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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还要待一阵子喔!”
“要是能住个一两年,那就太好了”
两人仰躺在马粮仓库的干草堆上,手牵着手。浑身炙热难耐,城太郎突然疯狂地咬住小茶的手指头。
“啊!好痛!”
“痛了?抱歉!”
“不,没关系,再咬!”
“真的吗?”
“啊———再咬、再咬大力一点!”
两人像小狗一样拥抱在一起,把干草盖在头上,看起来好像在打架一样。他们也不知为何,这样拥抱着对方。这时候,来找小茶的爷爷看到这个光景,不由得目瞪口呆。接着,突然板着脸骂道:
“你这混蛋!专门捣蛋,在这里干什么?”
爷爷揪着两人的领襟,把他们拖出来,还在小茶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
从那天起到第二天,连着两天,武藏不知在想什么,双手抱胸,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看到他表情严肃,眉头紧蹙的样子,城太郎有点害怕,心想搞不好师父已经知道自己在干草仓库跟小茶玩的事了。
半夜偶尔醒来,抬头偷看武藏,只见他躺在被窝中,还是瞪着眼,盯着着天花板,深沉的表情令人害怕。
“城太郎!去叫账房的来算账。”
此刻已是第二天的傍晚,窗外一片昏暗。城太郎匆匆跑出去,绵屋的伙计立刻就来了。不久,账单送来,而武藏已经利用这段时间,打点好上路的东西了。
“要不要用晚餐?”
客栈的人问道。
“不要。”
他回答。
小茶茫然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最后终于开口:
“客官!今夜不再回这里睡觉了吗?”
“嗯。这段时间,谢谢小茶的照顾!”
小茶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再见了!
———请多保重!
绵屋的掌柜跟女佣们,都站在门口,送这位不知为何要在黄昏离开山城的旅人。
“?”
武藏离开客栈,走了一会儿,回头一看,才发现城太郎并没有跟来,武藏往回走了十步左右,寻找他的踪影。
原来城太郎在绵屋旁边的仓库下,跟小茶依依难舍。一看到武藏的身影,两人立刻分开。
“再见了!”
“再见了!”
城太郎跑到武藏身边,又担心武藏的眼光,又忍不住频频回顾。
柳生谷山城的灯火,很快地被抛在两人背后。武藏仍然默不作声,继续向前走。城太郎回头已看不到小茶的身影,只好悄悄跟在武藏身后。
武藏终于开口:
“还没到吗?”
“到哪里?”
“小柳生城的大门。”
“要到城里去啊?”
“嗯!”
“今晚要住城里吗?”
“还不确定。”
“大门已经到了,就在那边。”
“这里吗?”
武藏停下脚步。
石墙和栅门上,长满了苔藓,巨大的树林,发出像海涛般的沙沙声响。在漆黑的多门型石屏背后,从四方形的窗户里,露出了灯光。
宫本武藏 水之卷(50)
他们扬声叫门,立刻有个守卫出来。武藏拿庄田喜左卫门的书信给那人看。
“我是应邀前来的宫本。请帮我们通报。”
那位守卫早已知道今夜有客人,不待通传,立刻说道:
“恭候多时了。请进!”
说完,在前引导客人向外城郭的新阴堂走去。
这新阴堂是住在城里的弟子们学习儒学的讲堂,看来好像也是藩里的书库。走廊两侧的房间里,墙上都摆满了书架。
“柳生家武功闻名天下,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只精通武术而已。”
武藏踏入城内,对柳生家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它的深度和历史,都超乎他的想像。
“不愧是柳生家!”
每件事都让他频频点头。
譬如,从大门到这里的道路清洁、守卫的应对、本城附近的森严气氛,还有柔和的灯光,都显示出该城的气度。
就像到一户人家拜访,只要在门口脱下鞋子,立刻就能感觉出这一家的家风。武藏就在这种气氛下,来到一个宽广的房间,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新阴堂里所有的房间,都没铺榻榻米,这个房间也是只有木头地板,所以小厮送来了麦秆编的圆坐垫。
“请用坐垫。”
“谢谢!”
武藏也不客气,拿来就坐在上面。跟班的城太郎当然没资格到这里来,他们让他在外面的休息室等待。
小厮再度出现,说道:
“欢迎今晚光临此地。木村大人、出渊大人、村田大人三人都已恭候多时,只有庄田大人碰巧有公事,迟了一点。马上就来,请稍等一会儿。”
“我只是来闲谈的客人,请不必介意。”
武藏把圆垫移到角落的柱子旁,背靠着柱子。
短灯檠的火光,照在庭院中。空气中传来淡淡甜香,武藏往外一看,原来是紫藤、白藤,片片花瓣随着晚风飘落下来。还有,外面也传来今年尚未听过的蛙鸣声,让他觉得非常稀罕。
附近似乎还有潺潺水流声。武藏怀疑泉水是不是流过地板底下,没想到心情安定下来以后,圆坐垫下方似乎也可听到水声。最后连墙壁、天花板,还有那盏短檠的油灯,好像也都传来水声,武藏被一阵寒意团团包围了。
可是———在这片寂寞之中,武藏内心却沸腾不止,无法抑制。他的血液就像滚烫的热水一般。
柳生算什么———坐在角落的圆坐垫上,武藏有睥睨一切的气概。
他是一个剑士,我也是一个剑士。在这点上,我们是对等的。
不,我今夜要打破这种对等关系,让柳生对我甘拜下风!
他有如此的信念。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这时候,传来庄田喜左卫门的声音,另外三个人也同行而来。
“欢迎光临!”
打过招呼之后,对方循序报上姓名。
“马回木村助九郎。”
“在下是纳户村田与三。”
“我是出渊孙兵卫。”
酒菜送来了。
自制的地方酒装在古朴的酒杯里,非常醇厚。小菜则各自盛在木盘子上,放在每个人面前。
“这位贵宾!此处乃偏僻山城,什么都没有。千万别拘束!”
“来吧!不要客气。”
“随便坐吧!”
四个主人对一个客人大献殷勤。而且尽力表现得轻松自在。
武藏不善饮酒。不是讨厌酒,而是尚未尝到过酒真正的滋味。
可是,今夜他却说:
“先干为敬!”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难喝,但也没特别的感觉。
“你看起来很会喝啊!”
木村助九郎再给他倒酒。因为就坐在武藏旁边,所以一直喋喋不休跟他说话。
“您前几天提到的芍药切枝,其实是敝家主公亲手所切。”
“怪不得这么高明。”
武藏用力拍了一下膝盖。
“可是”
助九郎膝行上前。
“为何阁下看到那柔软细枝的切口,就知道此人身手呢?我们对这点感到非常惊讶。”
“”
武藏斜着头,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最后终于反问:
“是吗?”
“当然是真的!”
庄田、出渊、村田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我们都看不出来的确是慧眼才能识英雄。这一点,能不能给我们这些后进说明一下?”
武藏又干了一杯。
“真不敢当。”
“不,您太谦虚了。”
“我不是谦虚,老实说,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什么样的感觉?”
柳生家的四名高徒追根究底,看来是要探测武藏这个人的虚实。当初见面的第一眼,四高徒对武藏如此年轻感到意外;接下来注意到他魁梧的身材;对他的眼神举止保持高度机敏,也感到由衷的佩服。
但是,武藏一喝了酒,拿杯举箸的姿态就开始粗野起来了。
宫本武藏 水之卷(51)
啊哈!到底是个粗人。
不由得把他当作尚未学成的小学徒,开始有些轻视他了。
武藏只喝了三四杯,已经满脸通红,就像烧热的铜一样。他感觉有些困窘,频频用手压住脸颊。
他的样子就像个少女,引得四高徒忍不住发笑。
“能不能谈一下您所谓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新阴堂是上泉伊势守老师住在此城时,特别为他盖的别室,所以跟剑法的渊源十分深厚。在这里恭听武藏阁下的解说,是最适合不过的。”
“该怎么说呢?”
武藏只好这么回答:
“感觉就是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要是勉强要我表达,只有拿刀跟我比划比划了!”
武藏一心只想抓住接近石舟斋的机会,跟他比武,想让一代兵法宗师臣服于自己的剑下。
想在自己的头冠上,加上一颗耀眼的胜利之星。
———武藏来过,武藏又走了。
他想在这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炽热的血气,因为这份野心而在武藏浑身上下燃烧着,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夜晚寂静无声,客人亦保持沉默。短檠上的火光,像乌贼一样,不时吐出一阵黑烟。晚风徐徐,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蛙鸣声。
庄田和出渊相视而笑。武藏刚才讲的———
要是勉强要我表达,只有拿刀跟我比划比划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稳,但很明显向他们挑战。出渊和庄田在四高徒当中年纪较长,很快就察觉到武藏的霸气。
小子!你说什么大话?
他们对武藏的幼稚,只能如此在心里抱以苦笑。
他们天南地北聊个不停。谈剑、谈禅、谈各国的传说,尤其是谈到关原之役时,出渊、庄田、村田与三等人,都曾随主人出征,当时武藏和他们分属敌对的东、西军,所以特别有话聊。不但主人这边觉得有趣而喋喋不休,武藏也是兴致勃勃。
时间在闲聊中飞逝———
错过今夜,再也没有机会接近石舟斋了!
武藏正陷于这般苦思,对方开口道:
“客人,吃点麦饭吧!”
撤下酒杯,换上了麦饭和汤。
武藏边吃边想:如何才能见到他?
他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最后思忖:想来,寻常的方法一定无法接近他。就这么办!
他只好选择一个连自己也觉得是下下策的办法,就是激怒对方,把对方引出来。但是,自己处在冷静状态下,很难激怒别人的,因此武藏开始故意大放厥词,态度无礼。可是庄田喜左卫门和出渊总是一笑置之,毫不以为意。可见这四高徒不是一般心浮气躁的浅薄之辈。
倒是武藏有点焦急,入宝山空手而回,会令他遗憾终生的。他感到自己的底细就要被对方看穿了。
“来吧!轻松一下!”
饭后茶时,四高徒各自以最舒适的姿势坐在圆垫上,有的抱膝,有的盘腿。
只有武藏依然靠着柱子,最后默不作声,怏怏不乐。他不一定会赢,也许会被杀死,即使如此,没跟石舟斋交手就离开此城,他将遗憾终生。
“咦?”
突然,村田与三走到屋檐下,对着黑暗嘟囔着:
“太郎吠个不停,而且叫声很不寻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原来那只黑犬的名字叫太郎。的确,从二城传来的叫声十分凄厉,好像在呼唤四周山林中的鬼魅,连狗听了都会害怕。
15
狗吠声久久不停,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武藏阁下!真抱歉!我去看看。您稍坐。”
出渊孙兵卫一走,村田与三和木村助九郎也紧接着说:
“抱歉,请在此稍候!”
他们一一对武藏道歉,随着出渊到外面去了。
远处黑暗中,狗吠声越来越急,好像要向主人通告什么。
三人离去之后,狗吠声更加凄厉。摇曳的烛火使房中弥漫着些许阴森之气。
城内的警犬发出这种异样的叫声,表示城里一定有异常情况发生。虽说现今各国已渐渐能够和平相处,但绝未放松对邻国的警戒。因为谁也不知道何时又会有枭雄崛起,一逞野心。别国的奸细更是锁定那些误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城池,随时伺机潜入。
“奇怪?”
惟一留下的主人庄田喜左卫门也极度不安,盯着露出凶兆的短檠火焰,竖起耳朵倾听回荡在四周的阴郁吠声。
忽然,传来一声哞———怪异的哀嚎,拖着长长的余音。
“啊!”
喜左卫门望着武藏。
武藏也轻呼了一声:
“啊!”
同时拍了一下膝盖。
“狗死了!”
喜左卫门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郎被杀死了!”
两人直觉一致。喜左卫门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出事了!”
武藏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连忙向在新阴堂外房的小厮问道:
宫本武藏 水之卷(52)