一会儿,朕渡真气给你。”
路映夕空茫地睁开眸子,嗓音暗哑无力:“谢皇上”
皇帝将她扶正,不再言语,温热的掌心贴熨于她后颈,如同上次一般,为她注气镇痛。
路映夕软绵地侧靠在他怀里,浓黑长睫轻颤垂掩,复杂的晦光一闪而过。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感觉心房的剧烈痛楚渐渐舒缓,而颈脖后的那只厚实手掌却越来越冰凉。
她似有若无地勾了勾菱唇,无奈自嘲。她明知皇帝伤寒未愈,却存心要耗损他的真气。
又过须臾,皇帝缓缓地调息收掌,俊容已略显苍白。但他似乎并不在乎,径自抱起她,走向凤床,轻柔地放下,且细心地替她盖上锦被。
“好些了吗?”他坐在床畔,倾身俯视着她,柔声问道。
“无碍了,多谢皇上援手相救。”路映夕露出浅浅笑靥,从被子里伸出皓腕,碰触了一下他的手背,而后叹道,“皇上的寒毒怕是又要发作了。”他今夜定会饱受冰寒彻骨之苦。
皇帝斜挑长眉,低声笑起来:“可不要告诉朕,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路映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微笑道:“臣妾原本有疑惑,现在没有了。”
“是何疑惑?”皇帝的瞳眸中闪耀着些许笑意,显然早已看透。
“臣妾只是好奇,皇上会否做于己无益的事。”路映夕语含兴味,似打趣,又似认真。
皇帝凝望着她,抬袖为她轻拭额角汗迹,手势温柔,口中却戏谑道:“美人病弱,犹添风韵。不过皇后还是这般口齿伶俐,不显半分娇弱。”
“皇上喜欢病美人?”路映夕倦懒地半阖双眼,揶揄道,“那可要忙坏宫中太医们了。”
皇帝淡笑着不作声,蹭掉靴鞋,翻身上床,倚着床头闭目养神。
路映夕亦静默,心中思忖,他扶植栖蝶上位,未雨绸缪,恐防将来邬国和霖国连手。他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深谋远虑,难怪自从他登基之后,皇朝日渐强盛。眼下的形势,等同于霖国已与皇朝私下联盟,莫非霖国愿意成为皇朝的附属郡城?
她自然也是明白,霖国俯首称臣的前提,是皇朝攻下龙朝。换句话说,其实霖国尚在观望局势,可能与龙朝暗中也有往来。
静谧间,皇帝闲散的声音响起:“皇后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太少。”路映夕心生感慨,龙朝君王崇武好战,而慕容宸睿也野心勃勃,她夹存于乱世,还能有什么选择?
“所以,才更要谨慎抉择。”皇帝没有睁眼,倚靠着枕垫纹丝不动,像是稳如泰山,又像是隐忍僵直。
路映夕心细如发,从他呼吸中察觉异状,不由抬眼看去:“皇上,可觉得冷?”
“嗯。”皇帝低低应了一声。
路映夕坐起,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惊道:“皇上,快宣太医!”
“不用了。”皇帝淡淡地睁开眼眸,注视着她,“皇后深谙医术,应该知道太医没有这个能耐。”
路映夕沉默了会儿,才缓慢地开口:“臣妾愿为皇上祛毒。”
皇帝轻眯起眸子,不咸不淡地问道:“这次,皇后想交换什么?”
路映夕绽唇一笑,徐徐回道:“臣妾想要皇上的心。”
皇帝微愣,但也只是片刻,随即便就仰首大笑起来:“因为朕的心可以换半壁江山?”
路映夕不答,平静浅笑。他之前说的玩笑话,她又岂会当真。
皇帝慢慢止了笑声,直勾勾地望入她眼底,眸光锐利如锋:“想清楚了?于己无益的事,你确定要做?”
“方才皇上不也做了么?”路映夕神色宁和,不闪不避地回视他。不是只有他才具备远见,她亦有。
“好。”皇帝轻扬唇角,笑得优雅惬意,“朕就承你这份情。”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掀开锦被,盘腿而坐,已是运气之姿。
皇帝笑睨着她,意味深长,慢悠悠地抽回视线,背身正坐。
寝居内,气息骤变,一股寒气融合热流,交错相抵,矛盾奇异。
而此时的凤栖宫外,有一人伫立殿门口,举目遥望苍穹,俊逸面容上露出几许感伤之色。一阵晚风吹起,掠动他浅灰色的素袍,衣袂飘扬,却更显寥落惆怅。
“南宫神医,皇上有令,皇后凤体违和,不见任何人。”守门老太监为难地看着他。
“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南宫渊向来不强人所难,此次却异常坚持,驻足不移。
“可是”老太监迟疑不安地搓了搓手,这位南宫神医是皇后娘娘的师父,身份特殊,但皇上就在寝居里,且又下了口谕,不许打扰,这该如何是好?
“公公看何时适合,再去通传吧。我在这里等着无妨。”南宫渊温和地笑了笑,走至朱色大门旁,负手而立,预备长等。
老太监皱着眉头,焦躁地踱步,苦思何时才是适合的时候。
天空中,乌云蔽月,漆黑无光。殿檐上悬挂的宫灯,照着人影,摇曳绰约,忽明忽暗。
南宫渊深深叹息。但愿,映夕不会后悔。
第九章:良缘孽缘
夜色深沉如浓墨,凉风阵阵,刮得渐急,惊雷乍响,骤然间下起倾盆大雨。
大风从窗口灌入寝房内,柔纱帐幔被吹得翻卷纷飞,簌簌作声。
皇帝走去关上窗,折身回到凤床畔,低低一叹,温声道:“映夕,你老实告诉朕,为何愿意这样做。”
路映夕裹在锦被里,露出虚弱的笑容,轻声回道:“如今边疆战事吃紧,有许多事需要皇上劳心劳力,若没有强健体魄,如何运筹帷幄,处理军政?”
皇帝坐至她身旁,英挺眉宇微皱,目光慢慢锐利起来,似芒刺直射向她:“有一位这样贤良的皇后,是朕的幸运。”如果她不存其它心思,确实是他的福气,只可惜
路映夕举眸对上他深邃的眼,心中透亮,浅淡地笑了笑,道:“皇上,虽然臣妾有私心,希望皇上记得臣妾的付出。但是,臣妾也真心想看到皇上一举灭了龙朝。”
皇帝稍敛锐色,替她掖好被角,柔了嗓音:“你损了元气,好好睡一觉,朕在这里陪着你。”
“嗯。”她微笑地闭眼,口中却促狭道,“皇上在一旁盯着,臣妾怎能安心入眠。”
“有朕守着,还不能安心?皇后实在难伺候。”他低声轻笑,温柔地拂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修长手指顺势抚摸她微凉的脸颊。
“皇上不倦吗?”她翻了身,背对着他,懒懒问道。
“朕还有折子未批,等你睡着,朕就要回御书房。”他凝视着她秀美的侧脸,心生一丝感叹。这般温馨宁和的气氛,似两人契合无间隙,却仿佛镜花水月,经不得深究。倘若她的内心与外表一样,柔情似水,那多么令人舒心。可若真是如此,无棱无角,她也就失去了独有的风采魅力。何谓世事难两全,眼下情景便是。
“皇上有事待办,就去吧。臣妾眠一觉,明日起来就会精神抖擞了。”她听着窗外急促的雨声和他沉稳的呼吸声,暗自悄然睁开了眼睛。她之前刚刚心疾发作,又紧接着为他渡毒,只怕夜里会发起高热。她必须请师父过来一趟,可是她下意识里不愿师父和皇帝一同看着她受病痛煎熬。
“朕担心你体虚发热。”他顿了顿,柔声再道,“不如请南宫神医来为你诊一诊脉?”
“夜深雨大,不用烦扰师父了。”她才婉拒,就听寝居外有人轻轻地叩门。
“启禀皇上,南宫神医求见,不知”
话未完,皇帝已扬声道:“宣!”
路映夕躺着不动,听见皇帝移步到外间。过了片刻,隔着屏风传来几句对话。
“参见皇上。”这是师父一贯温润无波的声音。
“南宫神医来得正好,皇后凤体欠安,就有劳南宫神医诊脉开方了。”皇帝的语气散淡,亦是波澜不惊。
“皇后可是旧疾复发?”
“是,且为朕渡了寒毒,现下身子甚虚。”
“这里有一瓶补血丸,请让皇后服下,每日一颗,可养气补身。”
路映夕默默听着,心里有几分讶异。师父似乎在避嫌?连亲手为她把脉都迂回拒绝?
思索间,又闻皇帝低醇的嗓音响起:“无需诊脉就可开药,果然不负神医之名。”
南宫渊淡淡笑道:“皇后的心疾,无药可医。南宫渊学医不精,无能为力。再加上寒毒,恐怕纵使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皇后甘愿为皇上牺牲至此,着实令人钦羡。”
“哦?”皇帝拉长尾音,似有疑惑一般,谦逊问道,“朕对医道一窍不通,不知皇后若两病齐发,会有何后果?”
“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丧命。所以,皇后平日要多加保重,万不可感染风寒。”
“如此严重。皇后对朕这般情深意重,倒叫朕内疚了。”
“皇上,请恕南宫渊唐突说一句。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是缘分,望皇上和皇后珍惜良缘。”
而后便听南宫渊告辞离去,未作多留。路映夕无声一叹,复又轻轻闭上眼睛。原来,师父走这一趟,是为了助她一臂之力。他把关系撇得这样清,可有想过她的感受?他把她推向皇帝的怀抱,可有想过她的意愿?师父从前总是说,天意不可违,但为什么不想想人定胜天?他这样的帮助,她又怎么可能感到欢喜。
心底有股酸涩冒上来,她蜷身侧卧着,一动不动。
凤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