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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地站着不动。
“啊?”
阿杉婆突然叫了一声。并非她又听到那可疑的惨叫声,而是看到又八突然出其不意地抓着崖角,一步一步下到谷底去了。
她用责备的口气:
“你、你去哪里啊?”
“到下面的沼泽去。”
又八走到崖下说道:
“母亲,等一下,在原地等我一下。我过去看看就来。”
“笨蛋!”
阿杉婆这口头禅不禁又脱口而出。
“你要去找什么啊?找什么”
“找什么?就是刚才听到的女人惨叫声啊!”
“喂!笨蛋,我叫你别去了!别去了!”
又八对阿婆的叫骂声充耳不闻。自顾循着树根下到深谷。
“傻瓜!笨蛋!”
又八从深谷中,透过树梢看着在山崖上对月亮谩骂的老母:
“在那里等我唷!”
虽然又八大声的喊叫,但根本没传到阿杉婆的耳中。因为他已经下到很深的山崖下了。
“奇怪?”
又八有点后悔下来,刚才的惨叫声应该是从沼泽附近传出来的,如果不是,那真是白费苦心了。
这沼泽连月光都照不到,但是定睛一看,倒有一条小路。这附近只是一些小山,并有京都通往志贺的坂本或是大津的捷径。因此,无论从哪里下到谷底,都可以看到人们踏过的足迹。
又八沿着潺潺的小瀑布和流水走去。他发现有一条道路横断水流通往山腰。
就在那条溪边,有一间只能容纳一人的小屋,也许这是渔夫休息的钓鱼小屋吧?他看见有一个人蹲在那间小屋后面,露出雪白的脸和手。
“是个女人?”
又八赶紧躲到岩石后面。刚才的惨叫是女声,这才驱使他好奇地想探个究竟。如果是男人的声音,他应该不会下到沼泽来吧!现在,眼前确实是个女人,而且好像还很年轻。
她在做什么呢?
最初他这么怀疑着,待看清楚之后,他的疑虑解开了。那女子爬到水边,正用手掬着水喝呢!
那个女人的感觉很敏锐。她立即察觉到又八的脚步声,就像察觉到昆虫爬在身体上一般。她急忙要站起来。
“啊?”
又八叫了一声。
那女子吓了一跳:
“啊?”
“原来是朱实啊!”
“啊!啊!”
刚才喝下去的水,现在才下肚,朱实深吸一口气。
又八抓住她因惊吓而颤抖的肩膀。
“朱实,你怎么了?”
又八从头到脚打量她,并问道:
“你也一身旅装打扮!可是,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到这里———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又八哥,你母亲呢?”
“我母亲啊!我母亲在山崖上等着。”
“她一定很生气吧?”
“啊!盘缠的事吗?”
“我急着上路,但是旅馆钱未付,又没有盘缠,虽然明知道那样做不对,但是,一时冲动,仍然悄悄把阿婆的钱包拿走了又八哥,请原谅我!放我走吧!我以后一定会还。”
朱实边道歉边哭,又八却露出不在意的脸色说道:
“你误会我和母亲了,我们不是为了捉你,才追到这里来的。”
“我因一时冲动偷了别人的钱,如果被抓就会被当成小偷了。”
“那是我母亲的说词。如果你真的那么困难,我还想把那些钱给你呢!我真的是这么想,所以你不要太在意,不用担心。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急着赶路,又为什么走到这里来呢?”
“因为离开旅馆之后,我躲在树后,无意中听到你和你母亲的谈话。”
“嗯!你是指武藏和吉冈门今天要比武的事情吗?”
“是啊!”
“因此,你急着赶到一乘寺村去啊?”
“”
朱实并没有回答。
两人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所以又八很清楚朱实的心事。他也不想多问,突然改变话题:
宫本武藏 风之卷(89)
“对了!”
“刚刚我听到这附近有人惨叫,是你叫的吗?”
这才是他下到这沼泽的目的。
朱实点点头。
然后她像是又看到刚才的恶梦似的,从低洼的沼泽望着耸立在眼前的黑色山岭。
她告诉又八,事情是这样的:
刚才———
她越过溪流走到眼前那座山腰时,看到一个很恐怖的妖怪坐在那里望着明月。
又八不是很认真地听着,朱实却认真说道:
“从远处看过去,那妖怪像个侏儒却有着大人的脸孔,且是个女人。白白的脸,嘴巴咧到耳朵,微笑地看着我。我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几乎要昏倒了。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跌在沼泽边了。”
朱实心有余悸,又八虽强忍着笑,终究还是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呢!”
接下来,他揶揄道:
“你在伊吹山长大,应该是那些妖怪们怕你吧!你不是也常去飘着鬼火的战场剥削死尸上的大刀或战甲吗?”
“那个时候,我只是个小孩,根本不知道害怕啊!”
“并非完全是小孩吧!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事还是让人忘不掉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恋爱但是,我对那个人已经死心了。”
“那你为什么要到一乘寺村去呢?”
“这件事,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只是在想,也许可以见到武藏。”
“真是无药可救!”
又八使尽力气说道。
他说武藏没半点胜利的希望,也说了敌方的情势。
从清十郎到小次郎———朱实已经历过好几个男人。不再是少女的她想到武藏时,已无法再像少女时代编织着未来的梦想了。已非完璧的她,只有冷眼观看自己,曾在生死边缘挣扎,如今就像一只迷途的孤雁,寻找另一片天空。
她听又八描述武藏濒临死期的事情,却一点也不悲伤。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还要到这里来?还对武藏依依不舍呢?她感到矛盾,搞不清自己的思绪。
“”
朱实的眼神涣散,像做梦似地听着又八说话。又八悄悄地看着她的侧面。他发现她的徘徊和自己彷徨之处竟那么相似。
“这个女人,在找寻同行的伴侣。”
从雪白的侧脸,他观察到此点。
又八突然抱住朱实的肩,并且将脸贴近她,轻声说道:
“朱实,你不想逃到江户去吗?”
朱实一惊,吞了一口气。
她怀疑地直瞪着又八的眼睛。
“啊!到江户?”
她回过神来,想一想现实的境遇之后,反问又八。
又八搭在她肩上的手,慢慢使劲。
“并不一定要到江户,但是我听说关东的江户将成为日本首府,当今的大坂或京都则将成为古都。而新幕府江户城的四周,新的街道正在迅速兴建中,因此,早一点到那里去,应该可以谋得一份好工作吧!我们两个就像离群迷路的雁子你想不想去?想不想去看一看?喂!朱实!”
她原本不太感兴趣,现在却听得越来越起劲。接着,又八又拿世界的宽广以及他们还如此年轻等话怂恿她。
“我们应该过快快乐乐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否则人生就太没意义了。我们应该抱着伟大的志向,做一番大事业才是。如果我们做事马马虎虎,或是太过于老实、善良反而会受命运的捉弄与嘲笑,结果只会令人哭泣,无法辟出一条康庄大道喂!朱实!你的命运不也是如此吗?你只是阿甲和清十郎的饵,才会被他们吞食。所以不能当吞食的强者,就无法在这世上存活。”
“”
朱实心动了。自从离开艾草屋踏进社会以来,总是被世人虐待和欺侮。现在能碰上又八,总算有个依靠。他比以前更有抱负,一定能出人头地。
但是,在她脑海里还浮着难以割舍的幻影,那就是武藏。这就像即使家园烧毁了,仍然想要回去看看那些灰烬———就是这么的愚蠢、固执。
“你不喜欢吗?”
“”
朱实默默地摇摇头。
“那么就走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但是,又八哥,你母亲怎么办?”
“啊!我母亲啊?”
又八抬头望望另一方:
“我母亲拿到武藏的遗物之后就会回家乡去。如果她现在知道我要把她丢在这荒郊野外,就像丢在姥舍山一样,肯定会大发雷霆的。但是将来等我出人头地,就能补偿这个罪过了。既然决定,就快走吧!”
他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朱实却仍然踌躇不前。
“又八哥,我们走别的路,不要走这条路!”
“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会通往那山腰啊!”
“哈哈!你害怕再碰到咧嘴的侏儒吗?有我在不必怕啊!不好了!老太婆在上面叫我了!我母亲可比侏儒妖怪还要可怕哟!朱实,如果你被她发现可就麻烦了。赶快过来吧!”
宫本武藏 风之卷(90)
两个影子消失在岩山腰后,等得不耐烦的阿杉婆在山崖上大叫:
“儿子啊又八啊”
她空虚、彷徨地走来走去。
23
唧!唧!唧
风吹过田埂上一片草丛。小鸟被风所惊飞了起来。但是现在仍是昏暗的清晨,看不清小鸟的踪影。
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这次佐佐木小次郎先发出声音:
“是我!见证人小次郎!”
他说着并飞快地越过云母坡这一公里多的田埂,来到下松的岔路口。
有人听到脚步声,说道:
“啊!是小次郎先生吗?”
埋伏在四周的吉冈门徒松了一口气。接着,一群人黑压压地围住小次郎。
壬生源左老人问道:
“还没见到武藏那家伙吗?”
“我见到他了。”
小次郎故意提高尾音。这话一说出口,四周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小次郎却故作冷淡地回答:
“我见过他了。但是,武藏那家伙不知怎么想的。我们从高野川一起走了五六百米,走着走着他就不见了。”
没等他说完,御池十郎左卫门说道:
“他是不是逃走了?”
“不是!”
小次郎抑止众人的骚动,继续说道:
“他相当的沉稳。从他讲话的态度可以推断,他虽然失去踪影,但绝不会逃跑。可能他想用奇招,不愿让我知道,才会甩掉我吧!可不能掉以轻心喔!”
“奇招?他会出什么奇招呢!”
众人团团围住小次郎,惟恐漏听任何一句话。
“武藏的帮手可能聚集在某处,准备跟他一起前来赴约吧!”
源左老人轻声说道:
“嗯!嗯有这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马上就会到这里了。”
十郎左卫门说完,立即对离开岗位或爬下树来的同伴说:
“回去!回去!如果武藏趁这个时候攻过来,岂不是还没开始我们就败北了吗?虽然不知道他带了多少打手,但我们仍按计划进行,不要失误就行了!”
“有道理!”
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个严重性,纷纷说道:
“我们等得不耐烦,稍有松懈就容易出差错。”
“马上布署!”
“喂!不可疏忽啊!”
众人互相激励,随即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有的躲到草丛中,有的躲到树后,有的则携带弓箭爬到树上待命。
小次郎看到下松树干下,站着如稻草人般的少年源次郎,于是问道:
“你困了吗?”
源次郎奋力摇头:
“没有!”
小次郎摸摸他的头,关心道:
“你的嘴唇都发紫了,会冷吗?你是吉冈名义上的掌门人,也就是比武的总指挥,一定得振作。再忍耐一点,再过一会就可以见到有趣的事了。对了,我也得赶紧找个地方,才方便观武。”
说完就离开了。
同一时刻的另一边———
在志贺山和瓜生山之间的河川附近与阿通分手的武藏,为了弥补耽搁的时间,正加快脚程。
比武时间是清晨寅时三刻,地点是下松。这个季节的日出,大概要过了卯时才会出来,因此现在天空仍然一片漆黑。决斗地点在睿山道的三岔路附近,天一亮,路上便有来往的行人,所以在决定时间时,也考虑到此点。
“啊!这里是北山御房的屋顶。”
武藏停下脚步。就在刚刚走过的山路下有一间寺庙,他直觉道:
“快到了!”
从那里下山,离目的地只剩七八百米。即使由北野抄近道到这里,距离也差不多。赶路的时候,一轮明月一直陪伴着他,而此刻,清晨的残月已躲到山的另一边,不见了踪影。在三十六峰怀里沉睡的白云,瞬间开始活络起来。天地在寂静的破晓时刻,似乎也知道今天将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日子”。
不同凡响的日子降临之前,武藏只能再深呼吸几口气。自己的死比一片云还要淡薄,即将消失在大自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