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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疯魔,不红楼-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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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姨妈笑着说道。

    “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说起昨晚荷花宴我已气得哭了一场了……你也知我心中多衬意这桩婚,多爱那李家姑娘。偏昨晚出了那档子糟心事!幸得李家夫人大度宽和,人也懂得进退。阿弥陀佛,且叫我珠儿顺顺当当结了这亲吧!”

    王夫人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念佛。

    “整日学男人样儿吟诗作画就有脸叫才女喽?暗地里行的那事,啧啧,没得叫人啐她头脸上去呢!”

    薛姨妈竖起两道柳眉撇嘴骂着,看了看王夫人的脸色,又过来搀了她坐下,方缓了缓语气细细又劝。

    “李家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已应下了此事。姐姐何必再为这狗屁倒灶的小事烦忧?不过,你家老太太也忒慈软了,昨晚竟就那般成全了那贱人。”

    薛姨妈说着话,起身接了小丫鬟手里那张梅花样填漆嵌金绘彩蝶五瓣小茶盘,亲给王夫人捧了过去。

    “如何是成全那贱人?你不知道,是我们珠儿……唉,不说了。只不过,我们老太太虽是菩萨样,哪里就是你说的软性人?咱们自我出阁便分了两地,纵通信……又不能说得那样细……“

    王夫人停了一息,又说:“咱们在闺中时,家里母亲早早就不在了,哥哥那时节又尚未娶亲,我也是颇操持过家里中馈的。不说能干,自认轻易无错漏处。哪曾想,到了贾家我才知道,我们老太太更是第一等治家周全的人。不说老太太,就是她跟前儿的赖嬷嬷一家子,心里怕也是瞧不上我这些微末才干的。”

    王夫人捧着一盏官窑脱胎描金福字盖碗,低声说完便垂了头去饮茶。

    薛姨妈忙笑道:“许是看姐姐还年轻着,有心历练你呢,这也是你婆婆疼你了。再者说,那赖嬷嬷再得势,也不过下人罢了。老太太心中不爱重、不依靠姐姐,难道去靠那个续娶的破落户家的大儿媳?几家亲戚里,谁不知你那继嫂嫂是个不中用的,讨老太太嫌她倒有能耐呢。”

    王夫人半掩了手里的官窑盖碗,浅浅呷了一口茶,并未再接话。

    薛姨妈也低头饮了口茶道:“听说,你们来前儿,老太太竟是将府里事物悉数交给了你们东府敬老爷的夫人暂管?”

    她掩袖轻笑几声,又冲王夫人说:“瞧瞧!你们老太太打得好脸呢。你那继嫂子可是气得又哭闹寻死了?”

    “搭台子唱戏,总要有个丑儿,才热闹……”

    王夫人也轻笑,想起京中府里贾赦继妻刑氏的做派,摇了摇头。

    不过王夫人又想,也不能全怪刑氏粗鄙。

    赦老爷那性子,月宫嫦娥嫁了他,也不得不被搓磨得泼皮粗鄙起来。

    “姐姐还是好福气!你们老爷官做得好,珠儿这孩子,哎哟,更是不得了!你不知,昨夜你妹夫回府好一顿感慨,直说我们蟠哥儿大了后,若能有珠儿半分才干,他也可闭眼了!还好生数落我,说我没教好蟠哥儿,说要他读书上进。哎哟哟,姐姐你听听……”

    “蟠哥儿才多大个人儿?读甚书?我瞧着蟠哥儿顶好。你也有福气,蟠哥儿、宝丫头都是多好的孩子!你看我将才,抱着宝丫头都不想丢开手去。”

    “是是是是,咱们姊妹都有福气!只姐姐福气更多更长远呢。你们老太太还能管几天家?金簪子掉到井里头,该你的还是你的!”

    王夫人听了展眉微笑不语,过一会儿,长出一口气说:“这可是枫露茶?这茶需得三四次沏了才出色,且再耐着性子等等吧。”

    “还是姐姐博闻,我何曾知道这好茶也需耐性等呢?姐姐如此一说,我便明白了。倒跟着姐姐又学了个乖。”

    薛姨妈瞧着王夫人笑了起来。

    王夫人搁了手里的茶盅,指了指妹妹笑她调皮,想了想又道:“这会子倒想喝口更醇些的六安雀舌芽呢。”

    “老太太不喝六安瓜片的,还不快换了老君眉。”

    荣国府老宅中,赖嬷嬷在花园子的偏厅坐下,喊着要去水榭上茶的一个仆妇,嗔怪她是老宅里待傻的人,竟不知老太太的饮茶习惯。又问一旁的可人,怎地好生生叫老家里的仆妇上去进茶呢?京里跟来的小丫头们又哪里躲懒去了?

    “嬷嬷,你说老太太支开我们,和个小丫头说甚话呢?”

    可人没理会赖嬷嬷的话,自顾自反问。

    赖嬷嬷扶了扶发髻,望着远处水榭亭子中坐着的贾母,还有站在贾母跟前儿的宝雁,没有答话。

    “但凡我想一个人待会子,他们便猜三疑四,问东问西。我现要躲个清闲,倒要拿你这小丫头支幌子呢。”

    贾母苦笑,看着宝雁。

    自从得知自己就是鸳鸯,宝雁整个人一直都木木的。

    赖嬷嬷拉她拜谢,她便拜谢。可人问她喜不喜欢这名字,她便说喜欢。贾母见她神情呆呆的,便笑问她见那神仙道士时也是这样呆雁一般吗?宝雁也点头称是。

    众人倒都笑了起来,直说小鸳鸯倒变成呆头雁了。

    宝雁哪里顾得上自己呆不呆?

    “鸳鸯?竟是鸳鸯!空空骂得对,自己是什么博士?就是个茶博士!还是个一壶不满半壶晃荡的茶博士!金彩、金文翔,都是书里交待过的鸳鸯父兄的名字啊!”

    宝雁在脑海中旋着风暴。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关于鸳鸯的情节不算太多,让宝雁最先想起的,便是贾赦要强纳鸳鸯为妾这一节了。

    难道日后真要演出那铰发明志,勇抗老色鬼的戏码?

    而且鸳鸯在书里前八十回结束时也没有脱了奴籍!

    宝雁心里打鼓,身上跟着打了个寒颤。

    “鸳鸯,好好的怎地打冷颤了?是了,前几日你不就是掉在这池子里险些没了小命的?现下可是见了这水又吓得呆住了?”

    贾母见宝雁仍旧木呆呆,还发着抖,便伸手拉了她过来,揭了她头上的纱帽儿,想看看那裹着的伤口。

    “竟也是磕在了这个地方?我说怎么一见你我这心里就觉得十二分的亲热呢,想是咱们娘们儿有前缘。你看,我这一样样的地方,也有这么个伤疤呢!”

    贾母说着,一手拨开了额角一处头发,一手拉了宝雁的小手摸了摸那里。

    宝雁回过神儿来。

    贾母温热的皮肤,却像一块发烫的碳火,烫得宝雁嗖得抽回了手。

第17章 (2)三生珍照照真今生 一魔持刀刀饬心魔() 
见宝雁缩回手,贾母不解又好笑地看着她。

    “我……赖嬷嬷说,不能在老太太跟前不规矩。”

    宝雁低头编了个借口,不敢说自己吃惊是因为籁籁头上也有同样的伤疤。

    而她小时候从楼梯滚下,那伤疤好了后,籁籁也搂着自己说过、做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

    “又不是官爷的乌纱帽儿,摸一摸有甚不规矩的?再者说,规矩二字,向来是写给旁人看的,谁还真拿了来拘着自己?”

    贾母说完自己暗笑着摇了摇头道:给一个小丫头说这些做甚?她又听不懂。

    “老太太说的,那是主子们的规矩。奴婢们要守的规矩,没有那样便宜呢。”

    宝雁低头讷讷。

    贾母眯了眼看她,心中纳罕:小丫头竟能说出这样的灵透话来,难道,她果真遇过仙不成?

    “哦?你倒说说看,主子和奴才的规矩有何不一样?”

    “一个是制规矩的,一个是守规矩的,这便是最大的不同。那制规矩的,更懂规矩的明处和暗处,好处和坏处,守得处和守不得处。那守规矩的,便只知明处、好处、守得处,纵知道了暗处、坏处、守不得处,也多不能或不敢呢。”

    宝雁冷声回答道。

    此时的宝雁有了豁出去的想法:眼前的贾母再像籁籁,她也并不是!

    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与其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当个伺候人一辈子,被男主子觊觎,结局或死或出家的草芥奴婢,不如这会儿就惹怒了贾母,被打死,或被撵出去,倒落个干净。

    “也许死了就能回亚城了吧?”

    宝雁想道。

    贾母略讶异地看着宝雁又问:“你说我是制规矩的?我却觉得自己也是守规矩的。那这世上的规矩,到底是谁在制,又是谁在守呢?”

    “你给我制,我也给你制。守不守的,谁有本事谁说了算呗。”

    宝雁对这个主子奴才,人命如草的世界满心厌倦。

    “哈!这话解得妙。可见我还是没本事,不然,怎就叫这规矩制住这许多年呢?”

    贾母并不需宝雁回答。

    她起身站在亭子飞起的一角檐廊下,缓缓说:“你这孩子果然是遇过仙的,很有一颗灵心,一双慧眼。”

    宝雁咬牙说:“我是遇见过一个道士,人人都说他是神仙,我却觉得他就是个大骗子!”

    “哦?他骗了你什么?”

    贾母看着咬牙切齿小脸儿鼓成包子的宝雁,越发起了兴致要逗一逗她。

    “他骗我……骗我活在这个世界里!”

    宝雁彻底不管不顾了,她钻进了“大不了死回去”的牛角尖,索性说个痛快。

    “我死后要去的那个世界,没有主子奴才,只有人人平等的法律。权势财富是高人一等,可至少不能轻易就取人性命。人也可以活得与众不同,虽然庸众还是会指指点点,但他们无权治你的罪,无权打杀了你!女人和男人一样,大家都自由选择婚姻和工作。更没有什么皇帝,我们自己选举出领导人。”

    宝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是忌讳害怕,而是脑海里浮现出美帝现任总统川普的光辉形象,宝雁便心虚跳过这一部分,小手一挥总结道:“反正在那个世界,我爱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要不违法。”

    贾母居然一点儿都没吃惊或发怒,除了“没有皇帝”这句话让她警醒地左右看了看。

    宝雁一气儿说完,把自己站成一只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一颗心狂跳着蹦到了喉咙眼儿。

    一心求死是一回事,可死到临头,那却是另一回事。

    宝雁眼一闭,心一横:不就是死回去嘛!

    可是,一闭一横了半天,却没听见贾母有任何动静。

    是被自己吓坏了?气呆了?还是已经跑去喊赖嬷嬷来了?

    贾母却并没有像宝雁预想的那样,说她疯了,中邪了,又或者直接便叫人拿了她这个妖精。

    贾母只是疑惑得看着面前这个闭目抿唇,一脸壮士就义态的小丫头,继续问她:

    “你说的那个世界里,人可要穿衣吃饭?”

    “哎?”

    宝雁睁开了眼,感觉剧情走向不大对头呢……

    “就是你说的那个甚样平等世界,人人可还要穿衣吃饭?”

    “嗯,要啊。”

    “哎,那还不是一样的!”

    贾母悻悻然。

    “我还当那活神仙真带你去了天界呢!想来,那或许是他修炼仙法的洞天福地也未可知。”

    “不是的,不是的!那里比天界还好一千倍一万倍!”

    宝雁简直想尖叫,原来不是剧情走向歪了,是自己压根儿没把事情说直。

    “那里有Disneyland,有HBO,有liveshow,有movie,有博物馆,还有冰箱、洗衣机、飞机、汽车……或许再过几年,还有家务机器人。AI会来个大飞跃?最重要,有WiFi,最最重要,有doctor!”

    中英文混杂一阵乱飙后,她辜宝雁今天压根儿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荣国府的西角门儿!

    看,在这个万恶的旧世界,奴才死了都不能从正门死出去呀!

    “哦?”

    贾母理了理衣袖,笑说:“还真是遇过仙的!这么些个古怪词儿,难为你记得清。我虽不知你说的都是些甚样劳什子,可我却明白,那里的人仍需穿衣吃饭,那便还是人,不是神。既是人,那就到哪儿都一样。万般都会变,人性可不会。”

    贾母刮了刮宝雁急得皱成一团的小鼻子,不急不躁地笑说:“我且问你,你说的那个世界,是不是有人终日为衣食奔波劳碌,有人则一落草便能安享富贵荣华?有人当官治学,有人经商种田,有人帮闲,有人卖艺……总之,每人每户都需有个营生才能养活自个儿?”

    “呃,是吧。”

    “更有人善,有人恶,有人慨,有人吝,有人俊,有人丑,有人智,有人愚……有人子孙满堂,有人孤苦伶仃,有人信神问道,有人满面俗尘。是也不是?”

    “是……是的。”

    宝雁愣住了。

    “譬如那棵树,这根枝杈比那一根粗些长些高些远些,离天更近些,也多了些叶子和生机,可二者同根同系,本质上,有何差别吗?”

    贾母指着一棵梧桐问宝雁。

    “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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