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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停在身前一寸,终于渐渐僵硬,最后凝固成一个停滞的姿势。
月光寂静,在他的身下拉出一个长长的幽暗的影子,那般瘦削。
更鼓悠扬,这座山水如画的卞唐帝都,连更声都是以朱琴奏响,听起来,是那般清脆悦耳,好似淡淡的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升起,高挂,又再偏落,雨声已渐渐消逝,男人终于收回凝固的目光,缓缓转身,踏出了那座幽闭的宫门。
房门被打开,只见孙棣抱着肩,靠在廊柱上,见他出来,突然抬头轻轻一笑。
李策却好似看不到他,只是径直地往前走。
“殿下,玉裳馆的玉书夫人来了两次,听说殿下淋了雨,受了凉,特意准备了参汤在宫里等着呢。”
李策并不答话,继续往前走,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孙棣的声音越发轻快起来,笑呵呵地说道:“柳芙馆的舞姬柳柳,特意遣丫鬟来送了很多贵重的伤药,说是给楚姑娘治伤所用。唐染宫的白夫人据说是去了南佛寺,要为殿下和楚姑娘祈福。其他几宫的夫人听说之后,也纷纷跟去了,现在南佛寺的大和尚们可能都没有立足之地了,这些夫人突然间一心向佛,真是一出胜景啊!还有”
夜风清凉,细雨也已经退了,两人后面跟着大批的侍卫宫女,只是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上前来。
孙棣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一声说道:“对了!何大人的女儿下午也进宫了,听说了宫里的事,毅然留在了四公主的寝殿内,说是要等殿下有空的时候前来请安。”
“你到底想说什么?”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全无平日里的懒散和不正经。
孙棣一愣,笑眯眯地说道:“属下是想说,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殿下难道就没兴趣去瞧瞧吗?”
李策没有说话,孙棣则眼梢一挑,说道:“殿下,这可不像您哪。”
“我?”李策嘿嘿一笑,声音里却无一丝喜意,“我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样了。”
孙棣哈哈一笑,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这样丧气的话,可不像是从殿下您口中说出来的。指拂万千柔骨背,舌尝八方点绛唇,我的太子殿下,您何曾这样神志恍惚过?何曾这般失魂落魄过呢?”
清风拂来,道路两旁有大朵大朵被雨水浇过的海棠花,李策站在树下,目光瞬间变得十分悠远,好似有挣扎,又好似很平静。终于,他转过身来,面上颓意尽去,又恢复了那风流不羁的卞唐太子的模样,哈哈大笑一声,朗声说道:“说得对,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孙棣,传所有的夫人舞姬,集体去太子殿侍寝,那些念佛的也叫回来,赶明儿个把那佛堂拆了,重新建一座,就供奉就供奉一尊欢喜佛,哈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孙棣默念半晌,随即笑道,“殿下,好诗才!”
李策大咧咧一乐,丝毫不讲廉耻地将别人的成果据为己有。
不消片刻,太子殿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欢腾的歌舞之声,靡靡张扬,裙袖款摆,腰肢如水,酒香轻柔地飘荡而去。
枝头花蔓袅,金樽酒不空,又是一个歌舞升平的夜晚。
宓荷居的一座小阁下,两名年长的太医正在值勤,其中一个站在窗口,遥望着太子殿的喧嚣,叹息道:“原以为太子殿下重开了宓荷居,还兴师动众地召来了所有的太医会诊,必是十分在意这位姓楚的女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另一名太医捧着一个小暖炉,如今已经入秋,夜间微凉,老人家穿得很厚,微微闭着苍老的眼睛,闻言也不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还奢望天降红雨吗?不要妄想了,芙公主大去之后,唉”
窗边的太医显然明白,又跟着无奈地叹息了一番。
夜风薄凉,吹起一层又一层的锦绣,这座奢靡的宫廷,掩埋了多少人沉寂的心事,又承载了多少人的哀愁啊!连下了两日的雨,雨后,花树凋落,空气却十分清新。
因为病情的反复,楚乔的行程也被延误了下来。
这天下午,楚乔被小丫鬟们带出门晒太阳,她的伤势早已好了,只是体虚气短,四肢乏力。都怪秋穗等人大惊小怪,连路都不许她走,到哪里都是抬来抬去,搞得她整日昏昏欲睡,懒散得很,身子也丰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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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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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日头很大,楚乔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树上的知了已经死去大半,只剩下几只残兵,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她微微打着盹儿,恍恍惚惚就要睡去。风云阅读网。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楚乔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顿时一愣。只见一名年约五旬的妇人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很宁静,面色却有些苍白,好似长久没晒过太阳一样。只见她正在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十分专心。
见楚乔醒来,贵妇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问道:“你要喝水吗?”
楚乔皱着眉望着她,此人浑身上下衣着朴素,可是细细观察,仍可看出衣着的布料很华贵。她好像是一个品阶极高的嬷嬷,却又多了几丝高贵,若说此人久居上位,却又少了几分掌权的威严。只见她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制的佛珠,很旧,看起来和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搭。
见楚乔没说话,妇人径直走到一旁的树荫下,从小几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缓缓地走回来,说道:“喝吧,秋初最容易口干,年轻人要多注意调养身体。”
楚乔喝了一口茶,的确感觉精神舒爽了许多。她尴尬地看了妇人两眼,然后谨慎地说道:“对不起,我刚进宫,见识不多,不知道您如何称呼?”
“我?我姓姚。”
姚是卞唐的大姓,这宫里上到皇后,下到寻常宫女,十有一二是姓姚的,这么几天的时间,楚乔就已经认识了不下七八个姓姚的姑姑。
“我可以坐下吗?”妇人指着一旁的椅子,很有礼貌地问道。
楚乔连忙点头,说道:“请坐。”
见楚乔左右观望,妇人开口说道:“皇后来了,你的丫鬟们都出去接驾了。”
楚乔看着她,表情有些狐疑,那模样明显是在问:那你是什么人,皇后来了你怎么不去接驾?
那妇人却一笑,她应该是一个很少笑的人,笑起来有些古板,眼角连皱纹都没有。她看着楚乔,说道:“我没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说话这样没头没脑,反而让楚乔不知道如何去应承。这宫里规矩多,人也繁杂,每个人说话都是留个七八分。楚乔正在思索女人的身份,那女人又说道:“你很好。”
楚乔淡淡一笑,说道:“多谢您夸奖。”
“我不是夸奖你,你的确很好,但是我觉得你不适合在宫里生活。”
楚乔顿时了然,又是一个误以为自己是李策新宠的妒忌者的说客吗?
“您放心,我不会在这里久住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妇人摇了摇头,说道,“每个人开始都是不适合的,但是慢慢也就适应了,这个宫廷就是这样,能磨光你所有不适应的棱角。我觉得你不错,你若是住进来,也许这个宫里会有一点改变。”
楚乔皱起眉来,疑惑地看着妇人,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要拆了宫里的佛堂,你知道吗?”
她说话跳跃性很强,楚乔一愣,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他要在宫里供奉欢喜佛,唉,我真是”妇人眉头紧锁着,似乎十分困扰,她看着楚乔,缓缓说道,“你有空的话,就劝劝他吧。他毕竟是卞唐的太子,总不能太胡闹了。”
“我先走了,”妇人站起身来,对着楚乔说道,“你受了伤,别送了。”然后就缓缓地顺着侧门走出了宓荷居。
此人说来就来,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然后就离去了,楚乔不由得有几分奇怪。
不一会儿,秋穗等人就回来了,小丫鬟们一个个面色奇怪,还有几分不安。
“秋穗,怎么回事,皇后来了吗?为什么不叫我?”
秋穗说道:“喜姑姑来传话,说皇后已经到了宫门口,见你睡着,就说你有病在身,不必接驾,我们就集体去了。”
“那皇后呢?”
“我们等了半晌,皇后也没下车,后来说身子不适,就回去了。”
“哦。”楚乔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扶我进去吧。”
小丫鬟们答应了一声,就有内侍上前,抬起了楚乔的软榻,回了宫门。
说起来,楚乔也已经整整两日没见着李策了。她没觉得如何,秋穗等人却十分沮丧,毕竟当日楚乔病重,李策重开了小时候居住的宓荷居给她居住,这其中的深意,整个朝堂谁人不知呢?
可是,随后的事情让宓荷居的下人们有些郁闷了。刚刚显露出几丝专情的太子殿下当晚就胡闹地召集了所有的宫廷夫人,在太子殿饮酒作乐,据说当晚侍寝的人数多达八人。而这几天,他也没踏足宓荷居,而是广开宴席。据说近日又要大兴土木,给一个新近得宠的宫女建馆。
秋穗和几个小宫女这几日整天唉声叹气,似乎是自己受了冷落一般,连话也少说了,整个宓荷居安静得几乎能听到人的喘息声。
傍晚的时候,天色有些暗,楚乔站在窗前,突然听到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传来。隔着一池烟水,远远听来,这笛声有几丝若有若无的缠绵,三回九转,格外动人。
楚乔细细听着,回头问道:“可知是何人在吹笛?”
小丫鬟们摇头说不知。楚乔站起身,就想出去看看,吓得秋穗等人一惊,一个个死命地拉着她,生恐她随便动弹会伤了身体。
楚乔不得不答应下来,安静地躺在榻上,直到屋子里的人都退出去,她才来到窗子前,轻盈地翻出去,落地的时候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她只穿着丝履内室鞋,踩在石板路上,有些冰凉。一路上也没遇见一个人,白纱裙软软地拖在地上,被露水打湿,却并无灰尘,清辉浅浅,距离宓荷居越来越远了。
又是那座湖心水阁,八面临风,遥遥立于水面之上。男子素衣如雪,手持一支紫笛,迎风而立,衣带轻飘。萧萧的身影立于清冷的月色之中,平添了几分平日难见的温润和宁静。
楚乔缓步踏上乌木桥,就见男子转过头来,曲子戛然而止,他看到楚乔也不惊慌,而是邪邪一笑,手拿笛子顽皮地一翻,说道:“大半夜的不睡觉,难怪听人说你最近白日里睡成了猪,原来是迷恋深夜出游,把觉都留到白日睡了。”
楚乔哂然一笑,打趣他道:“我还好说,就是听闻你最近夜夜笙歌,殚精竭虑,这般消耗体力,还有力气吹笛子吗?”
“哈哈,”李策哈哈一笑,说道,“我体力好得很,不信的话你可以来验证一下。”
楚乔脸一红,骂道:“没个正经。”
李策翻了个白眼,“就燕洵正经,整天绷着个脸,跟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不还一样。我说乔乔,你真打算就这么跟他一辈子啊?我保证,这男人生活上肯定很没情趣,作为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你好无聊啊,”楚乔瞪着他,“就你有情趣。”
“那是,”李策得意地一笑,“本太子玉树临风、学富五车、风流倜傥、俊美无双,是整个西蒙大地上的头号青年才俊,我所过之处,未婚少女趋之若鹜,已婚贵妇暗送秋波,下至三岁幼女,上达八十老妪,无不神魂颠倒,拜服在本太子的膝下。”
楚乔掩嘴笑道:“是啊,你貌比宋玉,神似潘安,万千风韵堪似龙阳。”
“宋玉是谁?潘安又是谁?龙阳,是人名吗?”
楚乔笑道:“是有名的美男子,你没听说过吗?”
“美男子?”李策不屑地冷哼,“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
月光如水,倾泻满地银辉,夜风乍起,李策站起身来,说道:“我送你回去吧,夜里风大,你又有伤在身。”
“好。”楚乔应道。
李策的目光扫过她的绣鞋,软软的丝履已经被水沾湿了,他眉头轻轻一皱,说道:“你怎么就穿这个出来了?”
楚乔无所谓地说道:“没关系的,又死不了人,我以前光着脚都走过路,哪里像你这样身娇肉贵。”
“乔乔,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女人,不是战士。”李策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声音里甚至带了几丝恼怒,“燕洵是怎么回事,有些事不能自己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