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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 二天之卷
武藏在屏风上留下一幅武藏野之秋。朝阳代表武藏一颗赤忱之心,故涂成朱红色。其余则以墨水浓淡来表现秋天空旷的原野。
后来酒井忠胜坐在屏风前拱手观画,沉思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哎!纵虎归山了。〃
1
早饭前先做学问,白天视察藩务,有时留驻江户城内,练习武艺。晚上则与年轻武士闲话家常。这便是忠利的生活。
〃怎么样?最近有无趣事?〃
每次忠利这么问,家臣们总是轻松地答道:
〃是啊!有这么一件事。〃
大家由此引出话题。虽然不忘礼节,却似一家人一样气氛融洽。
主从关系不容忽视,忠利在公务上也要求甚严。但是晚饭后,他喜欢穿着便服、与住宿城内的武士们话家常,如此不但放松自己,也可拉近与部下间的距离。
再加上忠利还年轻、更喜与年轻人打成一片,由此了解民情世事,这比起早课,更是一门活学问。
〃冈谷!〃
〃在。〃
〃听说你的枪术进步了?〃
〃的确进步了。〃
〃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大家都说我进步,如果我再谦虚,不是落得说谎之嫌?〃
〃哈哈!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好!下次让我看看你到底进步多少?〃
〃我期待着自己能早日派上用场,可是一直没有战争的迹象。〃
〃没有战争才好呀!〃
〃少主人可听过最近的流行歌谣。〃
〃什么歌谣?〃
〃…枪手满天下,冈谷五郎次第一。〃
〃你乱唱。〃
忠利笑着说。
大家也都笑了。
〃那首歌应该是这样吧…名古谷山三排第一…〃
〃哎呀!原来您知道?〃
〃当然!〃
忠利本想与部下多谈一点,好探知民情,却谨言慎行,改变了话题。他问道:
〃平常你们多少人练枪?多少人练刀?〃
在场七人当中,有五个人回答:
〃在下练枪。〃
只有两人回答练刀。
忠利又问:
〃为何练枪?〃
大家一致回答:
〃因为在战场上,枪比刀有用。〃
又问:
〃那么,练刀的人呢?〃
练刀的两个人回答:
〃因为刀不管平时或战时都有用。〃
枪有用?抑是刀有用?
这个问题经常引起争议。练枪人持的意见是:
〃平常的雕虫小技,在战场上不管用。只要手持得住,武器是越长越好。尤其枪有三益:能刺、能扑,又能打。而且打斗时,即使枪柄断了,仍可当刀来使用。大刀则不行,刀弯了就不能用了。〃
第四部分:
养一个武士谈何容易?尤其是新人,更得三思而后行。忠利的父亲细川三斋也经常耳提面命。第一是人;第二是和。再怎么需要这个人,也要顾虑到细川家能有今日,是世代功臣累积的成果。一个藩所,就像一座石墙。不管多巨大的石头,质地有多好,如果它无法与其他石头砌在一起,就无法使用。一个无法与他人和睦相处的人,即使再优秀也不能成为藩里的一员。天下之大,有很多伟材巨石,却被埋没于荒郊野外。
认为刀有用的人则说:
〃战场并非武士活动的惟一场所。行、住、坐、卧,刀经常带在身上,是武士的灵魂。因此,练刀等于是磨炼魂魄。虽然用在战场上略逊一筹,但它本来的含意便是磨炼武士的心志。如果刀法能贯通武道的精髓,其理亦通于枪术,也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这种议论总是没有结论。忠利不偏袒任何一方,却对着刚才赞成练刀的松下舞之允说道:
〃舞之允,刚才你说的不像是你的论调,你跟谁学的?〃
舞之允认真答道:
〃不,是我自己的论调。〃
忠利却识破他的谎言:
〃不可能,我听得出来。〃
舞之允只好承认:
〃老实说…有一次我受邀到岩间角兵卫先生位于伊皿子的住处。当时也出现相同的争议,寄居该处的佐佐木小次郎赞成练刀较好。他的言论正好与我的意见吻合,我才会把他的说词当作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并无欺骗大家的意思。〃
忠利听了苦笑: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说完,他突然想起藩里有一事尚未解决。
以前岩间角兵卫曾向他推举佐佐木小次郎,到现在他还没决定是否要聘用此人。
虽然角兵卫向他推荐时曾说:
〃虽然小次郎还年轻,但也得二百石以上才聘得了他。〃
但是问题不在这笔高薪。
养一个武士谈何容易?尤其是新人,更得三思而后行。忠利的父亲细川三斋也经常耳提面命。
第一是人;第二是和。再怎么需要这个人,也要顾虑到细川家能有今日,是世代功臣累积的成果。
一个藩所,就像一座石墙。不管多巨大的石头,质地有多好,如果它无法与其他石头砌在一起,就无法使用。一个无法与他人和睦相处的人,即使再优秀也不能成为藩里的一员。
天下之大,有很多伟材巨石,却被埋没于荒郊野外。
尤其是关原战后,人才更是数不胜数。然而,大部分的将军所用的是随时都可嵌入任何石墙的石头。如果碰到较奇特的石头,不是棱角太多,就是无法妥协,无法立刻用在自己的藩所。
在这一点上,小次郎不但年轻而且武功高强…有足够的资格仕佐细川家。
何况,他尚未成为一块可用的石头,还是块璞石。
细川忠利一想到佐佐木小次郎,内心自然会联想到宫本武藏。
他从老臣长冈佐渡口中第一次听到武藏的名字。
佐渡在一次君臣言欢时,突然对忠利说:
〃最近我看中一位奇特的武士〃
并谈到法典草原开垦的事情。后来佐渡从法典草原归来时,叹了一口气:
〃可惜,武藏已不知去向!〃
但是忠利仍不死心,坚持要见此人。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只要多留意,一定找得到他。〃
忠利心中不知不觉地将武藏与岩间角兵卫推荐的佐佐木小次郎相比。
依佐渡之言,武藏除了武术精湛之外,也能于山野村落教导人们开垦农地,教导农民提高自治能力,是一位富有经营策略,不可多得的人物。
另一方面,岩间角兵卫则强调佐佐木小次郎出自名门,对剑法研究深入,且精通兵法。年纪轻轻就自创岩流剑法,可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除了角兵卫的夸奖外,最近小次郎的剑名在江户到处可闻。大家都在传说…
隅田河岸,佐佐木小次郎轻松地斩杀四名小幡门人。
在神田川的堤防上,连北条新藏都难逃他剑下。
相对于此,武藏却一直默默无闻。
数年前,武藏在京都的一乘寺独自与吉冈门下几十人决斗获胜。后来有人反驳此说,说这只是一时的谣言。
〃那是捏造出来的。〃
也有人说:
〃武藏只会沽名钓誉。平常看似厉害,一碰到状况,却逃到睿山躲藏起来呢!〃
即使他有再好的表现,还是有人扯他后腿。因此,没多久他的剑名也被抹消了。
总之,不管武藏到哪里,恶评便跟到哪里。再不然就是剑名被人抹杀。连剑士之间,甚至也没有武藏立足的空间。
再加上他出生于美作乡的深山,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乡士之子,谁会去注意他?虽然尾张的中村这个小城镇,出了一个鼎鼎有名的秀吉,世人还是以阶级为重,以家世背景为用人标准。
〃对了。〃
忠利拍着膝盖,想到一个点子。他环视座上的年轻武士,询问是否有人见过武藏?
〃在座各位,有谁认识武藏?或听过他的传言的?〃
大家互相看着对方:
〃武藏?〃
〃最近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武藏,我们只是听过他的名字。〃
年轻武士们几乎都知道这件事。
〃哦?为何大家都在谈他?〃
忠利瞪大眼睛。
〃因为告示牌上写着他的名字。〃
一位名叫森某的年轻武士说道:
〃我看到有人抄下告示牌上的文字,觉得好玩,也顺手抄了下来。少主人,我念给您听吧!〃
〃好!〃
〃就是这个…〃
森某打开一张纸,念着:
宫本武藏:你竟然背对我们逃跑,特此向你昭告。
大家听了吃吃地笑。
忠利认真地问:
〃只有这些吗?〃
〃不,还有。〃
森某又继续念道:
本位田家的老太婆正在找你报仇,我们也有兄弟的仇要报,如果你再藏头缩尾,就不配当个武士。
说完,补充道:
〃这是一个叫做半瓦弥次兵卫的手下所写的,而且到处张贴。由于听起来武藏像是个无赖汉,因此,大家都觉得有趣。〃
忠利苦着脸。这简直跟自己心目中的武藏相差太远。仿佛受到唾弃的不只武藏而已,还有自己的愚蠢也受到嘲笑。
〃嗯武藏是这种人吗?〃
忠利仍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大家听了,异口同声回答:
〃听说他只是一名无聊男子。〃
也有人说:
〃我看他是个胆小鬼。被一般老百姓如此侮辱,他还是不敢出面。〃
钟响了,年轻武士随之退席。忠利上床之后仍在想此事。他的想法与一般人不同。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他甚至如此认为,对于武藏的深思熟虑颇感兴趣。
翌日清晨,忠利照例在书斋念完早课后,走到屋外透气。刚好在院子里碰到长冈佐渡。
〃佐渡!佐渡!〃
老臣听到他的呼唤,回头谨慎地行了朝礼。
〃后来,你有没有特别留意那件事?〃
问题来得太突然,使得佐渡瞪大眼睛。
忠利又补一句:
〃是武藏的事。〃
〃是!〃
佐渡低着头,忠利道:
〃无论如何,找到他之后立刻带来见我,我想见这个人。〃
同一天…
下午时刻,忠利出现在弓箭场。早就在靶场等候的岩间角兵卫立刻向忠利递上小次郎的推荐书。
忠利一边拉弓一边说道:
〃我忘了这事。找个时间,把小次郎带到弓箭场来。我要看看他是否能够胜任。〃
2
这里是伊皿子坡的中段,岩间角兵卫的私宅坐落在此。
小次郎的住所,就是这红门宅第内的独栋小屋。
〃有人在吗?〃
访客上门。
小次郎坐在屋内,静静凝视着他的爱剑…晒衣竿。
他托屋主角兵卫请出细川家的厨子野耕介帮他磨这把剑。
这中间却发生了一件事。
因为小次郎托耕介磨剑之后,却与耕介家的关系越来越恶劣。小次郎请岩间角兵卫去催促,今早耕介把剑送了过来。
小次郎心想:
剑一定没磨。
他坐在房内,拔出剑一看…没想到剑不但磨好了,而且,沉积百年犹如深渊之水般苍黑的铁锈已然不见,剑被磨得光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剑上的斑斑点点,现已完全消失。沾了血迹的部分,磨过之后,犹如一轮朦胧的月亮,美丽动人。
〃简直像一把新铸的剑!〃
小次郎看得出神。
这栋小屋位于月岬高台。从这里可远眺品川海边的景色,也可望见从上总海岸涌向天际的云海。现在,这些景色全部映在小次郎手中的刀刃上。
〃有没有人在家?小次郎先生在吗?〃
外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绕到后面柴房叫门。
〃什么人?〃
小次郎收刀入鞘:
〃我小次郎在家,有事请从正门进来。〃
屋外的人立刻说:
〃他在家呀!〃
阿杉婆和一名大汉出现在门口。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老太婆。天这么热,您可真勤快。〃
〃待会儿再招呼,先让我们洗洗脚。〃
〃外面有一口井。这里是高地,所以井非常深,得小心一点。这位大汉,老太婆跌下去就惨了,你陪她去吧!〃
那位大汉是半瓦家的下人,带阿婆来到此地。
阿杉婆在井边梳洗干净,才进了屋子,与小次郎打过招呼。阵阵凉风吹得老太婆眯起眼睛:
〃这房子真凉快,住在这么舒服的地方,人都要变懒了。〃
小次郎笑着说:
〃我可跟您儿子又八不同。〃
老太婆听了讪讪然,眨了眨眼,说道:
〃对了!我没带什么礼来,这是我手抄的经文,有空时多念诵。〃
说着,拿了一本《父母恩重经》出来。
小次郎早已经听过老太婆的愿望,所以瞄了一眼。
〃对了!〃
他对着阿杉婆背后的大汉说:
〃上次我写的告示牌,你是否已经到处张贴了?〃
大汉身子向前微倾:
〃是不是写着'武藏快出来,如果再藏头缩尾,就不配当一名武士'的那张告示牌?〃
小次郎用力点头:
〃没错,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